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領”不受青睞,追新興職業成潮流
近日,《中國青年報》教育科學部向全國職業院校學生髮放調查問卷,瞭解職業院校學生的就業意向。共收到有效問卷26596份,其中50.25%為大二學生,44.44%為大三學生;從專業大類上看,40.31%為理科類學生,26.65%為工科類學生。 圖表製作:楊潔
畢業不到兩年,江西某職業學院自動化專業的吳鑫(化名)換了3份工作,起初透過校內招聘會,在一家老牌的企業做焊工,工作3個月後,他發現和單位裡的人沒法說得上話,整天只能跟一群“啞巴”機器打交道。於是,他選擇從工廠果斷“逃離”,之後做了一段時間的銷售,如今成為婚禮司儀統籌,負責和新人對接婚禮流程。
吳鑫不是個案。選擇“逃離”工廠,不願意去車間工作,好像在年輕人中成了一個非常明顯的就業趨勢。甚至在以培養一線技能人才為主要目標的職業院校學生中,也存在蔓延的趨勢。
近日,《中國青年報》教育科學部向全國職業院校學生髮放調查問卷,瞭解職業院校學生的就業意向。問卷結果顯示,超過六成的受訪職業院校學生不願選擇當“藍領”。
在接受中青報·中青網記者採訪時,多位職業院校教師發現,“去工廠化”“去基層化”的就業趨勢愈加明顯,新興的電商類崗位受到職業院校學生追捧。不少受訪的“大國工匠”也呼籲,職業院校的人才培養要回歸技術類崗位,為製造強國的發展提供青年力量。
該調查問卷共收到有效問卷26596份,其中50.25%的為高職院校大二學生,44.44%為高職院校大三的學生;從專業大類上看,40.31%為理科類學生,26.65%為工科類學生。
超六成受訪職業院校畢業生不願當“藍領”
2021年6月畢業後,北京工業職業技術學院電子專業的楊顏旭沒有絲毫猶豫,選擇了與老師合夥創業,“進國企或其他單位,讓我規規矩矩地上班寫程式碼,那種生活太枯燥了。”
現在,他所在的創業型公司,一入職,就讓他掌管了4個高校的自媒體賬號運營,“直接把後臺的資料全部開放,這在其他的單位是不可能做到的。”最吸引楊顏旭的是,入職3個月,他學會了怎麼去運營自媒體賬號,怎麼和不同高校打交道,怎麼搭建新媒體矩陣,這一切新的知識經驗源源不斷地豐富著他的頭腦。
楊顏旭介紹,班上30個同學,只有兩個去做了專業對口的程式設計崗位,其他28個同學分散到了很多不同的行業。楊顏旭觀察身邊的朋友,他們普遍的想法是,如果去一個國企單位從“藍領”工人做起,“可能把自己一輩子的銳氣都磨沒了”。在他們看來,“躲在”那個地方熬年頭,“只會感受到安穩”。
另一層的原因是,與其在基層崗位十年磨一劍地打磨技術,不如多闖蕩闖蕩,楊顏旭覺得, “幹嗎非要做這麼一件事情,如果真的做好了這件事情,我又能怎麼樣。”
調查問卷發現,63.97%的受訪職業院校學生畢業後不會選擇進入工廠、工地、車間等一線基層崗位,此外,只有32.8%的受訪職業院校學生髮現周圍同學畢業後會選擇電工、焊工等實體經濟崗位。
在一場校園招聘會上,東莞職業技術學院教務處處長王志明曾看到一個鮮明對比的場景:在網際網路等大公司的招聘臺前排著長長的隊,而在製造業等企業招聘臺前應聘的同學卻寥寥無幾。“與之前相比,學生就業的目標趨勢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像機械類的學生不願意再去勞動密集型的崗位。他們更喜歡新穎的、更光鮮亮麗的崗位。”
陝西工業職業技術學院就業處、校企合作處負責人盧文澈分析,一方面工廠的工作勞動強度大,有些崗位需要一天工作10個小時左右,而月薪平均只能拿到6000元左右,很難吸引學生前來就業。另一方面現在市場就業多元化,提供了電競主播、電商等不同型別的新型職業。
此外,他認為大部分製造業崗位的職業認可度也不斷在下降,畢業生很難在工作中獲得成就感和榮譽感。陝西一家軍工企業每年都來學校招聘,往年前來競聘的學生早早在崗位前排隊,“學生拼了命想擠進這樣的軍工企業,都會去投簡歷,但近兩年,風向一下子變了,招聘的情況一年不如一年了。”
問卷調查結果顯示,多重因素導致職業院校學生不再青睞“藍領”:61.9%的受訪職業院校學生會因一線生活枯燥單一而不願意去製造業基層,61.04%的受訪職業院校學生對製造業基層的工作前景不看好,52.87%則是覺得工作環境差,40.01%認為基層工資低,31.35%則因為工作中交友圈子太窄而不願去一線工廠。
學生沒有清晰的職業規劃,跟著潮流走
畢業後,1999年出生的中職畢業生張宇(化名)和同學一起去了杭州,他選擇了電商,後又跟著朋友創業,做智慧家居的維修安裝工作。
和他同批的畢業生胡鑫(匿名)在畢業短短兩年之間,追著“熱崗位”換了4個工作。畢業時,按照學校統一的安排,學電子類的胡鑫去往江西的一家企業維修智慧化裝置。那時候兩人常私下互相吐槽工作現狀。對於18歲的胡鑫而言,單位的工作陷入了枯燥的迴圈之中,常常是一個型別的裝置問題反覆出現。
再也受不了重複單調的日子,又逢電商行業興起,胡鑫轉而去了杭州,從事電商工作;後幹了一段時間,嫌電商帶貨太慢,他去教育機構做銷售。聊天之中,張宇能很明顯地感覺到,身邊朋友都對工作“沒有清晰的規劃,都是跟著潮流走”。
問卷調查顯示,45.13%的受訪職業院校學生選擇個人成長速度快的崗位,44.36%的職業院校學生會因為工作自由而選擇該崗位,20.4%的學生會看重工作是否時尚,是否好玩。
江西省電子資訊技師學院輔導員肖星星則有更深刻的體會,剛畢業的學生更偏向去網際網路、房地產等行業工作。還有一部分孩子畢業後不清楚自己的職業規劃,總是追著熱門職業走。他曾接觸過一個電子電器專業的學生,成績優異,技能也過關,但畢業前聽家人說做建築行業好,轉而又去學做建築。
學生擇業觀變化快的背後存在著一系列問題:對熱門的崗位、企業越感興趣,而能“坐冷板凳”的學生就會越來越少了。“他們更喜歡更實在的、付出後能夠立即變現的技能”。肖星星觀察到,有孩子愛拍短影片、剪輯影片,上網釋出後,很快就可以收費了。“但從基層崗位成長起來的高技能人才、大國工匠之類,都需要一種持續不停地鑽研技術的定力。”
“國家要培養一個機械製造的職業院校學生是要付出較高教育成本的,如果有專業技能的學生畢業後越來越不願意從事技能型工作,是非常可惜的。”盧文澈認為,這與國家培養職業教育人才的初衷相違背。
同時,在職業院校學生的專業選擇上也發生著細微的變化。某職業院校招生辦處長曾研究過每年的畢業生資料,幾年前,他所在的學校每年畢業生有五六千人,而製造類專業的畢業生人數多達3000多人,最高可以佔比六成左右。而近年來,每年畢業生人數7000人左右,但製造類專業的畢業生人數卻下降到了2000人左右,“從整體的比例來看,學生是明顯減少了,學生不願意選擇製造類的專業學習就業了。”
各方呼喚職業院校學生迴歸技能崗位
30年的時間,維修電工齊名把“冷板凳”坐熱了。他主持創新167項科技成果,獲得5項國家專利,使公司收穫的迴圈經濟效益達5500餘萬元。
華北製藥金坦生物技術股份有限公司高階技師、“大國工匠”齊名的工作一直是圍繞著電力維修鑽研的。剛畢業那會兒,他也是個年輕氣盛的小夥子,1991年,他被分配到110車間高壓檢修組當了一名電工,剛開始時對工廠高壓系統繼電保護裝置等工作摸不著頭腦,那時候,他就想著那就在幹中學,在學中幹。
2001年,一臺義大利裝置停機,如果將裝置運回義大利修理,生產損失至少上千萬元;如果請技術人員來修,從上飛機開始計酬,每小時上千元,花費也得幾十萬元。齊名報名想試一試攻克這個大難題,兩天的時間裡,不斷地拆裝、測試,終於查出是一個電阻燒壞了。他花0.1元買個新的換上,機器恢復正常。
但30年後,他發現時代變了,95後的小孩不願意來車間幹活兒,有的來了不到一年,覺得工資收入不高,轉而去了外企或者自己創業了。有時候他帶著年輕的小夥子去車間維修機器,幹著幹著,就聽著小夥子說,這工作太苦了,自己幹不來,撒手不幹了,“很容易打退堂鼓”。
齊名也理解年輕人,畢竟在車間基層做電工維修的工作,從傳統觀念來看“不熱門、不吃香”,要吸引青年畢業後來基層鍛鍊,齊名覺得,最重要的是培養他對職業的熱愛,對技術的熱愛,有興趣才能研究鑽研,才能成為高技能人才。
如果要進一步真正實現製造強國的夢想,齊名覺得,得需要每個人在自己的崗位上把工作做好。他打了一個比方,好比社會是一臺精密的儀器,如果每個零件都正常運轉,機器的效能就會穩定;但如果只有極個別的運轉好,有的零件不停更換,那機器就做不到高效運轉。
中車青島四方機車車輛股份有限公司鉗工首席技師郭銳也感同身受,要讓年輕人願意下基層、願意來工廠,得讓他們有職業成就感、獲得感。他曾有一個研究生畢業的徒弟,第一年來單位基層鍛鍊,沒幹多久小夥子就打算離職。溝通之中,小夥子覺得自己未來是想做高技術研發的,不應該在車間度日,沒過多久,這位研究生就去備考公務員,離開了這個單位。郭銳發現,企業也要想想辦法“留住人才”。
王志明認為,傳統的密集型、流水線型上的崗位未來會被機器取代。因此,製造業企業也要加快基層崗位的轉型升級,改變現在工作環境差等現狀,鼓勵高新技術類企業吸納高技能水平的人才、複合型技能水平的人才,慢慢社會對基層崗位的認知也會發生變化。
“如何切實發揮職業教育對高素質產業工人的支撐作用,始終立足我國產業轉型升級與高質量發展需求,將成為我國建設技能型社會的重要戰略選擇。”浙江工業大學教育科學與技術學院劉曉、錢鑑楠合作撰文建議,提升職業教育辦學層次,發展本科層次職業教育;完善現代職業教育體系,大力開展職業技能培訓;最佳化技能型人才評價辦法,提升產業工人待遇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