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說：“愛，就是不問值不值得。”
愛上胡蘭成之後，她讓自己低到塵埃裡： "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裡。但她心裡是歡喜的，從塵埃裡開出花來"。
可是胡蘭成本性難移，依舊到處沾花惹草，即便是後期逃亡，也沒有絲毫收斂，最終，張愛玲無法忍受，寂然離去，直至萎謝。
愛，可以不問值不值得，因為那是一個人的事情，與別人無關。
但愛情，卻必須要問值不值得，因為那是兩個人的事情，需要兩個人共同努力才能走向幸福。
茨威格的小說《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描寫了一種深沉卻不值得的愛情，作為愛，那是人類最美好的情感，也是人類最神聖的能力，可是作為兩個人之間的感情，那似乎又過於卑微和慘烈，讓人覺得不值。
01
法國的莫泊桑、俄國的契訶夫、美國的歐·亨利，都是短篇小說的巨匠，被稱為三大短篇小說之王，茨威格與這三人齊名，他擅長刻畫人物性格，描寫人物心理入木三分。
高爾基說茨威格是“世界上最瞭解女人的作家”，他講故事，也剖析故事背後的精神匱乏和道德敗壞，同時也歌頌愛和上帝。
《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是他描寫女人的代表作，著名作家R旅行回來後，收到一封很厚的信，足有二三十頁，字跡潦草，可是他不知道這封信是誰寫的。
信的內容也很奇怪，抬頭就是“你，一直不知道我存在的你啊”，接下來就是：
昨天，我的兒子死了，為了挽救他，我不眠不休地和死神抗爭了三天，他身患流感，高燒持續不退，身體變得滾燙。
我在他的床邊足足坐了40個小時，終於熬不住了，我太困了，然後睡了一會兒，可是等我醒來的時候，死神偷偷拿走了我兒子的生命。
我的兒子離開了我，如今，在這個世界上，我沒又別人可以依靠了，只有你還能依靠，可是，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存在，然而，我心底的真情需要向人傾訴，所以我寫了這封信，把關於我的一切都告訴你。
我要讓你瞭解我的一生，讓你明白，我的一生都是為了你，即便你現在還毫不知情。
當你看見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離開了這個人間，否則的話，我就會將之毀掉，我既不需要你為我付出愛，也不奢望你能同情和安慰我，我只希望你能相信這封信的內容。
你知道嗎？從認識你的那天起，我才有了真正意義上的生命，那年，我十三歲，和母親相依為命，你租了我家對門的房子。和以前的租客相比，你那麼優雅，那麼得體，那麼有禮貌，你和他們完全不同，連你的僕人，也那麼懂得尊敬人。
從一開始，我就對你充滿好奇，我好奇你是不是一個白鬍子老頭，可是見到你之後，我發現你那麼年輕，長得也漂亮，並且容光煥發，表情生動，而且有雙重人格，一面光明，一面陰暗。
我就這樣被你吸引住了，無可救藥地愛上了你。
對我來說，你就是一個奇蹟。我時時刻刻都在關注你的行蹤，你的所有舉動我都在一旁偷偷看著，有一天，我順手幫你開了門，你對我說“謝謝你，親愛的小姐。”
那一瞬間，才十三歲的我，突然成長為一個女人，並且是一個永遠只屬於你的女人。
02
愛就是愛，沒有為什麼，甚至也不需要對方回應什麼，因為愛原本就只是一個人的事情。
需要權衡利弊的是生活，而愛是一場義無反顧的奔赴。
信裡接著說：
你要相信，我的愛就是這麼捨身忘我，就是這麼死心塌地，我不會背叛你，只對你從一而終，沒有一個人會像我這麼愛你。
在這個世界上，一個孩子的暗戀是無與倫比的愛情，這種愛情不懷任何希望，低微，只是一味迎合愛人。
接下來的幾年，我幾乎整天都只是在等著你，我會拿著一本書，坐在門邊，從門上那個小小的偷窺孔裡看你。
因為愛你，我親吻了你摸過的門把手，因為那是你摸過的，曾經有你的溫度；撿起了你丟在門口的菸頭，當做無與倫比的珍寶，因為那是你嘴唇碰過的。
總而言之，我依戀著你的一切。
可是十六歲那年，母親改嫁了，因此我們不得不離開，但我不願意離開你，你就是我唯一的救星，我衝到你的門前，想跪下去求你，讓你收留我做女僕，甚至做你的奴隸。我鼓足勇氣按響了你的門鈴，可是，你沒在家。
我在門廊等了你一個晚上，夜晚寒冷無比，我蜷縮成一團不讓自己睡去，因為我怕錯過你，終於，你回來了，可是你帶著另一個女人。
第二天一早，我就離開了。
我的繼父很有錢，但沒有了你，我不願過著愉快而滿足的生活，他們給我的東西，我不要，見不到你，我就對什麼都沒有興致，我只想陶醉在對你的思念裡，只想在心靈深處和你獨處。
十八歲那年，我回到了維也納，回到你在的城市，那時候我經常在你的樓下，隔著一扇窗看你，我希望遇見你，希望你能夠認出我，希望你知道，你眼前的這個美麗的姑娘，就是三年前的那個女孩，我希望你可以愛上我。
皇天不負有心人，我們終於等到你了，可是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誰，更不知道我對你的愛是那麼深，你只把我當成一般的女孩。
對於你的邀請，我沒有拒絕，也無法拒絕，因為在過去的上千個日夜裡，我一直在期待著這一刻，我們在一起度過了三個浪漫的晚上，我對你沒有任何抗拒，你是第一個如此親近我身體的男人。
每次離開，你都會給我幾朵白玫瑰。可是，第四天你就告訴我，你要出遠門了，那以後，你再沒有來找過我，雖然我一直在等你。
然而我不怪你，從來沒有怪過。
03
正所謂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女孩的愛，的確叫人感動，她愛得那麼真摯，那麼不求回報，又愛得那麼熾熱，那麼無與倫比。
為了愛情，她甚至可以沒有自我。
可是，作為兩個人的愛情，這顯然是不對等的，作家根本就不知道她的愛，作家甚至都沒有愛過她，只是把她看做一個有露水情緣的女孩，過了便忘了。
這不是兩個人的愛情，只是一個人的深情，這樣的感情，苦的永遠只會是愛著的那一個。
信裡又說：
我的兒子昨天死了，他也是你的兒子，他是我們那三晚柔情的結晶。
發現自己懷孕後，我沒有告訴你，因為我瞭解你，甚至比你自己還要了解你，你只樂於享受，不想被責任束縛，要是讓你知道，你突然要擔負起父親的責任，你心裡一定不愜意，你甚至可能會恨我。
然而我希望你在想起我的時候，只有愛情和感激，所以我自己承擔起一切，因為我不想連累你。
哪怕再艱難，我也要留下這個孩子，因為他是你的血脈，是我和你的孩子。
在醫院生孩子的時候，我遭受了窮人必須承受的所有凌辱，還有精神和肉體雙重的折磨。
為了這個孩子，為了讓他有一個好的生活環境，我去賣身了，開始和一些有錢的人交往，他們對我很好，甚至有人向我求婚，可是我怎麼能夠答應呢，因為我愛的只有你，我不會嫁人，我要為你保持自由。
生了孩子後，我很長時間都沒有再見到你，但你每年生日的時候，我都會送你一束白玫瑰，十一年裡，從未間斷。
後來我想盡辦法遇見你，但你還是沒有認出我，你會對我投來讚賞的眼神，然而你不知道，你看到的這個豔麗的女子，對你愛得有多麼深。
一年前，你生日的前一天，我又遇見你了，並且拋下情人和你纏綿，我覺得自己忘恩負義，我覺得自己下賤，可是我知道，哪怕自己死了，當你呼喚我時，我依舊能從躺屍床上站起來，跟你走。
可即便如此，你還是認不出我，不知道我是曾經你對門那個十三歲的小女孩，也不知道我和你曾經有過三晚浪漫，你什麼都不知道，然而我愛你。
那天纏綿完，你又走了，我恨不得對你說“帶我一起去吧”，這樣也許你就會認出我來了。
可是由於軟弱和膽怯，我只能說“真是太遺憾了。”
你對我說：“美好的東西是永存於心的，我是不會把你忘掉的。”可是你從來就沒認出我。
離開的時候，我提醒了你一下，“你願意送我一朵白玫瑰嗎？”
但是你還是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沒想到。
04
為你，千千萬萬遍。
無論我們對於這女人的付出有這樣的看法，或是覺得傻，或是覺得感動，或是覺得不值，但是對於這份愛，沒有人能說什麼，她是人類最美好的感情之一，是人類最神聖的感情之一，她超越了人世間的很多東西。
上帝在人心中留下了愛，不是為了拿去交換物質，也不是為了拿去兌換幸福，更不是為了拿去獲取別人的愛。
愛只能偶然得到，絕非交換而來。
她沒有要求回報，因此也就不需要回報。
信的最後說：
我以為自己從孩子身上抓住了你的影子，抓到了你遊走不定的人生，可是現在兒子也殘忍地離開了我，再也不會回來了。
一夜之間，我一無所有，沒有你留下的一行字，沒有你的一點回憶，對你來說，我活著和死亡沒有差別，因為你根本就不知道我。
但我不會怪你，不會怨你，我這麼說，只是想發洩一下心中積鬱的情緒，這封信也只會在我死後轉交給你。
這個女人，愛你勝過愛其他一切東西，她一直等著你的呼喚，可是你從未去找她。
現在，我就要死了，但你不要為此感到痛苦，否則我將無法安心離去。可是往後，誰還會在你生日的時候給你送一束白玫瑰呢？
信就這樣完了，沒有任何怨恨，只有愛。
作家R讀完之後，哆嗦著雙手，他沉思良久，依稀記得鄰居家的小女孩，還有那個出現在他身邊的少女，可是，記憶已經模糊，已看不分明。
他看著桌上那個空花瓶，之前很多年，每年生日都有人送來一束白玫瑰，現在，花瓶空了。
一切都是因為，那個女人，已經死了。
她終究還是一個陌生的女人。
05
故事完了，唯意難平。
從上帝的角度來看，愛是神聖的，與其他任何東西都沒有關係，我愛你，只是我的事情，至於你如何對我，如何看我，如何理解我，這些都與我的愛沒有關係。
正是因為沒有要求，只有無怨無悔的付出，這樣的愛才那麼感人
可是，我們不是上帝，我們都是人啊。
我們的愛，需要回報，我們的愛，一定要問值不值得，因為那是與一生的生活和幸福連在一起，不可分離的，我們尋求愛情，是為了一生幸福，而不是為了一生孤獨。
從理性上講，我希望所有人的愛都是最純潔最美好的，希望那愛裡沒有任何其他元素，只是單純的愛，只是去愛，而不管愛的結果是什麼，哪怕最終什麼也得不到，甚至留下一生癒合不了的哀傷，只要你想愛，那就愛，可以不管對方是什麼人，不管他對你怎樣。
但是我知道，這樣的愛，在現實裡，很容易受傷，因為並不是所有人都願意這樣。
所以從感性上，我希望，所有人對愛，都能謹慎對待，不值得的人，不要去愛，得不到回應的，也不要執著，握不住的沙，索性就揚了它。
那樣，才更容易得到生活的青睞，更容易不被生活傷害，若愛，便愛，但是要問一問，值不值得。
因為，所有美好的愛情，當我們再回頭看的時候，都是值得的。
06
無論是從現實生活裡，或是書中，或是影視上，我們看見過很多愛情的很多種樣子。
有楊絳和錢鍾書兩位先生的，楊絳和錢鍾書屬於一見鍾情，此後，錢鍾書出國留學，楊絳夫唱婦隨地跟著過去，在國外受了很多苦，鬧了很多笑話，可是兩人一直相愛。
回國後，錢鍾書寫圍城，楊絳甘為灶下婢。
在遭受困難的時候，兩人不離不棄，楊絳對錢鍾書的愛，也許可以不求回報，但是錢鍾書沒有不回報。他們兩人對對方的愛，也許都是不求回報的，但是對方看到這份愛之後，也都用自己的方式回報了對方。
他兩的愛情，被看做是最幸福的愛情，裡面包含著相互理解、相互心疼、相互成就。
再看林徽因和梁思成的愛情，詩人徐志摩追求過林徽因，可是林徽因選擇了梁思成。
後來又出現了一個金嶽霖，幾人關係複雜，梁思成察覺到金嶽霖和林徽因，其實相互之間也有感情，他甚至告訴林徽因自己願意退出，他想成全林徽因。
可是林徽因呢？選擇了梁思成。
他們的愛情也很美好，被看成是理性的典範，反觀金嶽霖教授，雖然愛得深，也為人稱道，可是畢竟一輩子沒結婚。
說這些美好的愛情，就是想說，值得的愛情，才會幸福，而幸福的愛情，必定值得。
所以，愛可以不問值不值得，但愛情不可以不問。
07
茨威格在《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裡所描繪的女人，愛得很深，但不值得。
當然，對於她來說，這份愛就是全部，沒有值不值得，甚至就連她的一生，她也不覺得苦，她的心裡，也許會有短暫的快樂，但是她的一生，並不幸福。
有個人說：這種愛情可以理解，但不支援。
對現實生活而言，深以為然。
文|不有趣靈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