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10月6日中午,因傷殘我退出現役回到原籍。村頭在村口緊緊握著我的手,說我是國家的功臣,給縣裡、鄉里、村裡爭了不少光,添了不少彩,要召號全村的年輕人向我學習。現在的村頭是村頭乾爹的兒子,村頭乾爹已過世,子承父業當了村頭。爹看到拄著柺杖的我,昏暗的眼裡掉下兩滴濁淚,想扶我,又不知道手往哪裡放,試著兩次都沒有成功,就默默地站在我旁邊,靜靜的跟著我向前走,一臉無奈。娘已知道我受傷,但當看到少了一條腿的我,還是放聲大哭。我儘量的表現出勇敢、大度和平靜,說著模稜兩可但又無懈可擊的豪言壯語,夾雜在接我的人群中往家裡走。在人們最不注意的時候,不知不覺我還是掉下兩滴熱淚。我自己都莫名其妙,亦喜亦憂。
聯產承包責任制在俺村已鋪開,耕田、荒地、農具等公產全部分到各家各戶,村民的生產積極性空前高漲。現在,再也不用村頭整天黑著臉催促村民下地幹活,各家均會安排自家的農活,各家的糧食收成都不錯。村裡也進行了規劃,蓋了不少新磚瓦房,娶了不少新媳婦。我們家也新蓋了磚瓦房,原打算給我娶一房媳婦,現在看用不著了。屋裡還多了幾圈糧食,全家人再也不用餓肚子。弟妹們也長高了、長胖了,衣服穿的有模有樣,說話也有腔有調。
時間過的真快,轉眼就一年。縣頭、鄉頭、村頭都來慰問過我,上頭還撥專款給我蓋了三間磚瓦房,獨門小院。爹常來嘮嗑,娘常來收拾家務,著實熱鬧了一陣子。縣頭、鄉頭不再來了,村頭來的也越來越少。爹還過來嘮嗑,但顯得沒有耐心。娘還過來收拾家務,但總像是走過場。浮華過後,我感到少有的孤獨和寂寞,夜裡睡覺甚至覺著害怕,戰場上的情景歷歷在目,想部隊,思戰友。我頭腦十分清醒,頭頭們不會抬舉我一生,爹孃也不可照顧我一輩子,我必須面對現實,越快越早獨立生活越好。白天開始下地勞動、作飯、作家務,天天如此,不論颳風下雨,好似在虐待自己,摔過腳、流過血、糊過飯、碎過碗、也流過淚。我必須堅持到底,沒有退路。晚靜更深時,我仰望星空,尋找那顆北斗星。我在小院裡踱來踱去,踱去踱來,沒有方向,更少目標。無數個不眠之夜,我偷偷拿出疊的整整齊齊,放的平平穩穩的軍裝,手摸了又摸,臉蹭了又蹭,淚流了又流。連長!你可安息;戰友!我想念你。歲月催人老,現在看外表我只是一個獨腿村民,和軍人似乎不曾沾過邊。
鄉里有一所中學,每年新學期開學,都要對新生進行愛國主義教育。校頭聽說我的事蹟後就主動和我聯絡,讓我向新生們講述對越自衛反擊戰的光榮歷史,幫助新生們樹立大無畏的英雄氣概。開始我沒有一點勇氣,一個少了一條腿的傷殘退役軍人,現在站沒站像,坐沒坐像,怎麼能在學生們面前顯擺。校頭覺著我是個活教材,身教重於言教,最有說服力,就派了幾個同學來請我。領頭的學生是校頭的女兒,自稱學頭。學頭用激將法說服了我,還幫助我整理講稿。學頭說的對,一個在戰場上連死都不怕的戰士,和平年代有責任把我軍的光榮歷史傳播開來,告訴後人。在學頭的幫助和鼓勵下,我的演講非常成功,得到了校頭和新生的高度評價。透過這次活動,我彷彿又找回了原來的自己。
從此,我成了中學的校外輔導員,每年的新生入學我都會向新同學們講述我軍對越自衛反擊戰的光榮歷史,和我軍的優良傳統。學頭是我忠實的聽眾,第一年她來請我,第二年,第三年,她不但代表校頭來請我,還組織課堂,向同學們介紹我的事蹟。我很感動,年輕一代愛軍愛武,國之大興。八一建軍節時,學頭帶同學們來到小院,同慶祝,共歡樂。
透過和學頭們的長期交往,雙方更多了溝通和理解。我從學頭們身上學到積極向上的人生態度,不再頹廢,張開雙臂擁抱生活,開啟思想,追求真理。學頭們以我為榜樣,身殘志堅,要努力學習,報效國家。當我生活上遇到困難時,學頭們會主動幫助,當學頭們有解不開的思想疙瘩時,我會及時出現,排憂解難。學校有一新生,因家貧想棄學。學頭和我一起做該生的工作,深入該生家中,爭取該生父母的支援,動員學生捐款,建議學校免除部分雜費。在我們的努力下,該生打消了棄學的念頭,揚起理想的風帆,刻苦學習,積極進取,以優異的成績完成學業。
三年的高中生活一晃而過,學頭以優異的成績考入漯河師範。去學校報到的前一天,學頭帶著同學們又給我做了一次家務。屋內擦了又擦,院子掃了又掃,衣服洗了又洗。望著學頭們遠去的背影,“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生活仍在繼續。第一個假期,學頭送我一假肢;第二個假期,學頭送我一本《致富指南》;第三個假期,學頭和我一起勞動。假肢代替了柺杖,雖然走路還不太穩,但我邁開了雙腳;《致富指南》,指導我承包了村裡的一百畝窪地,開塘養魚,雖然收益淺薄,但我有了開始;一起勞動的日子,汗水和歡樂,使我和學頭有了更深的瞭解,兩顆心靠的更近了。師範畢業了,學頭本可以分到縣城工作,但她主動要求回到母校,一來報恩母校、二來照顧我。
校頭火冒三丈,堅決反對女兒學頭和我繼續交往,以斷絕父女關係相威脅。好友出面,做工作,天下有更好的軍人;親朋勸解,曉利害,要多想想父母的不易;父母發怒,動手打,差點傷害了身體。學頭不改初心,非我不嫁。
沒有花前月下,沒有卿卿我我,沒有富貴榮華。經過一年多時間的磨難後,按照村裡最古老的習俗,我親自去接學頭,在長者的主持和見證下,我掀開了學頭紅紅的蓋頭。從此,我和學頭成了一家人。學頭叫我老兵,我叫學頭老妻。這一年,老妻她22歲,老兵我28歲。
作者:洪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