早年觀賞一部臺灣拍攝的古裝劇,叫作《新白娘子傳奇》。記得在戲中,有個頂壞頂壞的大和尚,僧名便為“法海”。這部電視劇,按說相當有趣,只是裡面的男女對唱(因為許仙也是由女人扮演,所以也算是二女對唱)太長,時時令我想著把電視機砸掉。但無論如何,“法海”這個名字,算是被我記了下來。而且,只要是誰提及此名,於我的腦海中,便總會冒出一幅凶神惡煞的面孔。直到某一天,當我聽到龔琳娜用她那近乎非人類的語言,唱響了那首《法海,你不懂愛》,才猛然間發覺:原來這龔大姐,也和我一樣,是從對“白娘子”的追捧中成長起來的。
其實,歷史上真實的法海,絕對是位令人欽佩的高僧。北京在歷史上就建有兩座法海寺,南法海寺中尚儲存著國寶級文物——明代壁畫。
北京建有兩座法海寺
這位“法海”本姓裴,他的父親乃是唐懿宗朝的戶部、禮部尚書裴休,即民間所說的“相國裴公”。
裴相國的二公子,名曰裴文德,其乃進士出身。在當時,這一出身可不得了。唐代曾有“五十少進士,三十老明經”的說法。意思是五十歲能考取進士功名,都算是年輕的,而三十歲才考中明經功名,顯然已經太老了。由此可知考取進士科的艱難。甚至有資料講,裴文德考取的是狀元。這麼聰明的一個孩子(實際年歲也不算小),在唐宣宗大中三年(849),卻被裴休送到寺院裡出家了。這是什麼情況?
原來,唐宣宗的皇子於此時得了重病,天下名醫皆束手無策。病急亂投醫的裴休,索性將裴文德送入自家捐造的密印寺(位於湖南寧鄉)“代皇子出家”。密印寺的主持,也就是溈仰宗的開山祖師靈佑和尚為裴文德賜號法海。在法海侍候靈佑一些年後,祖師命其四處遊歷弘法。據說,法海來到了而今江蘇鎮江的一座山上,準備開設道場。
就在發掘地基時,法海等意外收穫了一批黃金。法海隨即將黃金獻給鎮江太守,太守又將此事上報朝廷。皇帝知曉後甚為感動,又把黃金賜還給法海,且欽賜該寺廟為“金山禪寺”,法海成為第一代主持。
彼時,鎮江地區氣候炎熱,有白色巨蟒危害民間。據一些史料記載,法海曾主導過驅除白蟒入江的佛事。他的舉動並無不妥,但在數百年後卻被說書唱曲者改變了味道。以致魯迅先生要在《論雷峰塔的倒掉》一文中大發議論:“和尚本應該只管自己唸經。白娘子自迷許仙,許仙自娶妖怪,和別人有什麼相干呢?他偏要放下經卷,橫來招是搬非,大約是懷著嫉妒罷,那簡直是一定的。”
為此,著名古書收藏家韋力先生曾言道:“(魯迅)這個論斷似乎值得商榷,畢竟法海出身於宰相之家,他受的傳統教育會讓他做出這樣的事——如果確有其事的話——那隻能說,這是他的理念所在,應該跟嫉妒沒什麼關係。”
在老北京市民的眼裡,這“法海”也並不邪惡,甚至於,還有幾分神聖、莊嚴。民眾能持這般看法,或許是出於“法海”二字的本意——“佛法廣深大如海”。不僅老百姓們是這樣看,就連明清時期的帝王臣僚也是如此看的。於是,在北京的西山附近,便先後出現了兩座“法海寺”:北法海寺和南法海寺。北法海寺位於香山附近南門頭村的萬安山上,有很長的一段時間,那裡只有些遺蹟尚存。雖然現已重修,但看起來太過嶄新了。梁思成與林徽因伉儷,曾經實地探訪過北法海寺。在他們的鏡頭之下,還曾為那裡一座即將消失的過街塔留下了影像。所以,現在提到的法海寺,一般都是石景山區模式口大街北側的南法海寺。
明代壁畫彌足珍貴
走近法海寺,卻發現山門無蹤了,好生奇怪。其實,與法海寺“山門無蹤”相類似的例子,也並不是沒有。在河北正定,就有座隆興寺(當地人也稱其為“大佛寺”)。那裡的山門,與第二道殿堂——天王殿之間,相隔有十數公里呢。然此番建造的原因,大都不詳。於是,就只好歸結於各種各樣的民間傳說了。至於法海寺山門,估計也是這樣。可我到目前為止,也並未查到什麼有關於它的傳說。
現在法海寺之“山門”,乃護法金剛殿是也。在門楣上掛著的“法海禪寺”匾額,是由中國佛協會會長趙樸初所題寫的。往裡走,便是天王殿。這座殿堂,與金剛殿一道,是上世紀八十年代才重新建造的。
每次到訪法海寺,當我站在天王殿內,看著那四周嶄新的白牆,都不禁要感傷一番——想來這明代古剎,乃是皇家敕造,必會從金剛殿一路下來,到處都滿布壁畫才對。尤其於這天王殿內,如此大的開間,竟然啥也沒留下,真的是著實可惜了。而比照一下山西芮城的元代永樂宮,五座殿堂,皆是滿牆壁畫,且處處精彩。可在此地,卻只剩下一座留存壁畫的大雄寶殿,這難道不是種莫大的遺憾麼?
1962年,由北京市文物工作隊內部油印的《北京名勝古蹟》中記載:法海寺內“只存大雄寶殿一處,還比較完整”。當然,在這被完整保留下來的大雄寶殿裡,所供奉著的“十分珍貴之三世佛、十八羅漢楠木雕像”,在“文革”中被毀損了。
現如今,在法海寺,還能存留下的四樣寶貝,分別是:明代壁畫、明代藻井、白皮古松,以及一口明代銅鐘。在這四寶之內,銅鐘目前收藏於大鐘寺博物館裡。古松圍繞著大雄寶殿,而壁畫與藻井,則都在大殿內。
這四件寶貝是缺一不可的。但若沒有了明代壁畫,那麼,法海寺的北京市文保單位(1957年第一批)、全國重點文保單位(1988年第三批)就可以全部撤下來了。法海寺的明代壁畫中,人物三五成組,互相呼應,統一而有變化。服飾華麗,儀態優美,線條流暢,色澤濃麗。滿壁風動,美不勝收。曾經有西方學者在對比了15世紀的東西方壁畫後,說出這樣的話來:“法海寺壁畫,是與文藝復興壁畫同時出現的。其藝術成就,也是可以與義大利教堂壁畫相比肩的。”如今,20元一張的法海寺參觀門票,並不包含欣賞壁畫的費用。倘若遊客有心觀看明代壁畫,則需另付100元的參觀費,且由專人帶領,才能一睹真容。
那麼,法海寺的建立者李童,又是何等人也?若想得到答案,還得從法海寺中去找尋。就在大雄寶殿的西南側,有一座《三寶施食幢》。此經幢的建造者,也必是李童無疑。但“三寶”又是誰?若翻開史料,估計你會大吃一驚——這個“三寶”,不是別人,乃明初聲名赫赫的大航海家、大宦官鄭和。這就奇怪了,想那李童,怎麼會在法海寺內給鄭和立起經幢來。如要細究,也好解釋,此李童,就是三寶太監鄭和的弟子嘛。徒弟為師父立幢,順理成章。而鄭和於明成祖時期,是頗受重用的。且作為弟子的李童,一併為成祖看好,也合乎常理。
李童做過的最風光之事,便是1424年,秘密護送成祖皇帝之靈由蒙古大漠返回北京。此後,李童便步步高昇,直至明英宗朱祁鎮的時代。英宗皇帝所倚靠的宦官,排首位者叫王振,而不是李童。然在法海寺內,於一方功德碑上,竟赫然鐫刻著王振的名字。而法海寺的興建,就是在王振把持政局的英宗朝初期(1439至1443年)。
李童既然是棵“政治常青樹”,那他所主持建造的廟宇,也就可以大肆鋪張了。就在李童的墓碑北側,至今尚有一方《楞嚴經幢》,上面刻著修築法海寺之工匠姓名。據研究者們的考證,這些工匠,皆是來自宮廷造辦機構,乃皇家御用之人。由此看來,這法海寺的壁畫,就是大明朝之宮廷畫作。所以,對於這“體現了明代佛教繪畫最高水平”的法海寺壁畫,無論如何讚譽,確實也都是當之無愧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