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田到戶好幾年了,住在街後面的王昌林家依舊困,高考落榜,王昌林打消了復讀的念頭。
遠房親戚陳表舅來給王昌林說媒,王昌林的父母喜不勝收滿口答應,接天神一般招呼陳表舅,再不說家裡沒錢。轉借磨,終把王昌林的親事定好了。
女方朱家朱灣塘村的,十公里外的鄉下,跟陳表舅家一個村。親事說好兩年了,王昌林只在今年正月拜年去過一次,他的物件朱小倩也來過王昌林家兩次,但他們沒有單獨交流過,甚至相互間正眼都沒看過一回。農村規矩大,沒過門的兩個人若不檢點,別人會戳脊梁骨的,對父母對大家庭也是一種羞辱。
聽天氣預報,農曆八月以來,天氣一直晴朗。秋收季,是老天眷顧著莊稼人。王昌林的父母商議著,趁好天氣,讓王昌林去他丈人家幫幫忙,才是正事。朱小倩上面一個哥,是小兒麻痺症患者,兩條腿不能走路;下面一個弟一個妹還在上學,家裡勞力毋庸置疑是缺的。再順道給媒人他陳表舅送兩包月餅去。
磨嘰了半天,王昌林還是騎上腳踏車去了朱灣塘村。
沿路的稻田收割大半,鄉下田地多,農事都搶在先幹。王昌林慢悠悠的半個多小時騎行,眼前一片不規則的灣塘,順著機耕路鋪展開來,青紫色的菱角秧被晌午的太陽照得泛亮。
一穿小碎花上衣的女子,赤腳在灣塘邊,手拿一竹舀子在撈水浮萍。水浮萍是餵豬的好食料。
王昌林停下腳踏車,一隻腳點在路面,瞥見女子扭過的臉:溼漉漉的劉海下,一雙靈動的大眼睛像是會說話,長得真好看!似曾相識,莫不是陳表舅的閨女玉蘭?十來年沒見過了,上小學時一塊玩過,記得玉蘭比自己小一歲,小身板瘦弱,只這瓜子臉透熟。正月過來,第一站就到陳表舅家,那天玉蘭給她未過門公婆拜年去了,王昌林沒見著。
“哎,打聽一下,陳玉蘭家住哪?”王昌林知道陳表舅家就在灣塘拐彎處,但他想證明一下自己的判斷,希望眼前這位漂亮打豬菜的就是玉蘭。
“啊?你是…?俺怎麼不認得你呀?”女子直起身,仰臉注視著眼前著海軍衫的大小夥子。忽然一拍手“你是王…”
“昌林。我一眼就認出玉蘭妹子你!”王昌林咧開嘴笑了。
“唉呀,真是昌林哥呀!稀客稀客。”玉蘭三兩下收拾完豬菜籃子,領著王昌林往家走。“昌林哥你長高了,變帥了,俺真不敢認呢!”
“你變化才大呢,這麼俊!”王昌林心裡頓生遺憾,上小學時媽媽曾向陳表舅提議過,要認玉蘭做媳婦,陳表舅以孩子尚小婉言拒絕了。明人眼裡透明,陳表舅是嫌王家孩子多,窮。後來玉蘭說與本村村主任劉家,物件劉希文是村民辦教師,郎才女貌。
掠過一絲無奈。說媒,畢竟陳表舅講情誼。至於自己與朱小倩來不來電,只另當別論。
“小倩才回呢,俺們倆天天在一塊打豬菜。”玉蘭興致勃勃地說著,“剛剛俺倆還說到你,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了。雖說稻子都割差不多了,你來幫幫,小倩他們家一定會高興壞的。哪像俺那物件,瞅著就噁心人,教個書拽的跟脫產幹部一樣。”
“那也比我強!你信不?我跟朱小倩沒有正兒八經說過話呢!”王昌林一本正經地說。
“那小丫頭不開竅,剛才俺倆說你時,她羞得臉通紅。”玉蘭開心地笑著。“也難怪,她比你小五歲呢!回頭俺勸勸她,這種事急不得的。”
在朱家兩天,王昌林幾乎沒有正面看見過小倩。若大家在稻田忙,小倩便去稻場;若大家在稻床上忙,她又要去打豬菜;歇息時,殘疾哥哥便陪著他下象棋;吃飯時,大家都在桌面上,小倩卻躲在鍋門口吃…
王昌林覺得沒勁,想著若是玉蘭多好。
吃罷晚飯,王昌林拿起毛巾,到院門外稻床邊的池塘跳板上洗澡。一串手電筒的亮光招來幾聲狗叫,聽到喊著小倩的聲音,知道是玉蘭。王昌林一陣暗喜,快速搓了幾下就進了院。
“昌林哥,白天跟小倩說好的,今晚要你教俺倆騎車子。稻床地方大,就擱那學。”玉蘭拉著低頭不語的小倩,“別心疼你的車子。”
王昌林巴不得呢,“行行,瞧你說的。”
月色姣好,照在稻場偌大的空場地上。玉蘭執意要小倩先學,王昌林認真地扶著車後架,小倩彆彆扭扭地沒騎三四圈,便連車帶人跌倒在稻床邊的稻草堆上。爬起來後,跑到一旁碾稻的石滾上坐著,狠命地扇著芭蕉扇。任憑玉蘭怎麼勸慰,她都不願意再學了。
一旁耐心看著,見玉蘭時不時摔倒,小倩偶爾也笑出聲來。
月光輕柔地拂過遠鄉,稻床越加透亮,玉蘭生就聰明,漸漸鬆手可以騎幾圈了。小倩哈欠連天,說困得不行了,要先回去睡覺了,說罷就走了。玉蘭興致正濃,見小倩已走,也只好作罷。
“累壞了吧,俺的哥!”玉蘭低聲道,“送俺一截吧,那邊機耕路是慢下坡,俺再試試不扶敢不敢騎?”
玉蘭推著車,王昌林跟著,玉蘭身上的汗味真香,比花露水好聞。機耕路很近,玉蘭將車支好,回頭對王昌林說:“俺看看你的腿,還疼嗎?中間一次摔跤,你哎喲一聲,俺就知道你腿碰到車衣架上了。”
“我的媽耶,疼死了吧?都怪俺!”玉蘭輕輕地撫摸著王昌林腿上的一個小血口子。
王昌林很享受玉蘭手指的觸控:“這算是啥疼呀!一個大男人,又不是豆腐渣摻屁做的。”
王昌林拍了拍半蹲著的玉蘭的頭,感覺汗津津的,索性他將手放在玉蘭的頭上:“這是慢下坡,不用蹬,你再試試。”
玉蘭輕輕拿開頭上的手,站起身來。
再騎,就心不在焉:王昌林扶著車衣架的手一鬆,她便摔倒在稻茬田裡。王昌林趕緊搬開車子,再伸手去拉玉蘭,卻沒有拉動。
“沒事吧?用不用我抱你起來呀?”王昌林站在玉蘭後面,誠懇地問。玉蘭手撐著田埂晃了晃,沒有作聲。王昌林便去摟玉蘭的後背,剛抱緊,王昌林忽又鬆開了,同時他也吃到了玉蘭揚起的一個響巴掌!他觸碰到了玉蘭的前胸。
“對不起玉蘭妹,我不是有意的。”王昌林摸著臉,尷尬地陪著她坐在田埂上。
“真生氣啦!說真的,要不是表舅給我說了朱家,你呀,就是我的物件呢!”
“羞死人了!”玉蘭一骨碌爬起來,頭也不回地朝灣塘家的方向跑去。
收割到了了尾,玉蘭與小倩兩家的兩塊晚熟稻田緊挨著。在朱灣塘好幾天了,王昌林打算忙到下午就回家。
割完了三趟,快割完了,王昌林的腰疼得直不起來。好在每趟割到頭,都能與玉蘭照個面,玉蘭沒有生氣,投遞過來的柔光沁人心脾。草帽下,玉蘭滿臉緋紅,汗巾擦過,楚楚動人。他暗自撲捉著玉蘭每一個眼神,與她心領神會。
“我傍晚要回家了。”王昌林與玉蘭擦肩而過時,小聲說道。玉蘭嗯地小嘴示意了一下,側頭深情地掃了他一眼。
午飯時,王昌林請示了一下小倩的父母,讓小倩跟他一道到他家過中秋節。小倩父母這次倒是爽快,隨小倩自己。可輾轉問到小倩,她卻說家裡太忙,不去。這已是王昌林意料之中的。
夕陽斜照,沿灣塘望去,遠鄉一片金黃。要不是惦記玉蘭,王昌林真想停下腳踏車,下灣塘翻摘一點菱角帶上。他騎得很慢,老遠瞧見機耕路邊一個戴草帽的,抵近看,好美的打豬菜的玉蘭,心有靈犀呀!王昌林翻身下車,心跳不已,帽沿下玉蘭的臉更是佈滿紅暈…
秋收季,路上很少閒人。玉蘭挎著豬菜籃,陪著王昌林慢慢走。
“我們倆現在就私奔去吧。”王昌林嘻嘻地笑。
“再胡說俺就不理你了!”玉蘭慍怒狀停下,想要轉身走的意思。
“好啦,怪我嘴欠。都二十出頭的大人了,這麼經不起開玩笑呢?”王昌林抓住玉蘭的手,怕她要走的意思。“說真的,我回去好好跟家裡商量,退掉朱家親事,你也跟表舅說說清楚。我們一起使勁!”
豬菜籃丟在一邊,玉蘭點了點頭,淚水模糊了雙眼,她一隻手攥著王昌林的手,一隻手捋了捋王昌林的海軍衫,王昌林立馬眼眶就溼了。直到瞧見有人過來,他倆才依依不捨各自走開。
臘月臘八,玉蘭跟原先的物件小學民辦教師劉希文結婚了。聽到訊息,在廣東磚窯廠打工的王昌林並不驚訝,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只沒想到會這麼急。那次從朱灣塘回來後,王昌林一直都沒有說服好父母,兩個月下來,他心灰意冷,便約了一幫人南下了。
王昌林與朱小倩結婚後一直在廣東打拼,近三十年來,從東莞到深圳,他們終於闖出屬於自己的一片天地。
已是休閒的年齡,翻看手機的時間多了。一次在抖音裡,王昌林竟滑到了陳玉蘭在合肥自家的屋裡,帶孫子孫女背唐詩呢!從那年那次別過,再沒見過,多少年了…!玉蘭還是那麼好看。王昌林欣喜若狂,暗自興奮了好一陣。
晚上,王昌林還是把收藏的影片給朱小倩看,小倩卻不屑一顧:“我早看過了。有啥新奇的?”隨後又遲疑了一下,“就你們倆從前的那點破事,也只你一個人藏著掖著,當成秘密呢!”
先是愕然,稍定下神,王昌林便凝思:遠鄉,早已物是人非!那情、那景,塵封太久,偶爾想起,惟內心仍泛漣漪…
王昌林撓了撓頭,自嘲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