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慕璽,來源:唐詩宋詞古詩詞(ID:tsgsc8)
納蘭性德在《木蘭花·擬古決絕詞柬友》曾寫道:“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這千古名句源自一個女人,她曾是是漢成帝最寵愛的班婕妤,可生在“無才便是德”的古代,班婕妤的自持和才華在為討皇帝開心的後宮,顯得格格不入。
失寵後的她寫下了很多傳世之作,其中《團扇詩》最為廣泛流傳。
新制齊紈素,皎潔如霜雪。
裁作合歡扇,團團似明月。
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
常恐秋節至,涼意奪炎熱。
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絕。
千年前的長信宮,班婕妤在這裡發出重重的一聲嘆息。她用被丟棄的團扇來比喻自己,實際也映射出古時宮中女子身不由己的悲慘命運。
班婕妤的一生被看作是古代後宮女子生命歷程的標本,賢德有口皆碑。她的詩作為中國文學史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她是漢代班氏家族出類拔萃的代表,被譽為漢代傑出的女辭賦家。
鍾嶸《詩品》將班婕妤列入上品詩人十八位的女詩人。
大才子曹植贊她“有德有言,實惟班婕”。
古代定義聖人的標準是“立德立言立功”。身為女子,就差一個“立功”,班婕妤就是女聖人!
鳳凰涅槃,羽化成蝶,這位在歷史長河中閃閃發光的女子正是經歷了生活的歷練,才有如此震撼人心的魅力。
沒有從一而終的愛人,沒有完美無憾的人生,認清人性,認真生活。所有的事物,細究下去,都是一樣的鮮血淋漓。
弘一法師在《格言別錄》如是說:自處超然,初人藹然;無事澄然,有事斬然;得意淡然,失意泰然。
人生,沒有什麼不可放下!
分寸背後 藏格局
班婕妤是西漢漢成帝的妃子,她聰明伶俐,秀色聰慧,工於詩賦,文才出眾。
她進宮後,出眾的美麗和才華,深深地吸引了漢成帝。
班婕妤自幼熟讀史書、經書,歷史事件瞭然於心,經常引用名著,為漢成帝的排憂解惑。
她口才出眾,經書典故信手拈來,達到了出口成章的水平。
她擅長音律和詩歌,常常自己譜曲填詞。二人在絲竹之聲中纏綿,很是甜蜜。
每個女子都渴望夢幻般的愛情,但不是每個女子都是戀愛腦。有一些女子,即便面對心愛的人和無盡的榮寵,依舊懂得禮義廉恥的重要,依舊會保持清醒的頭腦,班婕妤就是這樣的女子。
在班婕妤入宮前,漢成帝最寵愛的女人是許皇后,即漢宣帝皇后許平君的侄女。
不過班婕妤的受寵卻並未引發許皇后的嫉妒,兩人相處還很和睦,這與班婕妤的自我約束有很大關係。
出於對班婕妤的寵愛,漢成帝一度走到哪裡都喜歡帶著她隨行,甚至希望兩人能同車出行。
於是漢成帝下旨,專門為他倆打造了一副愛巢——寬大的車輦。
可班婕妤卻拒絕上車,情願坐小車跟隨在後,她說:“觀古圖畫,賢聖之君皆有名臣在側,三代末主乃有嬖女,今欲同輦,得無近似之乎?”
班婕妤知書達理,她勸告漢成帝的那席話意思是:“凡聖賢之君,時時伴隨在身邊的應該是朝廷大臣,而不是妃嬪。商紂因為過分寵幸妲己,最後落了個國亡毀身的下場。我如果與你同輦出進,不就跟她們沒什麼兩樣了嗎?”
漢成帝一時語塞。這件事被太后王政君得知,老太太不吝美詞:“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
晉朝顧愷之為頌揚班婕妤這一做法,在其所畫的《女史箴圖》中,生動地描繪了其與漢成帝同乘駕輿情景,並把班婕妤的端莊嫻靜表現出的淋漓盡致。
▲班姬辭輦
如此一來,班婕妤也就成為後世勸導嬪妃們慎言善行的典範,是美好婦德之化身。
班婕妤可能是另一個樊姬,但漢成帝絕不是另一個楚莊王。
《論語》有言“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
被君王寵幸之人,往往桀驁不馴,不被重用之人,則往往心生怨恨。
可班婕妤不似一般女子,她自律,不因受寵而忘記身份;她有格局,懂得丈夫是皇帝,代表的是國家形象;她有大義,為了國家利益能自覺犧牲個人利益;她有責任心,不忘時刻提醒自己和皇帝居安思危。
可漢成帝是個昏君,精力浪費在酒色上,忽視政治事務。他如何能聽進去班婕妤的規勸呢?
班婕妤在婦德、婦容、婦才、婦工等方面的修養,足以使漢成帝成為一個有道的明君。
然而,事與願違。她的懂分寸和大智慧,終究是錯付了。
境遇背後 是境界
在最初成為漢成帝劉驁的妃嬪時,她應該是歡欣雀躍的,兩人也有過許多美好的時光,還有過一個可愛的兒子。
可這個孩子早年夭折,令班婕妤痛不欲生。漢成帝不僅不安慰身心受傷的妻子,對待她反而更加冷漠。
人生若只如初見,她只是愛上了一個她不應該愛的人。皇宮少見真實的感情,只有衰退的姿色和厭煩的嘴臉。
在漢成需要刺激和新鮮的時候,趙氏姐妹來了。
趙飛燕和趙合德,一個身輕如燕,一個媚骨天成。
本就酒池肉林的漢成帝,很快就拋棄了班婕妤這個“無趣”的女人。
每個朝代由盛轉衰即將滅亡之時,後宮基本就是一團漿糊,妃嬪之間已經不再有賢君時的和諧,而是爭風吃醋、相互陷害。
漢成帝的後宮就是這樣的典型,趙飛燕、趙合德姐妹妖媚專寵,第一個受害者就是許皇后。
許皇后在趙飛燕、趙合德的擠壓下心理失衡,因為行巫蠱之術被廢,許氏一族也跟著遭殃了。
許皇后的倒臺沒有讓趙氏姐妹收手,她們玩出了一箭雙鵰的計謀,企圖連班婕妤一併剷除。
於是她們告狀:班婕妤也參與了許皇后的巫蠱。
無辜的班婕妤面對拷問,她的表現堪稱精彩。她既不驚,也不鬧,甚至都懶得給自己找證據,而是說出瞭如下一段話:“妾聞死生有命,富貴在天。修正尚未蒙福,為邪欲以何望?使鬼神有知,不受不臣之訴;如其無知,訴之何益?”
這麼深奧富含哲理的話,趙氏姐妹聽得雲裡霧裡,不過漢成帝學識淵博,他聽懂了,想想昔日的恩情,他臊得滿臉通紅。
這席話是說:“我知道人的壽命長短是命中註定的,人的貧富也是上天註定的,非人力所能改變。修正尚且未能得福,為邪還有什麼希望?若是鬼神有知,豈肯聽信沒信念的祈禱?萬一神明無知,詛咒有何益處!我非但不敢做,並且不屑做!”
就這樣,班婕妤雲淡風輕的寥寥數語,讓她躲過了劫難。不過,她知道趙氏姐妹絕不會罷手。
自己還能躲過卑鄙者輪番攻擊嗎?舊情還能讓漢成帝充當她的保護傘嗎?
她當然明白,這噩夢才剛剛開始,而清高如她不願去爭辯對錯、爭奪名利。
她和他的曾經已經過去,他再也不能給她一顆心了,也給不了她想要的幸福,她就算再美貌再才德,也改變不了他庸俗的本性。
經此一役,班婕妤對漢成帝及宮中之事已經心灰意懶,她只想避開趙氏姐妹的風頭。
聰慧的班婕妤想到了一個人——皇太后王政君。偌大的皇宮,恐怕只有這位慈祥的老人,可以給她一片安寧的天空了。
於是班婕妤提出,希望自己能移居長信宮伺候太后王政軍,漢成帝沒有理由阻止。
王政君對班婕妤本就心存好感,就這樣,三十出頭的班婕妤從此深居長信宮,與漢成帝幾乎不再謀面。
宋代大文豪蘇東坡有一句詩:“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風雨也好,晴天也好,愛恨離別不過是人生的一部分,日子該怎麼過還怎麼過。
她每天過著掃臺階、讀書、寫作的日子,雖平淡乏味,但也避開了趙氏姐妹的鋒芒,失去寵幸的同時,也獲得了身心的自由,得失之間,保全了自己的高潔心志。
失意背後 有詩意
月夜微涼,寂寂長夜,婀娜女子卻裹一身憂愁,淚眼透過窗欞遙望著如墨的天空。
班婕妤避免了後宮的麻煩,也切斷了自己和漢成帝之間的所有可能性。
思念,也曾讓這個才華橫溢的女子無數次的哭溼枕頭,在夢中呼喚皇帝,她唯一的愛人:那時候,我們像天空中的明月一樣深情。可當你遇見趙飛燕後,在你眼裡我什麼都不是。現在你只聽新人笑,但不讓舊人哭。我只是你心中的一個物體,沒有新鮮感就被你無情地扔掉了。
一入宮門深似海,如果當年她沒有入宮,或許她也會一生逍遙,自在無雙呢。
可世間沒有那麼多的如果,深宮是寂靜的,歲月悠悠,每晚陪伴她的只有清冷的月光。
無人與我訴衷腸,無人伴我燈下眠。此後的日子,班婕妤除了陪伴太后燒香拜神,讀書寫詩就成了她打發寂寞的唯一手段。
海明威在《永別了,武器》中所寫道的:
“生活總是讓我們遍體鱗傷,但到後來,那些受傷的地方,一定會變成我們最強壯的地方。”
痛定思痛的班婕妤後半生創作噴井,佳作無數。被稱為“閨怨詩”的代表,她用無比的寂寞,換來無雙的才情。
高高的宮牆並未禁錮她自由的靈魂,她是孤獨的、滿含幽怨的,可她並沒有自暴自棄,而是將自己的內心用辭賦創作的形式表達出來。
雖怨,但不怒,這也許就是班婕妤的生活智慧,也體現了她的禮儀教育,得寵時不驕,失寵時不恨,也只有這樣有禮有節的女子,才能寫出流傳千古的作品,給後人以警醒和教育。
在後半生的青燈孤影下,她寫下了大量的詩篇,只可惜僅僅保留下來三首:《團扇歌》《自悼賦》和《搗素賦》。
“惟人生兮一世,忽一過兮若浮。
已獨享兮高明,處生民兮極休。
勉娛情兮極樂,與福祿兮無期。
綠衣兮白華,自古兮有之。”
——《自悼賦》節選
在隨後的日子裡,“陳女圖以鏡監,顧女史而問詩”,她以舜妃、娥皇女英、文王之母太任,武王之母太姒為鑑,希望能夠時時提醒自己保持應有之禮儀。
然而“將天命之不可求”,於是其“奉共養於東宮兮,託長信之末流,共灑掃於帷幄兮,永終死以為期。願歸骨于山足兮,依松柏之餘休。”
她借詩詞婉轉地表達了自己遠離世間紛擾的願望。長信宮中孤單冷清,只有借酒消愁,但班氏並沒有因此生恨,而是認為自己“已獨享兮高明,處生民兮極休。勉虞精兮極樂,與福祿兮無期”。
千古文章事,得失寸心知。
成年人的世界,到處是夢想破碎的聲音。我們都曾被生活打碎過,或許餘生都在修修補補。
但還是羅曼羅蘭的那句:真正的英雄主義,是認清了生活的真相以後,依舊熱愛生活。
面對失意,可以短暫沉淪,但依舊奮力前行!
強忍背後 是強大
綏和二年(前7年)三月,漢成帝突然駕崩的訊息傳來,宮中大亂:趙合德當天自殺,漢哀帝靈前即位,趙飛燕升任太后…………
我們不知道年過四十的班婕妤,那一天想了什麼,還有沒有眼淚?
那眼淚是為她曾愛的皇帝而流,還是為自己而流?
她做出了驚人決定:申請移居漢成帝昌陵,用餘生陪伴那個曾經給她愛的男人。
班婕妤在這最後的時刻,也不忘身為妻子的責任,她以“禮”來待他,以“禮”來要求自己,這“禮”不僅是禮儀規範,更是班氏對自己的一種要求和期望。
昌陵沒有車水馬龍,沒有人來人往,石頭是冷的,大地是涼的,草木也是冰的,連那份曾經的愛都沒了溫度。
班婕妤在那裡度過了孤苦的一年後,她化作了一座“愁女墳”,或許在那裡,她還能找到那份舊愛吧。
也許有人會慨嘆,才女敵不過舞女,賢淑鬥不過妖豔。會做詩的班婕妤,終是敵不過會飛舞的趙飛燕。
但從歷史的眼光看,班婕妤為我們留傳下了美妙詩文,而趙飛燕呢?揹負紅顏禍水的臭名,只是一個笑柄而已!
而班婕妤不僅留下傳世詩篇,成為婦德的代表,甚至連《漢書》的成稿都與她密不可分。
班婕妤得寵時,漢成帝賞賜給了班家一套珍貴的宮廷藏書。
班氏家族人才輩出,班彪、班固父子,正是憑著這一整套宮廷藏書典籍提供的諸多資料和線索,整理出了西漢歷史,並歷時二十餘年,撰寫《漢書》,開創紀傳體史書先例。
而班彪的姑姑正是班婕妤。
細想,人生總是變化莫測,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需要你一個人去走一段痛苦的路。
而一個人最好的姿態,就是始終不放棄自我成長,努力經營好自己。無論經歷了怎樣坎坷的人生,無論為了夢想受過多少創傷,歷盡滄桑,總歸有光留給世人。
人生皆苦,唯有自渡;活出自己,人間值得!
-作者-
慕璽,本名慄莎,中國電力作家協會成員,從事新聞寫作多年。作品見於中央媒體《人民日報》《新華社》及陝西省級媒體《華商報》《陝西日報》、《脊樑》《北方文學》《月寒書社》等雜誌。才以用而日生,思以引而不竭,時間披露真相,文字最撫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