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
圖為遵義會議會址。 影像中國
一
幼年,遵義是一座遙遠又親切的城市,親切是因為那是父親的故鄉。父親16歲時當知青,坐上解放牌大卡車,在一片霧雨中離開了生他養他的遵義城,從湘江到烏江,從城市到農村。而我,則出生在遠離遵義的烏江河畔。
那時候,車馬慢、天涯遠。遵義是什麼樣子,我不得而知,只能在父親的講述中一次次想象。6歲那年冬天,父母終於帶著我和妹妹回了遵義。冰封雪裹的三道坎、延綿不斷的群山、輾轉兩天的艱辛車程、鏽跡斑斑四處漏風的車廂,統統擋不住我們要去看遵義城的熱望。
父親從遵義出發時是一個人,如今回來是四個人。爺奶是如何大呼小叫抱著我們進家的場景,我早已記憶模糊了。只記得第二天一大早,父親就帶我們出了門,他莊重地說,到遵義,一定要去看一個地方。
於是,那天我看到了一棟造型別致、風格典雅的二層小樓,一株大槐樹守在旁邊,好像在無聲地注視著我。
年幼的我還不知道,終有一天我會在課本上看到這棟樓以及與它相關的描述——1935年1月,中央紅軍在長征途中召開了遵義會議,遵義會議在危急關頭挽救了黨,挽救了紅軍,挽救了中國革命。
人的情感是如此神奇。自從知道了遵義會議,我和我的小夥伴們突然覺得,自己和世界上別的地方的孩子似乎不一樣了。這樣的自豪對於少年來說有些太宏大,以至於必須要寫信給遠方的夥伴們傾訴和炫耀:“我的家鄉在遵義,這是紅色革命聖地……”
那時候,我所有的信,開頭都是這樣子。
二
時光荏苒,父親永遠留在了他下鄉當知青的土地上,那裡有他青春的汗水和堅實的腳印,而我卻來到了遵義城。以往是父親帶我看遵義,現在則是我帶著各地的朋友看遵義。
或許他們就是當年曾收到我的信箋的人,因為他們都說,我們要來看看紅色的遵義。
是的,遵義是紅色的,這紅色在遵義無處不在。紅軍與遵義人民生死與共,在這片土地上寫下了無數感人的詩篇。
中央紅軍進入遵義城後,遵義城裡的人們從四面八方湧向南門關豐樂橋,手執紅旗、肩扛纏繞著鞭炮的竹竿,匯聚到湘江河岸歡迎紅軍。在彭雪楓將軍的回憶中,遵義是這樣一座城市:“長征以來遵義是最使戰士們想念的一個城,那比較繁華的街市,那相親相愛的群眾,那鮮紅的橘子,那油軟的蛋糕……”
相親相愛。遵義人民與人民軍隊的感情正是如此。紅軍在遵義、婁山關、赤水河的山嶺河道間排兵佈陣、攻守輾轉,遵義人民不懼生死,掩護和幫助著紅軍。紅軍在遵義的3個月間,數不清的遵義群眾為紅軍修路架橋、送情報、抬擔架、收治傷員,幫助紅軍印刷檔案、佈告、宣傳品,為紅軍搶修槍炮。婁山關下的桐梓縣城,當地群眾曾晝夜不休,為紅軍碾米20餘萬斤,數十名縫紉師傅為紅軍趕製軍衣3000多套……湘江戰役後,紅軍從8萬多人銳減到3萬人,而僅僅在遵義一地,紅軍又擴紅3000人。革命的火種在遵義大地上接續點燃。
新中國成立後,昔日的豐樂橋已改名迎紅橋。橋名改了,但遵義人民與紅軍之間的血肉深情卻從來不曾改變。2019年3月,當電視劇《偉大的轉折》在遵義匯川區團澤鎮卜臺村拍攝時,演員們看到了感人的一幕——當地村民敲鑼打鼓,抬著一頭繫著大紅花的牲畜,帶著水果、蔬菜和雞蛋,自發跑到拍攝現場慰問,而隊伍最前面的一幅大紅標語更是分外醒目,因為上面寫的竟然是——“歡迎紅軍再回家”。那一瞬間,所有的演員都感動得流下了眼淚。
在遵義紅軍山烈士陵園,有一座特別的塑像,在遵義,人們都親切地叫她小紅。紅軍長征撤離遵義期間,一名紅軍小衛生員因為救治當地患雞窩寒(傷寒)的父老鄉親而耽誤了歸隊。紅軍離開後,這名小衛生員被國民黨反動派殘忍殺害。當地群眾含淚掩埋了這名小衛生員,併為這個不知姓名的小紅軍起了個名字叫小紅。半個多世紀過去了,小紅的墓前時常有群眾前來祭奠。遵義市婦幼保健院更是將小紅的塑像敬立在醫院裡。醫護人員說,看到小紅,心裡就會想起身為醫者的擔當與使命。
一個人、一群人、一支隊伍、一段歲月,在遵義這座城市,信仰的力量從未消失、光芒從未減退。在遵義,戴著紅領巾的孩子會用稚嫩的語氣流暢地向你講述遵義會議和小紅的故事;在遵義,鶴髮童顏的老人會如數家珍地告訴你,紅軍哪年哪月從河的哪一段渡過來,又從哪一段渡過去,彷彿滔滔赤水河盡在他的眼前;在遵義,某位貌不驚人的老師會輕聲跟你說,連環畫《一把七星刀》講述的就是他爺爺石揚光當渡船工時保護紅軍過江、紅軍送他七星刀的故事,如今這把刀作為紅軍長征播下革命火種的歷史見證物,儲存在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
有人說,遵義這片土地太神奇,隨便捧一把時光的沙礫,裡面都有比鑽石還耀眼的故事。是的,紅軍長征過遵義,留下了太多太多的紅色印跡。數十年過去,這座城市的每一個人都成了長征的講述者和傳播者。難怪世人感慨:遵義紅,紅得正、紅得烈、紅得蕩氣迴腸。
三
翻開今天的遵義畫卷,你還會發現,原來,遵義不僅是紅色的,還是綠色的。
86年前,在遵義琵琶橋一間不足30平方米的小屋裡,年輕的中國共產黨終於找到了自己的領路人,開啟了黨獨立自主解決中國革命實際問題的新階段,於是地球上多了一條著名的“紅飄帶”。
86年後的今天,站在高高的鳳凰山上望去,這座紅色的革命之城,竟然也是一座綠意盎然的生態之城。遵義人堅守著“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科學理念,建公路、架橋樑、送科技,硬是在山山嶺嶺間連起了致富路、種下了致富寶——竹筍、茶葉、白芨、金銀花,真正是“衛生院修到了山頂上、公路修到了山腳下、產業送到了家門口”。僅僅一個湄潭縣城,就種下了60多萬畝茶。不知不覺間,遵義綠了,遵義的綠是漁樵耕讀、世代傳承下來的人文的綠,更是奮鬥不息、連線幸福生活的生生不息的綠。當年的徐霞客何曾料到,他昔日走過的所謂“窮山霧瘴”,今天已經變成了綠水青山和金山銀山。
數十年前,父親帶我看遵義。當我長到父親的年紀時,我陪父親看遵義。如今,鄉村振興的朝霞已經悄然映紅了遵義的山河大地。
父親是與新中國同齡的人,心中始終懷有理想和信仰。這樣堅定的信仰,來自於生他養他的遵義城,來自於浸透在遵義每縷微風、每縷陽光中的紅色基因。他冒著風雪,帶幼小的我們去瞻仰那棟小樓,是想把那棟小樓種在我們的記憶裡,讓我們記住這座城——當年的他何曾想到,從知青點到遵義會議會址,翻山越嶺、迎風沐雪的兩天路程,如今只需3個小時就可以抵達。
2020年3月3日,遵義市最後一個深度貧困縣正安縣成功脫貧摘帽,標誌著遵義全面脫貧、整市脫貧,也意味著812萬老區人民從此告別延續千年的絕對貧困。
當年走出小樓的那群人,是點亮星光的領路人;今天紮根紅色土地的遵義人,是不負星光的趕路人。而今天的遵義城,不但是一座光榮、厚重的革命之城,更是一座生機盎然的現代之城。
《 人民日報 》( 2021年10月02日 08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