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元元想離婚。
小長假是在冷戰中度過的,嶽熠陽匆匆回來,第二天頭一天上班就出了差。
時空的差異,加上嶽熠陽的性子,以及他或有或無的故意以及心虛,兩人已經有一個星期沒有聯絡了。
當然,必要聯絡還是有的,畢竟兩個夫妻十多年,還有兩個孩子。兩個孩子住校,班級群裡總是這樣那樣的通知。夫妻感情再交惡,也不可能不就孩子的事有共同的商量和考量。
何況她們並沒交惡,只是深重的怨艾。
這不是石元元第一次有離婚的念頭。
當然,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但她知道,這一次的念頭註定會和從前的念頭一樣,只會泯滅在雞毛蒜皮、煙火紅塵當中。
無他,她沒有經濟獨立的資格,所以沒有離婚的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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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元元反思過,她之所以結婚,是因為她沒本事沒能力面對和解決生活中的一個接一個,如同套圈一樣的問題,所以挑了一個看起來能力高超的嶽熠陽。
嶽熠陽並不帥,在那樣一個非985非211甚至非重點的普通理科院校中,能力再超群,也就是個花架子。但對付石元元所遇到的問題,不說綽綽有餘,也算可圈可點。
還有,石元元之所以選擇結婚,是因為寂寞。
她很有幸,沒有生在重男輕女的家庭。但周圍對她們的輕視一點兒都不少,從祖父母到兩個姑母以及叔叔、嬸嬸,沒少在小小的村子聚眾集會中當眾嘲笑她們家只有兩個女孩兒,沒有兒子。
不,確切的說是三個。老三被過繼出去了,對父母有著深重的怨恨,以至於這麼多年,始終沒能得到和解。
好在那些都是過去了的事,雖有陰影,卻算不得傷痕。但這些造就了石元元自卑、內向、對人生和感情都十分悲觀的個性。
很多時候,石元元都會十分悲觀的想:她上了個大學到底有什麼用?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她想離婚,也是源於寂寞和無能。
石元元當年足夠自卑,卻也足夠自負,她喜歡歷史和文學,卻選擇了理科,高考報志願的時候,腦子抽了,報的全是機械和自動化。
分數雖然還不錯,卻還是被調劑到了本省較偏城市的一所建築工程學校。還是(建築)機械系,比較小眾,就業面較窄,尤其對於女生,或者說尤其對於石元元這種學渣、動手渣的女生,格外的不友好。
所以石元元一度以為自己會畢業便失業。得益於嶽熠陽的提攜,她和他進入到同一家國企。在痛苦的畫了兩年錯漏百出的機械圖紙後,她的工作變成文職。
她有點兒小才,擅長寫寫文章,填個詞作個賦。
但也僅此而已。
嶽熠陽離職後,她在公司飽受排擠,年輕自負的石元元便憤而辭職,在沒有規劃,沒有一技之長,沒有工作的基礎上,投奔了嶽熠陽。
城市大,居不易,石元元很快變成了無業。
她在全職後,選擇做了網路作家。可只有小才的石元元在網路文學這趟海里撲騰了好幾年,始終是個沒什麼名氣,也沒什麼收益的小透明。
所有的稿費加起來,也不過勉強夠付她兩臺膝上型電腦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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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非要讓石元元說,她和嶽熠陽的夫妻感情有什麼齷齪的地方,她說不上來。
兩人沒有多麼轟轟烈烈的愛情。石元元是個,用家鄉話說,就是個“有點兒腦筋”的人,她對很多事情有著機敏的預見性,所以對很多事都會有提前性的規劃。
就比如她抓住了嶽熠陽。
石元元是個不太堅定的不婚主義者,父母曾經一度擔心她會“孤獨終老”。
但石元元有自己根深蒂固的原則,就比如合適的年紀做合適的事,所以她會在畢業一年後結婚,四年後生下第一個孩子。二胎是意外。
她和嶽熠陽更多程度上是各取所需。
很多年後,石元元說,夫妻兩個,不需要多麼深刻的愛情,但起碼要能吃到一塊兒,喝到一塊兒,玩兒到一塊兒,聊到一塊兒……
很遺憾,她和嶽熠陽在婚前就不大能在一塊兒,婚後磨合了十多年,仍舊不能在一塊兒。
因為年齡的增長,許多烙在DNA裡的東西開始明顯的顯現,兩個人的分歧就越來越大。
石元元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和你說話,我覺得特別降智。
簡言之就是雞同鴨講,嶽熠陽永遠和她不在一個頻道上。
年輕的時候,石元元有那個精力,有那份兒心氣,願意做個悲天憫人的理解者、同情者,所以她很願意做嶽熠陽的知己。
可單方面的知己,她累了。
她也想有個能夠緩解她寂寞的人,也想有個能陪她笑鬧玩到一塊兒的人,也想有個能替她解心寬的人,更想有個能聽她訴說衷腸的人。
可嶽熠陽有無數的差要出,有無數的酒局,有無數的工作。
難得的週末,他手裡永遠都是手機不離手,永遠都在刷影片。
是,他不打遊戲,除了愛喝酒。
但一個好男人未必是好丈夫,也未必是個好爸爸。
石元元明白,生活這記大泥潭,沒人能將她救出來,只有她自己努力的爬,要麼爬出來,要麼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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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元元和姐姐大吵了一架。
這是姐妹兩個幾十年間的難得的一次。
石元元脾氣並不好,但她對任何人,哪怕是最親的人,也都報之以最大限度的忍讓和耐心。
但這次她沒忍,也不想忍。
父母上了年紀,還住著平房。素日倒還罷了,冬天尤其的冷。兩老的身體還算好,但總有這樣那樣的小毛病。
冬天燒煤取暖,父母捨不得,且還要半夜起來續煤。母親白天勞累,晚上起夜便再也睡不著。
綜此種種,姐姐兩年前就一直和石元元提議:給父母買套樓房。
石元元不反對,但也不很贊同。
老家是十八線城市,房子毫無投資的價值,可偏偏這幾年房價居高不下,已經漲到八千到一萬的單價。
這事兒之所以一直沒成行,原因除了父母堅決反對,還有姐姐擅變的個性。
小長假期間,姐姐舊話重提,於是趁著休假,一家人去看房。房子不大,是老舊小區,但難得小區環境還算乾淨,又沒有物業費,且房子是剛精裝修好,稍加收拾,拎包就能入住。
最大的矛盾就是,這房子是集體公房,沒有獨立的房產證,且按原則是不能買賣的。
可就算如此,一家人也達成一致:買。
但中介轉頭就反悔,隻字不提這套房,只說再給找找看。
當晚,姐姐和石元元提起這個話題。言語間就是,父母年紀大了,要盡孝。
盡孝石元元不反對,買房她也不反對,沒錢她去借,反正錢不多,三家各擔一部分,就算將來房子砸手裡了,她認賠。
但姐姐的態度讓石元元十分的反感。多年如一日的尖刺,總之就是石元元做了不對,不做也不對,話裡話外就是她不孝一樣。
第二天石元元回家,姐姐帶著父母又看了一套,還是精裝修,比先前的房子貴了三萬。
興沖沖的通知石元元:定了,讓她準備十萬。
石元元咬著牙說:好。
她手裡沒有存款,且每月要還著房貸。但她手裡有幾年前買的保險,她想過,如果實在需要用錢,就退保好了。雖說會賠個一兩萬,好歹能退回來五六萬塊錢。
石元元去籌錢,打電話問姐姐什麼時候用,誰想姐姐說:房子她退了,沒要。理由是房子沒有房產證,沒法過戶,怕砸到手裡。
石元元特別憤怒。
買房是姐姐挑起來的,本來父母和石元元都不熱衷,難得一家子達成了一致,眼看都快要達成了,她又臨陣脫逃了。
尤其是最倔強的父親都對此持以最高的熱情和希望,卻被姐姐兜頭一瓢涼水。
石元元都替父母失落。
她很憤怒的同姐姐說:買房是你要買的。姐姐說:你不是說你沒錢嗎?我也覺得,不如再等幾年?
石元元問:不是你說盡孝要及早嗎?父母已經老了,還有多少個幾年?我沒錢我去信用卡套現,我去借。
姐姐說:我想了想,覺得不如租房。
石元元:不是你說的,只租冬季四個月,沒人租嗎?
姐姐說:買房還是不合適,不如三家把這三十萬存到銀行理財,每年利息就一萬多。
石元元氣得要死:就算理財,各自理各自的,為什麼非得聽你的?(她沒財理個什麼財?)
姐姐說:房子沒有房產證,買了不值錢,將來就砸手裡了。
石元元:這個問題已經討論過了,要麼就按市價買個商品房,可父母不同意,且錢不夠。要麼就買這樣的集體房,反正自己住,大不了將來往外出租。明明是你講的道理,可你怎麼能朝令夕改,出爾反爾?
石元元能聽見電話那頭父親傷心兼憤怒的阻攔聲,可她胸裡滿滿的全是怒火。
父親不欲做女兒的為難,更不願意姐妹失和,但石元元真的是受夠了姐姐喜怒無常的性子。今天這個,明天那個,永遠都是她站在道德制高點,不按她的做,就是不孝,按她的意思做,她自己又沒個定性。
掛掉電話,石元元滿是沮喪和灰心,這怒火與其說是朝著姐姐發的,不如說更多的是她對自己無能的自愧和不安。
一切的根源,其實不就是錢嗎?
如果她有錢,她不會欠著父母的十萬,到現在都沒還。
如果她有錢,她不用和姐姐商量,自會大方的自己出錢給父母買套樓房以供他們過冬。
如果她有錢,不會問嶽熠陽要錢,還要聽他沒好聲氣的說“我沒有”。
她理解嶽熠陽,一直縱容著他喪母之後的軟弱和痛苦。可什麼時候他理解過她?
在老家,他不斷的催著要走,半路還要得便宜賣乖的說:我看你媽是不想給咱們做飯了。
氣得石元元怒聲道:屁,我看你媽才不想給你做飯了,所以才撒手一走了之。
嶽熠陽又氣又怒,大聲斥責石元元:閉嘴。
石元元有種預感:也許有一天,這婚終究是要離的。
在婚姻這座圍城當中,她感覺不到幸福和安定,但離了婚,她也未必有有多幸福和安定。
嶽熠陽是個大奇葩,他對石元元的詛咒永遠是:離了我,你跟誰都不會幸福。
石元元連一個字都不願意和他多說。離開他,她幸福不幸福,關他屁事。
生活這記大泥潭,沒人能將誰救出來,只有自己不斷努力的爬,向上爬,往外爬。
要麼爬出來,要麼就此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