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那幾年跟鄉親們真的學了不少本事。
我們知青進小北溝正值9月末秋收,生產隊秋收割莊稼是頭等大事。小北溝沒啥好地,莊稼都在山坡上。 山坡地的高粱雖然不像平地長得那麼飽滿,但高粱穗子也像個苞米棒子似地頂在高粱杆上,沉甸甸地。
出工路上,大夥有說有笑,看似吊兒郎當,但一到地頭,“打頭的”(通常是隊長或隊長指派最能幹的大漢)撒目一眼,就在正當間伸手摟過來一抱高粱,哈腰揮鐮,頭都不抬一氣割開去。社員們也趕忙分頭在“打頭的”兩邊各找好了自己那八根壟,雁陣似地排開,跟著忙活起來。
這是個體戶割高粱 不是當年的照片(感謝作者)
看人家那架勢,咱也不能傻瞅著,照葫蘆畫瓢也數了八根壟,開鐮砍將下去,鐮刀卻無論如何也不聽使喚,囫擼來東,卻割不過來西,高粱割下來摟在懷裡,也是東倒西歪抱不住;好容易看似湊夠一捆,看人家都是隨割隨捆的,才想起來問問,咋捆啊?哪有那麼多繩子啊?
可你問誰?社員們早就遠遠地割到前邊去了。只能看人家的背影學樣。
立著看了一會兒才弄明白,人家不是用繩子捆高粱,而是割一抱橫在壠臺上,繼續割;割夠一捆了,抽出兩根割倒的高粱,左手攥高粱穗下的秫秸,上右手一擰,擰兩圈再把兩根高粱杆分開當腰子,順壟溝穿過橫在壠臺上的高粱,從兩頭拉起當腰子的高粱杆,蹬著聚攏割倒的高粱,一拉一擰,擰幾下擰緊,順勢把手中的高粱杆一撅,撅出V形,尖頭插入已經捆好的高梁腰子中,就捆成了一個(一梱,老鄉就叫“一個”)前後也就一分鐘,一個高粱就捆好了。直起腰,回頭再接著割。三抱兩抱又割夠一捆,接著還這麼捆成一個,橫撂壠臺上。
待到這塊地高粱都割倒了,打頭的一聲“竪穳”!大家就把鐮刀頭朝上斜別後褲腰帶上;各抱高粱,先一人在高粱地壟溝裡,間隔一米對立起兩個高粱,搭成人字架;早已擎著高粱在旁邊等待竪穳的,馬上相對一邊再搭上一個,四個高粱就搭成了對角十字架;眾人上前圍繞十字架空兒相對斜搭高粱穳,幾分鐘,幾十個高粱就立成了尖頂帳篷一樣的高粱穳。
這是2018年拍攝的王西溝的高粱 我們那兒的地沒有這麼平坦
初學割高粱那暫,最怕“翻壠”。 “翻壠”是生產隊秋收割莊稼或春天鏟地的通用方法。就是“打頭的”按人頭預先給每個人留好各人該收割或鏟鋤的壠。
比如“打頭的”早就心裡有數今天割地的一共九個人,到了地頭,看似他不經意地在地頭兒一立開割,你就看吧,肯定是一邊留好了32條壠,一邊四個人也是各操兵刃,每人八根壟緊割跟上;靠邊給你留下的,一根壠不多一根壟不少,一準兒是八條壠。
剛開始割,還能緊趕慢趕拉不忒遠,越割拉得越遠,待割到地頭,社員們早跟著“打頭的”翻回頭割第二輪了。眼瞅著他們在你左側或右側,各割各的八根壠,迎頭割回去了,你第一輪還沒割到頭呢。等你第一輪割到地頭,翻過來,跟著往回割第二茬,人家早割第三茬甚至第四茬了。就這麼地,三翻兩翻就把你翻迷糊了,迷糊得-找不到自己該割哪幾條壠了,因為往往被拉後的不止你一個。
最要命的,是“打頭的”耍起彪來,不管不顧甩開膀子撒歡兒地割,越割越快,拉得滿地都是人。初來乍到的,根本都分不清哪個是“打頭的”。就像開運動會,操場上繞圈跑萬米,跑過幾千米後,滿操場繞著跑道都是向前跑的運動員,根本分不清幾號是頭,幾號是尾。
割高粱不但是力氣活,也是技術活,乾著急不行,得學,得練。知青們初來乍到,哪兒見過這陣勢?都是抓一根砍一根,一根一砍,回頭放下再抓再砍,茬子砍得有高有低,什麼茬口都有。捆起來的高粱個子,也是大大小小 啥樣的都有,壠臺上擺放得橫七豎八,亂七八糟。
老社員割莊稼就像表演節目,露出汗祂的肩膀胳膊突兀著均勻的肌肉,弓腰側身伸左手回勾六七棵高粱,右手揮刀一摟,高粱就被齊刷地割下來了;夾起橫擔壠臺上,再側身左手回勾夾起六七棵,還是右手揮刀一摟,又齊刷地割下來,橫擔壠臺上。幾個回合就捆一個,然後繼續割。如此反覆,幾乎都是同一個節奏,輕鬆暢快。躺倒在壠臺上的高粱個子也大小整齊劃一,即便在山坡地也是隨坡就彎擺放,錯落有致。不得不暗暗歎服。真得下大力氣用心跟著學啊。漸漸地也就能照葫蘆畫瓢,慢慢地跟上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