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大國霸業的興廢》再思考
大國的興衰、大國的崛起,這是前兩年媒體炒作得沸沸揚揚的話題,然而媒體所作的紀錄片在坊間似乎也只是起到了一點普及世界歷史知識的作用而已,對於這個問題的進一步思考卻是很有限的。這是一個歷久常新的問題,可以思考的地方很多,譬如為什麼歐洲在羅馬帝國崩潰之後就從大一統走向分裂?直到近代的歐洲出現了類似中國歷史上春秋戰國爭霸的一幕,而最終也沒有實現大一統,獨立自治從此成為西方文明的主流;為什麼中國在秦漢以後,儘管經歷了南北朝的大喪亂之後,卻又進入了以統一為常態,以分裂為變態的歷史軌道?許倬雲先生在《大國霸業的興廢》這本小書裡也簡要揭示了其中的原因,中國的歷代王朝是以核心區域的建設為中心,在核心區域融合為一個共同體之後才對外逐漸擴充套件空間的,而羅馬帝國之所以崩潰之後不能重建的原因是“快速而無時間充實的擴張”,他說:“羅馬是以武力征服這些新的地區,它對每個地區的管理實際上是監督,而不是真正參與。”也就是說,羅馬帝國並沒有真正把軍事征服的地區打造成為一個“共同體”,於是乎在羅馬帝國上層和核心崩潰之後,就再也無法重新建立新的帝國了。
“一切歷史都是思想史。”(柯林武德)討論大國的興廢只有深入到思想本身,才能對今天產生意義。許倬雲先生在專業歷史學研究方面成就使他所寫的這本小書,顯得視野開闊、舉重若輕,秉承歷史大脈絡的理念,以點帶面地勾勒出了中國曆代王朝的興廢,對比西方歷史上出現的羅馬帝國、大英帝國等大國的興衰,分析其中的成敗得失,他說的雖是歷史,卻不忘時時關照今天的現實,尋找可以提供今人借鑑的經驗。此書雖然以大的歷史脈絡著重分析各個帝國的制度和文化,但也不乏對一些影響歷史的具體因素的分析,譬如中國歷史上“五胡亂華”與歐洲歷史上“蠻族大入侵”的時期正是世界氣候史上中古的大寒冷時期,許先生認為這些歷史事件與全球氣候的改變有關係。又譬如中國歷史上存在的“胡漢雙軌制”對於征服王朝的影響、古代“一國兩制”的成敗經驗,這些具體的分析也非常精彩,提供了認識歷史新的視角。
許倬雲先生是專業的“科班”出身的歷史學家,然而在他榮休之後,卻決定致力於歷史知識的普及工作,並推出了一系列“應用歷史學”的著作。在純學術的角度看,他放棄專業性的歷史研究去做普及工作似乎有點大材小用,但其實許先生有自己更大的抱負和目標,恐怕不是一些同行的歷史學家所能夠理解的。例如沈志華教授就認為歷史學家的任務只是整理研究歷史的真相,至於歷史能給今人什麼借鑑那是政治家們去思考的問題。然而許先生則似乎已經超越了,或者根本不認為歷史是單純為了考證真相而存在的學科。
許先生在書中開宗明義的把歷史上存在過的大國比喻為生物有機體,用系統論的觀點分析每個大國“生、老、病、死”、“成、住、壞、空”的過程,他說:“我最近在找一些科學家幫忙,盼望科技人文互相瞭解,也許就從科學的思考中,能夠衍生出可以討論真善美問題的要素。”在學科分工越來越細化的今天,許先生卻不止衝出了歷史學的專業分工壁壘,也打破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的壁壘,希望能透過科技與人文的相互溝通,開拓新的學術境界。有思想家就認為一切學問研究到了廣大精微的地步,都必然打破自身的界限,進入一種“天人合一”的、類似“玄學”卻並非“玄學”的境界。其實,我國早在兩起多年前的一位歷史學家司馬遷就提出了,他為自己研究歷史定下的目標是“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中國的史學傳統雖然以政治史為中心,但從來就沒有放棄過這個最高的目標,所以“二十四史”裡面不止有人物傳記和歷史年表,更有豐富的天文、地理、律歷等自然科學的內容,我相信許先生的這種超越具體學科、溝通科學與人文的研究方法和精神,將會得到越來越多學者和科學家的認同,從而推動通識教育的發展,徹底打通古今中外的界限,創造更廣大的理論和認識體系。厚積而薄發,“致廣大而盡精微”,若以這兩句話為考慮標準,許倬雲先生可謂當之無愧的學者。
讀這本小書,猶如聽一位閱盡人世滄桑的睿智老人,將大國的興衰娓娓道來,不止是回顧過去,更重要的是如何去開啟未來。許倬雲先生在書中夫子自道此生的求索:“這三十年來,我沒有按照學術界的習慣,將中國的東西用西方的理論解釋。我在尋找的是另一類知識,很累,但我不懊悔。我覺得一輩子活著,能夠用下半輩子專門想這個問題,就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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