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花都區,去租臨時房。當我帶著渾身的臭汗拖著行李箱敲開藏身於某居民樓巷的某公寓玻璃門時,一個禿頭,赤上身,赤腳的大叔從床上爬起來,厭惡地看了我一眼,並不說話,只是將風扇挪了挪,更準確地對準他的方向、吹拂。我頓顯更加的燥熱,情形頗顯尷尬,怪我打擾他的休息不歡迎我?但我從他的動作裡還是可以看出,他其實是很願意把房子租給我的,只是有一種小富的底氣讓他並不急於表達這種慾望,而是靜待我開口,這樣他就可以穩居上風,不但能將房子租出去,而且還可以享受一種小生意人面對打工人的優越感。
這是一種小伎倆,優點在於他不會在接下來的討價還價中失了算計。常見於市井之中那些小市民遇到事比如不小心碰碎別人東西時,她們就會先發制人地撒滾打潑,路人不解的背後,目的只有一個:免去要她賠償的事主開口。只是,這種小市民農民式的狡黠失了格局,這類人大約這輩子也就只能夠貓在這種出租房裡算計著同是底層人的分毫,想要更進一步,他的優勢恰是他的阻力,大生意,必敗無疑。
二手房東,一向,我對他們都很討厭,大概是源於他們這個群體的貪心、於社會貢獻並不大的共性。在每一個財富崛起的新老城市裡,都可以找到他們的身影。當他們卑躬屈膝的從本地人手裡搶租到第一手房源時,即刻將打工人的生存空間擠壓得朝更加逼仄的、一如那城中村的蝸居空間一樣逼仄的方向更進一步。於是,每個打工人辛苦掙得的那一點兒工資,房租水電就佔去一大半。這些都化作他們在家鄉壘起寬闊別墅的磚石,而且,態度還不是很好。大家都是背井離鄉的出門人,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相比之下,本地房東反而要好說話很多,也沒有他們那麼斤斤計較。同樣是交錢,相信很多人更願意交給笑臉相迎的人手裡。本地房源原本是很多,但和打工人直接交易的房源卻是少之又少。
資源掠奪+人性的缺點一結合,吃相就不是很好看了。搜刮每一個大街小巷旮旮角角的房源,然後劣質牆紙一糊、二手傢俱一擺、招牌一掛,某某公寓、某某臨時房,招牌上的大紅燈光就招搖在那些蟑螂老鼠橫行的巷子裡,打工人能怎麼辦?有專人打理鋪置,恐怕會比原來的條件好很多,此舉能夠受到歡迎的不止是本地房東,只是打工人在交錢的時候大概才能夠有一掠而過的覺醒:偽本土資本家已經萌芽。最直接受害體現就是,底層人的生存空間將被擠壓得更加的雪上加霜,偏偏這種情形已經是常見合法,並逐漸演變成一種常態共識。有明眼人指出:經濟凋敝的萬惡之源是房租,如果是,那二手房東就是為虎作倀的直接負責人。
大叔吹了幾秒鐘,他本來就不怎麼熱,擺風扇也不過是如同動物界“宣示主權”的一個行為:我有條件,我可以等。你沒有,你必須先開口。
我掃了一眼,直接捏住他的“七寸”:開啟門口的展示雪櫃,拿了一瓶冰水,沒有說話,喝了一口,燥熱的身體連同思維一起變得冷靜下來。買東西肯定要給錢,照顧他的生意,大叔臉色變喜了,我想到一會可能還會喝很多水,又從雪櫃裡拿出更多的水和一瓶飲料,大叔喜色從眼角飛上眉梢再懸停在上揚的嘴角,開口了:“靚仔,還有空調房和風扇房一間,看您也是一個講究人,就租空調房吧,空調房90、風扇房70。”語氣如諄諄善誘的長者,正在照顧教導迷茫無知的後輩。但是我知道,我也並非第一天出來打工。
坐過火車朋友都見過一種現象:“列車推銷員第一輪來推銷貨品時,價格是原價或者略低,在他們一番天花亂墜巧舌如簧地演說下普通貨品立即變得奇貨可居,如果錯過機會不再,有人掏錢買了,只是一會兒他又回來了,說辭變了,從“奇貨可居”變成“大促銷”,價格折一半,先買的旅客手裡的吃食或者玩具用品突然不‘香’了,待到他第三輪過來時,價格已經是白菜價了還買一送三,這時,有經驗的旅客如果確實需要,大概就會掏錢了,他賣出的也就最多了,只是最開始買的人心裡不是滋味了。”推銷員為何如此?還不是在為實現“利潤最大化”的營銷策略下玩的一個心理戰術:往返和價格說辭的變化,概略起來就是貨品原本就很多,但旅客過期不候。沒經驗的旅客只能吃個啞巴虧,還不能嚷嚷,難道要讓自己的醜出得更大麼?
當道理站出來說話時,所有愚蠢都沉默了。
挪到租房這裡就是:剩下的房間很多,但我要故意造成一種緊張的氣氛,如果要講價,也不是不可以,畢竟時間一過空下來還不如收回一點划算。時間點是關鍵。
我笑了一下,從口袋裡掏出“利群軟陽光”取了一支也給他了一支,他眼神有點驚訝了,立馬操起桌上的火機先給我點上,並把風扇朝我的方向推了推,便於他點火同時也讓我得到了“優待”,看似漫不經心卻無意中化解了之前的慢待,煙霧瀰漫中氣氛已由之前的慣性對峙變成了一團和氣。
金錢站出來說話時,所有的道理都沉默了。
“謝謝。大叔,我打算在這邊找工作,可能會在這裡住很久,初來乍到,請多多關照!”
“哎,好說好說,給你一個最優惠的價格,空調房88。”語氣和藹。
大叔似乎已經肯定我不會租低一檔次的了,直接鎖定目標。同時活久的人情世故能讓他在最短的時間裡拉近最大的陌生距離。哪怕這距離的本質僅僅是便宜2元。
“80吧,…空調房”
“最少85”有點兒憤憤不平了。
“80吧,發字好意頭”我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11點了。
這時從外面回來了幾個租客,和他打著招呼。
“要好意頭,88不是你發我也發!祝你找到一個好工作,就這樣了吧。”老闆突然提高了音調,把最後的菸頭朝地上一扔,抬腳連最後的一點兒煙霧一起碾滅。
我又渾身黏熱起來了。
……
身份證帶了吧。登記領鑰匙,入電梯進房間,就這樣,躺在房間裡我寫下了這篇日記。
毛姆說:我用盡全力,過著平凡的一生。
我:我知曉很多道理,但依然過不好這一生。
在大環境的擠壓下,概莫能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