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承恩神魔小說《西遊記》中,除了各種神仙大佬和神通廣大的妖王外,也有很多離奇的世外奇人,乍一看,跟其他大拿比起來,他們平平無奇,無足輕重,戲份很少,可是呢,細思極恐,要是刨根問題,還真耐人琢磨。比如,觀音禪院的老院主金池長老。
作為一個肉眼凡胎的老和尚,金池長老居然高壽270歲,這在整部《西遊記》小說中是絕無僅有的一個另類存在。傳說中的彭祖也不過才活了800歲,金池長老能活270歲,而且是在妖魔叢生的西牛賀洲,匪夷所思,確實值得琢磨。
西遊世界中,被稱作祖師的,屈指可數。太上老君是三清道祖,如來是西天佛祖,孫悟空的啟蒙恩師叫作菩提祖師,而金池長老卻被觀音禪院的頭陀僧也喚作“祖師”,這就至少說明,他是除了珞珈山潮音洞之外,唯一一個觀音禪院的開創者,開山鼻祖。
按理說,金池長老這麼大歲數的人,修煉了整整270年,他什麼世面沒見過,什麼袈裟沒穿過?都做到禪院主持,都成了老院主,被稱作祖師了,應該有點修為了吧?觀音菩薩的慧眼裡怎麼會摻沙子呢!
金池長老還就跟唐僧的錦襴袈裟較上勁了。老和尚一見袈裟,老淚縱橫,鼻涕一把淚一把,感情是覺得白活了270年。於是,千方百計,連哄帶騙地把袈裟從取經人手裡“搶”過來,一睹為快,二睹,就要獨吞,昧良心。
更為吊軌的是,當錦襴袈裟被黑熊精偷走後,孫悟空還沒來得及找他算賬,沒掄金箍棒,金池長老竟然“自掛東南枝”,以頭觸牆,自殺謝罪了。
金池長老如此貪奢之人,怎麼會不惜性命呢?猴哥還沒找他說事呢,再者,他不可以推脫嗎?被人偷了。或者,倒打一耙,是不是你們自己給拿走了呀?再不濟,他可以選擇跑路嘛!螻蟻尚且貪生,多活幾年不好嗎?
長公子扶小蘇認為,這裡面大有文章。金池長老可不是單純的一個觀音禪院肉胎凡身的老和尚,他所懼怕的,也絕不僅僅是孫悟空的金箍棒,和他的虛榮的面子。金池長老,他其實就是作者吳承恩小說藝術手段設定的一個暗樁——金池長老是如來座下的大弟子,金蟬子的大師兄。
金池長老為啥會是如來大弟子,他又為啥會覬覦金蟬子的錦襴袈裟,最終為何又要自戕謝罪呢?我們一起來做個有趣的分析——當金池長老遇見金蟬子時。
第一、金池長老的前世今生:金池子與金蟬子的不解之緣。
本公子首先宣告一點,作為小說的藝術加工手法,《西遊記》中的很多人物,跟正統的文化是有一定出入的,比如,所謂觀音菩薩是七佛之師,實際是文殊菩薩,如來佛祖稱呼也比較亂,釋迦牟尼,阿彌陀佛,如來佛祖,都是一個人。如來座下二弟子,也跟金蟬子對不上號。
好,在這個前提下,我們根據吳承恩的伏筆,來嘗試分析這段故事。
(一)金蟬子:如來座下二號弟子的由來。
唐僧原身金蟬子,他本是上古洪荒世界的一隻靈獸,年長日久,修煉成精,煉成了六個翅膀的金色知了,神通廣大,堪比金翅大鵬雕,號曰“六翼金蟬”。
彼時,如來正坐在一顆神奇的菩提樹下,靜坐,悟道。六翼金蟬振翅高飛,鵬程萬里,就落到了菩提樹上,歇歇腳。這個時候,他看到了如來,一個和尚。六翼金蟬眉笑眼開,肉肉來了,直撲如來。原來,六翼金蟬跟上古孔雀和金翅大鵬雕一樣,雖然修成一定氣候,可是,魔性難消,嗜血,吃肉,吞噬各種生靈。
如來猝不及防,被放了個冷槍,滾倒在地。當六翼金蟬二翻身撲將過來的時候,如來順手祭出了懷裡的金缽盂,然後,就把他罩在金缽盂之下。
六翼金蟬逃脫不了,跪地求饒。這一幕,就跟觀音菩薩收服黑熊精一樣,如來看他資質不錯,就問他,願不願意拜在如來的門下,做他的弟子。此時此刻的六翼金蟬哪裡還有什麼其他選擇?只好乖乖就範,做了如來的弟子,改名金蟬子。六翼金蟬有著驚人的神通,他口服心不服。
(二)金池子與金蟬子:一號與二號的不解之緣。
如來在雪山之巔練就丈六金身,修成佛,差點被飛禽之長、鳳凰之子上古孔雀生吞活剝,當作點心給吃了。金蟬子也在一邊摩拳擦掌,蠢蠢欲動,想要加害於如來佛祖,趁你病要你命。
如來命懸一線,關鍵時刻,金缽盂化成人形,控制住了發了魔怔的金蟬子,這才保住瞭如來。如來就把這個人喚作是“金池子”,專門用來管束金蟬子。
當如來到達靈山,成為現世佛,大雷音寺掌門人的時候,他就把金池子封為大弟子,金蟬子則是二弟子。這就是金池子和金蟬子的故事。
所謂“金池子”,原來說的就是如來手裡的那個金缽盂。
作為如來佛祖麾下的大弟子,金池子具有代師管教二弟子金蟬子的職責和使命。這就這哥倆的真實關係。就如同《封神演義》中的燃燈道人一樣,燃燈跟闡教十二金仙就是亦師亦友的關係,一定意義上,燃燈就可以是元始天尊的替身,代行師父的職責。
第二、金蟬子與金池子被先後“逐出師門”:同樣是如來的弟子,卻代表了完全不同的命運。
金蟬子魔性難消,屢屢欲對師父如來下黑手,如來忍不住了,就把他逐出師門,叫他重新來過,重新做人。藉口就是,金蟬子上課不認真聽講,怠慢佛法。其實,本質上,金蟬子怠慢的是如來佛祖本尊。
於是就有了金蟬子十世轉生,化作肉眼凡胎的唐僧,去西天拜佛求經的故事。
十萬八千里,九九八十一難,整整十四年。這是如來對金蟬子的懲戒,也是金蟬子的救贖之旅。
不過,金蟬子是完全值得的。因為,金蟬子在歷經磨難後,註定會成佛成聖,光耀西天。其中,最為直接的證據至少有這麼兩條:一,三藏真經,大乘佛法東渡東土大唐,功德無量,成就斐然;二,如來加持金蟬子的幾件稀世罕見的寶物,九環錫杖和錦襴袈裟。這行頭就說明了一切,金蟬子前途無量,旃檀功德佛非他莫屬。
中間環節出了問題。金蟬子屢屢受阻流沙河,取經人直接被沙流精沙和尚給吃掉了好幾次,取經計劃功敗垂成,功虧一簣。
這個時候,如來坐不住了,大手一揮,把大弟子金池子也給驅逐出師門,叫他暗布眼線,看個究竟,好保護取經人順利度過這個關卡。理由很簡單,金蟬子忤逆師父,金池子這個大弟子的榜樣沒做好。
由此,金池子就被如來貶下靈山,交給取經總負責人觀音菩薩,到觀音禪院做了個主持,化名金池長老。這個位置,正好就是福陵山雲棧洞和流沙河的前面。這如同什麼呢?就是奎木狼犯了錯,玉帝罰他去給道祖太上老君看爐子。
金池長老心裡是一萬個不願意。都是同門師兄弟,他是大師兄,他犯的錯誤比金蟬子小多了,他卻要陪著金蟬子一起受罰。更要命的是,金蟬子身披錦襴袈裟,手握九環錫杖,有大好前途,他只有陪練的份兒。
所以,金池長老做了270年的觀音禪院的主持,從青絲到白頭,從小沙彌熬成了前任的老院主,他就怨恨了一輩子。他怨唐僧,也抱怨如來。
第三、當金池長老遇到金蟬長老:錦襴袈裟與致命誘惑。
當唐僧和猴哥師徒倆到達觀音禪院的時候,原本禪院的院主和一幫頭陀已經笑臉相迎,安頓好了取經人,金池長老卻不請自來,自己主動從後院急匆匆趕過來,再次給唐僧獻禮。這可是破天荒的頭一遭,以後可就沒這樣的好事了。
金池長老開門見山,直接說了一句掏心窩子的話,肺腑之言。他說,他歲數大了,走動不便,一般是不出來前面招呼客人的。聽聞是東土大唐來的聖僧唐長老,他才親自來迎。可不是麼,師兄弟麼,眼熟得很吶!心裡還酸拉吧唧的。
金蟬長老駕臨,金池長老也不能輸了面子。所以,他穿戴周全,毗盧帽,貓眼石,翡翠毛,八寶鞋,壓箱底的東西全用上了。而且,他也有錦絨袈裟,還有一根雲星禪杖。
然後繼續擺譜,羊脂玉的盤兒,法藍鑲金的茶鍾,白銅壺兒,然後是三杯香茶。緊接著,連環套,就開始跟唐僧比拼了。東土大唐來的高僧,應該有很多寶貝吧?
不成想,唐僧一味低調,一口回絕,東土大唐窮鄉僻壤,哪裡比得上您老人家呀!
這把金池長老給刺激得,那是哇哇大叫。金蟬子啊金蟬子,二師弟你不是成心膈應人嗎?門縫裡看人,把大師兄金池子給看扁了。
於是,一股腦兒地開了整整十二櫃,800件袈裟。
看官,你道金池長老意欲何為?他就是要較真,就是要刺激金蟬子,就是要他們把傳說中的錦襴袈裟給亮出來,看看到底如來佛祖給他的寶貝有多好。
結果,唐僧不置可否,猴哥早一溜煙地跑去,把錦襴袈裟亮了出來。
百聞不如一見。金池長老看到錦襴袈裟,傻眼了。兩隻小眼直放光,然後號啕大哭,這是他發自內心的悲鳴,悲天蹌地,念天地之悠悠,如此寶貝,卻跟他無緣,卻給了二師弟金蟬子。
嫉妒羨慕恨。嫉妒師父如來給的待遇,羨慕金蟬子的大好前程,恨自己,更恨如來和觀音菩薩。嗔怒之心佔據了金池長老的心,他要搞事情,他要謀取錦襴袈裟。
借袈裟,昧良心,昧袈裟。燒了禪院,燒了取經人金蟬子,他也可以袈裟在手,風風光光,指不定,他還有跟六耳獼猴一樣的心思,也可以自己去西天取經,也求個正果金身。
可惜,事與願違。觀音禪院一把火給燒了個精光,錦襴袈裟卻不見了,不翼而飛,被黑風山黑風洞的熊羆黑熊精給順走了。
到這個時候,金池長老已經悔之晚矣,悔不當初。他走投無路,情急之下,就選擇了殺身成仁,以死謝罪,一頭撞倒老南牆,自戕了。金池長老怕的不是唐僧,金蟬子,也不是孫悟空的金箍棒。真正使他懼怕、恐懼的,則是他的師父,西天佛祖如來。
如來叫他來打前哨,方便取經人金蟬子,他卻燒燬了錦襴袈裟,如來佛祖派觀音菩薩交給取經人至關重要的信物——可以免唐僧不墮輪迴,無懼妖魔的佛家法寶。
西天取經計劃對整個西方極樂世界意味著什麼?作為如來大弟子的金池長老不會不明白,那可是靈山大雷音寺五百羅漢、萬千佛菩薩的未來和鐵飯碗。沒了錦襴袈裟,還怎麼取經呢?即便能到靈山,金蟬子也沒法給如來交代。
而這一切,與金池長老是脫不了干係的,他是罪魁禍首,罪不容誅,不死不足以謝罪。因此,金池長老二話不說,自尋短見。不用唐僧催促,也不用猴哥拿金箍棒威嚇恫嚇。
可憐一場黃粱夢,金池長老夢斷錦襴袈裟。
——凡有真相,皆為虛妄。如如不動,方是如來。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