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土匪綁了任司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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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說起戰爭都會提到什麼“斬首行動”之類的名詞,土匪反水抓了八路的司令,這按說應該是一件“可喜可賀”的事情,為什麼尚其悅這位軍長聽了之後反而大驚失色呢?
對尚其悅來說,能抓住對方的司令當然是件好事,但問題是抓哪個司令。比如說任德福司令,就屬於不能去動的物件。任司令從北門順利突圍,一方面是因為他善戰,另外一方面“光復軍”也有顧忌。
任德福除了訥河衛戍副司令還有一個身份——蘇聯紅軍的大尉軍官。
抗聯部隊在1942年於蘇聯遠東的維亞茨克成立了東北抗日聯軍教導旅,這個部隊還有一個蘇聯紅軍的番號——第88獨立特別步兵旅。所以,包括任德福在內的抗聯教導旅成員,也同時具有蘇聯紅軍番號。
在抗戰勝利後,蘇軍一度駐紮在我國東北。抗聯教導旅的官兵對中蘇雙方的情況都比較熟悉,大多被安排在各地的蘇軍衛戍司令部任職。當然,他們真正的工作,是協助中國共產黨派來的八路軍、新四軍儘快在東北站穩腳跟。
在東北國共之爭的問題上,蘇聯的態度十分微妙。以當時的陣營而言,蘇聯無疑和延安是站在一起的,但是,偏偏蘇聯在此前和國民政府還簽了一個《中蘇友好同盟條約》,其中規定蘇軍從東北撤出時要將當地城市、交通線等交給國民黨——沒辦法,斯大林也沒有前後眼,想不到跟蔣介石打不了幾天交道啊。
因此,在東北駐紮的蘇軍在很多地方給八路留了口子,多多少少會幫些忙,但是當國共雙方打起來,只要不是在交通線附近打,不打蘇軍,他們便採取不參與態度。這也是尚其悅敢於打訥河的原因——此前蘇軍已經把在訥河的駐軍搬到附近的拉哈鎮去了。
畢竟,對這些大多數脫胎偽滿的地方武裝而言,蘇聯紅軍的飛機大炮還是很有威懾力的。
和任德福司令指揮的八路打沒問題,把任司令綁了麻煩可就大了。任德福可是有蘇聯紅軍軍官身份的,較起真來,這不和捅了馬蜂窩一樣嗎?
沒等尚其悅想好怎麼辦,駐拉哈的蘇軍炮兵就打過來了,猛烈的炮火把“光復軍”炸得亂了營。
俄羅斯紀念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週年的“不朽軍團”遊行中,史化鵬女兒史純鋼身穿父親軍服,舉著父親的照片。
八路這邊的反應非常快。任司令突圍時,史化鵬頭上頂著三床淋了水的被子,用機槍掩護著金鐘司令撤到了訥河火車站,這裡的電話線尚其悅還沒有來得及切斷,史化鵬便利用線路向王明貴司令員報告了情況。
王明貴此時是蘇軍委任的嫩江衛戍副司令,若沒有個由頭,他也無權命令蘇軍去進攻光復軍,現在的理由來了。他馬上向齊齊哈爾的蘇軍司令奇斯哈夫打電話,告訴他有一名蘇軍大尉被土匪綁架了,要求調動蘇軍部隊去打土匪,奇斯哈夫當即同意。
二戰剛結束的蘇軍是最彪悍的蘇軍,尚其悅到底沒有日本關東軍的底氣,很快被打得全軍崩潰,丟下嫩江向依安方向逃去。
任司令呢?當然是安然無恙得回來了。
這件事似乎是那個戰爭時代的小插曲,如果看任司令的履歷,此後這位老游擊隊員參加解放戰爭、抗美援朝,然後去了空軍,和陶雨峰、盧連峰等戰友一起成了人民空軍最早的場站指揮員,彷彿剿匪的事情只是一縷雲煙,並沒有過多的描述。
但當地人不是這個說法,飯館的老闆說起當年任司令,雙手挑大拇哥,說他從這邊走的時候,土匪幾乎被他殺光了,因為被鬍子綁過,任司令引為奇恥大辱,那是專門打土匪,狠啊!
“怎麼個狠法呢?”東北剿匪的時候,合江那邊把謝文東的腦袋都砍下來掛樹上了,黑河這邊能狠到什麼程度?
“槍斃花蝴蝶,活埋老土匪。”一起來的李部長悠悠地冒出來一句。
“花蝴蝶是誰?”
“咱訥謨爾河有名的女鬍子。”飯店老闆熱情地解釋,然後補充了一句,“好像不是說槍斃花蝴蝶,是槍斃仨蝴蝶……”
仨蝴蝶?!老薩腦袋裡剛剛冒出影視劇裡那些美麗而狂野的女土匪,就被這句話嚇回去了。
有句話叫“戰爭讓女人走開”,不知道現在編導們怎麼想的,女土匪、女特務、女鬼子層出不窮(會不會是劇組的女演員開不出支找平衡?)。在戰場上當然會有女性的存在,但是怎樣對待女戰俘似乎也算是一支軍隊品格的體現。
這怎麼抓住女土匪就給斃了,還連著斃仨?!難道不能改造嗎?
會不會是當地人以訛傳訛呢?
當時忙著採訪不及細問,回來一查資料,發現尚其悅被打跑之後不久,訥河就成立了剿匪司令部,任德福擔任剿匪司令兼騎兵團團長,專司打擊土匪,的確戰績輝煌,而且有著號稱“能止小兒夜啼”的威名。
看看被任司令和當地剿匪部隊消滅的土匪, “黑虎”,“雙龍”,“天邊好”,“天下紅”(這多吉利的字號,幹嘛當土匪呢),“天聖”……報號一個比一個神奇,可最後哪一個都沒跑了。想來任司令真是把被土匪綁了這件事視為奇恥大辱,故此作戰中下手狠辣。
所說“槍斃花蝴蝶,活埋老土匪”,是當地人的一個總結。
被活埋的老土匪,說是當年在尚其悅打訥河的時候,報號“掃北”的老土匪原來已經被八路軍收編了,卻突然反水當了叛徒,任司令被綁後對這個叛匪恨之入骨,抓住以後當晚就給活埋了。
至於槍斃花蝴蝶,則是因為其特殊性,任司令在訥謨爾河剿匪,抓殺土匪無數,可是抓住女土匪槍斃,還是很新鮮的事情。
至於“槍斃仨蝴蝶”,也是有的,“花蝴蝶”是女匪,是大當家的;還有兩個蝴蝶是男匪,一個“山蝴蝶”是二當家,一個“黑蝴蝶”是炮頭(突擊隊長),他們都是在莫力達瓦旗達子溝戰鬥中被抓住的。
事實上,除了這仨蝴蝶外還有一個,那就是“白蝴蝶”,此人是“花蝴蝶”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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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從物種的角度來說,蝴蝶在熱帶比較多,但東北地方並不是沒有,只是東北談到蝴蝶,最著名的大概就是“蝴蝶迷”了。這個由曲波創造出來的女土匪形象膾炙人口,以至於關於她的來歷有種種傳說,是真是假,也難以判斷。然而任德福司令員在訥河槍斃的這個“花蝴蝶”,來歷倒是很清楚的。
花蝴蝶,本名不詳,出生於1903年,本來是訥河縣的一個妓女,在青樓裡用的名字是“蝶花”。1921年一群土匪進了訥河縣城,打頭的有一個叫“白蝶”(也不知道是真名還是報號)。他見到“”蝶花”以後十分喜愛,尤其覺得她的名字對自己來說十分有利,有旺夫的意思,於是便把她搶去當壓寨夫人,時年17歲。在土匪窩裡呆久了,一來二去,這位壓寨夫人也學會了雙手打槍,成了土匪中重要的一員。
九一八事變以後白蝶洗手不幹,投靠日本人成了特務。八一五日本投降之後兵荒馬亂,這兩口子又拉起了綹子,一個報號“白蝴蝶”,一個報號“花蝴蝶”,在克山、北安等地燒殺搶奪。至於“黑蝴蝶”和“山蝴蝶”,都是他們手下的悍匪。
聽著一群蝴蝶好像挺熱鬧的,但在無政府狀態下,當地老百姓的眼裡這夥土匪就是無惡不作的惡魔。
抗聯和八路也開始拉起隊伍,專門打土匪。蝴蝶們開始沒當回事,結果和八路軍一交手,白蝴蝶就被當場擊斃。
成了寡婦的花蝴蝶混在亂軍之中逃走,又重新在克山縣長春嶺拉起一百多人的隊伍,咬牙切齒要給白蝴蝶報仇。正趕上當時正在進行土改,各地的農會幹部分散在各村力量不集中,多有被花蝴蝶們所殺。
這可就和八路結下樑子了——這樣的土匪,任司令肯定要剿!
今天看到很多東北剿匪的影視劇,土匪們花樣百出,甚至有開飛機的,劇情十分驚險。其實當我對真正參加過剿匪戰鬥的老兵進行採訪時,出自正規部隊的戰士,對土匪們卻不屑一顧。
楊子榮的戰友,後來的東北邊防處處長董仁棠評價,儘管當時的土匪人數眾多,但就是一幫“武裝乞丐”。這是因為儘管東北在歷史上有著長期的匪文化,但是八一五之後,我們遇到的土匪大多數是日本投降之後,各個土匪頭子臨時拉起來的隊伍,很多成員不過是地痞無賴,他們缺乏訓練,無論是為兵還是為匪都很不合格。
我軍早期在當地拉起來的隊伍成分複雜,戰鬥力不足,曾經被他們佔過便宜,可一旦遇到我軍的正規軍,蝴蝶們就只有當標本的命了。
重創花蝴蝶匪幫的福民村之戰就是其中一個典型。
福民村在訥河同義鄉,是當時省裡的土改工作團所在地。事情就像電影《暴風驟雨》中的情節一樣,福民村大地主陳兆山的地被分了,便找到了他認識的大土匪“天聖”,請他幫忙去打工作團。天聖還挺謹慎,覺得自己兵力未必夠,又拉上了幾個其他的匪幫,特別是兵力較多的“花蝴蝶”一起來幹。
這幫土匪開始還真得手了,9月8日,天聖和花蝴蝶帶隊洗劫了離省委工作團駐地僅有十公里的聶家屯,號稱在那裡“見到穿黃馬褲的就抓,見到打綁腿的就捆”,氣焰十分囂張。
這幫土匪真是眼神不好。
福民村的工作團雖然叫工作團,但工作團長王光偉是抗大出身,1933年就組織過游擊隊的,主任張瑞麟更是老抗聯,1940年11月曾指揮十二支隊攻下肇源縣城的。這兩隻老虎怎麼能惹?
聽說聶家屯鬧土匪,工作團當即派出負責保衛工作的警衛排和模範隊快速奔襲。警衛排長沈玉春和模範隊長施慶祥分兵兩路,在9月9日包圍了聶家屯。
在屯子外放哨的匪徒發現我圍剿部隊,慌忙回來報告,而這些土匪頭子們,比如匪首天聖、花蝴蝶等都在忙著尋找財物和吃喝取樂,根本沒有作戰準備。
有個綽號“二里半”的匪首李永聽到報告,大大咧咧地喝道:“慌啥?起一個民兵窮光蛋,怕個屁?來來,先造個飽飽的,搭個橋再說。”
放哨的土匪哭笑不得:“二當家的,不行了,水沒脖子了,都是正牌兒貨!”
就這狀態,怎麼打呀?
在聶家屯被打得大敗,“天聖”不服,又召集各股匪三百餘人,準備夜襲福民村報仇,結果10月2日在張花屯再次遭到痛擊——任德福司令員派來了炮兵,拿大炮打土匪……
結果自然毫無懸念。天聖的匪幫基本被消滅,他本人不久被俘,讓任司令砍了腦袋。花蝴蝶倒是沒有死在這次戰鬥中,她帶著少數幾個親信又跑了,溜到甘南一帶去繼續活動。
最後花蝴蝶還是落到了任司令手裡。1946年11月,得知花蝴蝶帶著一幫土匪盤踞在甘南的查哈陽鎮,任司令派出曾經給聶榮臻元帥當警衛排長的戰鬥英雄孫景富帶隊,一路打過去,在查哈陽鎮消滅了花蝴蝶的主力。
這花蝴蝶的確有特異之處,這次又從重圍中跑了。只是孫景富經驗豐富,毫不懈怠,帶著部隊一口氣追了三百多里,最後終於在達子溝把這一群花蝴蝶、黑蝴蝶、山蝴蝶統統抓住。隨後召開群眾大會,根據其殺人越貨、殘害幹部的罪行執行了槍決。
老英雄孫景富,在抗日戰爭、解放戰爭中屢立戰功,1950年因傷離隊,此後一直在地方務農,他的事蹟大體是1973年後他的司令員潘峰證明其身份後才為人所知。
忽然想,要是有陰曹地府,那幾個蝴蝶肯定一直惦記著老爺子——估計那種被連追三百里的噩夢場面,他們死了都不會忘記。
花蝴蝶死得罪有應得,考慮到她先後為匪二十多年,落到這個下場,也不算意外了。
然而在採訪中,我卻聽當地的文史學者老聶說了這樣一件事:“那個‘二里半’綽號的意思,是說他一杆槍在二里半之內彈無虛發,還是挺能打的,聶家屯一戰雖然我們勝了,但指揮戰鬥的警衛排長沈玉春卻被他擊中犧牲,要不是王光偉團長親自帶大隊隨後趕來,鬧不好鬍子還能翻盤。這個‘二里半’是綽號,他在匪幫中真正的報號是‘佔北’。”
等等,佔北,不就是在訥河綁了任司令的那個嗎?這小子……任司令能放過他嗎?
“怎麼能呢?被活埋的那個老土匪,就是這個‘二里半’。對了,當時還不止埋了一個……”老聶說。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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