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爆發於公元前五世紀的希波戰爭中,有一場戰役哪怕在過了兩千多年的今天仍然為人所津津樂道,那就是溫泉關之戰。特別是在好萊塢著名導演扎克·施耐德執導的《300》這部電影面世以後,斯巴達勇士在眾寡懸殊的不利形勢下死戰不退,最終與城偕亡的英雄事蹟更是感動了無數人,尤其是國王列奧尼達斯(傑拉德·巴特勒飾)跟他的斯巴達部下哪怕在生死關頭也不忘大秀特秀一身腱子肉的形象,更是在觀眾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跡。
在《300》這部電影中,斯巴達勇士們的主要任務是秀腹肌
不過可千萬別把電影當歷史,更何況這部電影還是改編自弗蘭克·米勒創作的漫畫,那就更是跟靠譜二字隔著至少八條街的距離了。
在真正的第二次希波戰爭中,波斯皇帝薛西斯一世哪怕使出了吃奶的力氣,也不過是湊出了10萬陸軍和有著千餘艘戰船的海軍入侵希臘。要是他真能劃拉出漫畫或電影裡所說的500萬大軍,估計還來不及出動就得餓死大半——話說在生產力高度發達的今天,地球上也沒幾個國家養得起如此規模的軍隊,更何況是遙遠的公元前五世紀(即中國的春秋時期)?
而駐守溫泉關的,也並非僅有那300個斯巴達肌肉男,還包括來自伯羅奔尼撒半島內外的各希臘城邦聯軍共計7000餘人。雖然看起來還是眾寡懸殊,但別忘了還有一座溫泉關。
溫泉關是位於希臘中部的一處險要關隘,周邊都是成規模軍隊難以逾越的山地。大軍想透過溫泉關,只能走山谷間一條長約5公里的小道,最窄處“寬度只夠通一輛車”,可謂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絕佳防守陣地,形同中國古代的潼關或函谷關。
坐擁溫泉關這麼牛叉克拉斯的地利就守了3天,我都替斯巴達人臉紅
前有天險阻敵,關中兵力和補給不缺,後路也未斷絕,這樣的條件不知道要比張巡守睢陽或是呂文煥守襄陽好上百倍千倍。我估計著要是從中國古代隨便穿越過去一支同規模的由二三流將領統率的軍隊,不敢說能守個十年八年,但起碼一年半載沒啥問題吧?
但以大名鼎鼎的斯巴達300勇士為首的希臘聯軍守了多久?區區3天而已。
話說希臘聯軍主帥特米斯托克利斯讓列奧尼達斯帶人跑去溫泉關是為了點啥?難道是為了朝薛西斯麾下的大軍展示那8×300塊腹肌?是為了向漫山遍野的波斯軍隊發動自殺式攻擊以展示希臘人視死如歸的勇氣?還是乾脆就為了給米勒畫漫畫或是施耐德拍電影提供素材的?
人家是讓你守住溫泉關,為希臘聯軍的主力調動和部署爭取時間。當然能把薛西斯的大軍堵在溫泉關之外就更理想了,否則後來何至於希臘領土大部淪陷、連雅典都被付之一炬?
所以說僅就作為主帥的素質而言,快被吹上天的列奧尼達斯是不合格的。
在某部反映十三將士歸玉門的電影中,快餓死了的耿恭還在玩三角戀,我也是服
不過我們的電影從業者其實也好不到哪兒去,比如和十三將士歸玉門的故事相比,斯巴達300勇士就是個渣渣。可惜他們對老祖宗留下的題材寶庫卻視而不見,一門心思去拍些辮子戲、宮鬥劇或是亂七八糟的仙俠片,這才讓列奧尼達斯這樣的“豎子”成了各種銀幕上的明星。
01
說起漢朝,就讓人想起匈奴,想起這倆冤家對頭沒完沒了的打生打死,其實這是個誤解。
對於西漢而言,匈奴確實像是個一生之敵。不過自從漢武帝劉徹豁出命去跟匈奴人死磕到底到漢宣帝劉詢發五路大軍一擊致命,尤其是漢將陳湯牛叉沖天的喊出那句“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的千古名言之後,匈奴人已經不具備成為了大漢朝心腹之患的資格了。故此,史學界才將西漢與匈奴這段恩怨情仇史稱作“漢匈百年戰爭”(實際持續時間大概在130年左右)——兩漢持續了多長時間?那可是407年啊,才鬧騰了100來年的匈奴人又算個啥事?
真正的匈奴主力被劉徹打殘了,又被劉詢差不多一勺燴了
打個比方,對於西漢而言匈奴人在大部分時間裡如同契丹人、女真人之於北宋,那是分分鐘能要人老命的狠角色;可對於東漢來說,匈奴人跟党項人之於北宋就沒啥兩樣——別看西夏鬧騰得挺歡實,但從始至終也只能在邊境附近囂張幾下,連深入關中的本事都沒有。否則司馬光就算再缺心眼,也不至於非得要把長安的城牆給拆嘍。
(其實對東漢威脅最大的外族是羌人。正是羌人此起彼伏的的叛亂,徹底糜爛了東漢西北部包括關中的繁榮,拖垮了中央財政,還造就了野心勃勃的西涼軍閥集團。)
不過此時的匈奴人雖然咬不死人,卻足夠噁心人。所以東漢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也經常對沒事瞎蹦躂的匈奴人展開清剿行動,像什麼稽落山之戰、伊吾之戰、河雲北之戰、金微山之戰均是如此,如同當爹的揍熊孩子,真算不上啥大事。所以無論竇憲勒石燕然了多少回,其意義和影響都沒法跟霍嫖姚的封狼居胥相比。
不過在山高皇帝遠的西域,形勢則截然不同。
想當初劉徹在還沒跟匈奴人開掐之前(公元前139年),就早早的把張騫攆去西域玩“鑿空”。可鑿來鑿去鑿了將近80年,期間各路大漢朝的使節在西域可了勁兒的折騰,又是刺王、又是滅國、又是威脅恐嚇的,還曾派遣了少量兵馬過去屯田並置使者校尉領護。可直到神爵二年(公元前60年)匈奴人差不多被揍殘廢了,劉詢才任命鄭吉為西域都護,正式將西域劃入大漢朝的管轄範圍之內。在此後的又一個80年裡,西域都護連置不絕,前後凡18人,見於史冊者有10人。等到了西漢末年王莽在長安瞎折騰,西域成了後孃養的再也沒人顧得上,才在地皇四年(公元23年)受敵四面圍攻,末代都護李崇全軍盡墨於龜茲,西域都護府遂罷。
西漢的西域都護府存續時間不長,也就80來年
建武二十一年(公元45年)西域18國上書東漢朝廷,請求復置都護府,但遭到了漢光武帝劉秀的拒絕。為啥?因為西域太遠了、自然條件太惡劣了。以當時的生產力水平和技術條件,派過去的兵多了會統統餓死,派少了就等於是送人頭——一旦有事中央政府根本來不及救援,搞不好就是“五千貂錦喪胡塵”的結果,這也是西漢遲遲不設定西域都護府的根本原因。而且劉秀更是一眼就看穿了西域諸國首鼠兩端的本質,斷然拒絕在沒有準備好的情況下拿自己的軍隊去冒險。
不過當爹的老謀深算,做兒子的卻沒長那麼多心眼。
永平十五年(公元72年),早成了破落戶的北匈奴又跑到河西撩閒,漢明帝劉莊一沒摟住火就甩出了王炸。於是漢軍東起平城塞(今山西大同),西至高闕寨(今內蒙古杭錦後旗)分四路大舉出塞反擊,可惜北匈奴人還是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的,一看形勢不妙就撒丫子開溜,導致三路漢軍無功而返,唯有竇憲這一路運氣不錯。老竇兩伐天山,不但將殘餘的北匈奴勢力一口氣攆到了蒲類海(今新疆巴里坤湖)以西,還在臨撤退時復置都護府,全盤接手了對西域的管制。
可以說西域都護府的復置,是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的倉促之舉。既沒有將主要的敵對勢力徹底剷除,也沒有對西域當地的土著進行大規模的震懾教育,竇憲匆匆任命陳睦為西域都護後,就忙不迭的帶著大軍跑路了。
為啥要跑路?因為隨軍攜帶的糧食要吃完了,再不跑路就得餓肚子了。
竇憲很能打,但復置西域都護府有些急功近利了
可想而知,竇憲能給陳睦的西域都護府留下點啥玩意——仨瓜倆棗計程車卒、仨瓜倆棗的糧食以及仨瓜倆棗的盟友……除此以外窮得快當褲子的竇憲既給不起,也沒時間替陳睦劃拉。
哦對了,竇憲還給陳睦留下了倆戊己校尉,一個叫關寵,另一個叫耿恭。
02
竇憲前腳剛走,北匈奴人後腳就反撲了回來——要不咋說這玩意咬不死人,但能噁心死人呢?
陳睦猝不及防之下,被焉耆和龜茲叛軍摘了人頭。至此,西域都護府復置不足一年就宣告關張大吉,漢軍在西域就剩下了由兩位戊己校尉據守的金蒲城(今新疆吉木薩爾)和柳中城(今新疆魯克沁):
“乃以恭為戊己校尉,屯后王部金蒲城,謁者關寵為戊己校尉,屯前王柳中城,屯各置數百人。”(《後漢書·卷十九·耿弇列傳第九》)
耿恭是名副其實的將門之後——他爺爺是喻糜縣侯耿況,大伯則是好畤侯、在“雲臺二十八將”中排行第四的名將耿弇。而耿恭作為耿家第三代中最出色的人物,這才受到了竇憲的青眼,不但出征西域帶上了他,還給了他在戰後在此地繼續刷經驗的機會,可哪想到竟然把耿恭陷入了死地?
耿恭是在雲臺二十八將中排行第四的耿弇的侄子,堪稱將門虎子
不過耿恭可不想死,於是帶著麾下的仨瓜倆棗向2萬多北匈奴騎兵發起了主動攻擊。
有人可能會說,耿恭此舉不是跟列奧尼達斯一樣愚蠢嗎?
事實正好相反。金蒲城地處沙漠邊緣,不但城池低矮、無險可守,更重要的是遠離水源、糧草不足,根本不具備長期據守的條件。在援軍不知何日抵達的前提下,耿恭知道自己必須儘快突圍,然後找個有山有水的適合長期宅下去的地方,於是他看中了距此地不到200裡外的疏勒城(今新疆半截溝鎮)。
但相比列奧尼達斯,耿恭面臨的形勢要惡劣得多。
他手下本有“數百人”的屯田兵,但其中的精銳300人在馳援車師國時遇襲而全軍覆沒。所以耿恭手頭的兵力即便比列奧尼達斯的300斯巴達勇士多,也多不到哪兒去,而且更沒有7000多希臘聯軍在後頭撐腰。
至於敵人,2萬北匈奴騎兵看似比10萬波斯大軍少得多,可戰鬥力呢?大約300多年後,一支被大漢朝徹底打絕望了的匈奴人被迫西遷,一路勢如破竹的打到了今天的多瑙河流域和波羅的海沿岸,波斯帝國和號稱希臘文明繼承人的東、西羅馬無不在匈奴人的鐵蹄下望風披靡,毫無還手之力。要是換成這2萬北匈奴人去攻打溫泉關,列奧尼達斯弄不好連一天都守不住。
要是換匈奴人攻打溫泉關,斯巴達肌肉男們恐怕得死得更慘
可是對於耿恭,突圍還真不是啥難事——他先是利用強弓硬弩瓦解了北匈奴人的攻勢,又利用天降暴雨的有利時機發動突襲,一戰便擊退敵軍:
“匈奴震怖,相謂曰:‘漢兵神,真可畏也!’遂解去。”(《資治通鑑·卷四十五·漢紀第三十七》)
匈奴人跑了,耿恭溜得也不慢,很快就佔據了疏勒城,然後開始招兵買馬、囤積物資,做好了長期據守的準備。
所以當北匈奴人再次跑來撩閒時,耿恭已經能拉出幾千人將其暴打一頓。不過這幾千人馬很快在史書中沒了蹤跡,但也沒啥可奇怪的——在西域從來都不乏親附大漢朝的勢力和有奶就是孃的的僱傭軍,但耿恭可用其於一時,卻不敢在面臨硬仗、惡戰時信任他們。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可不僅僅是嘴上說說的大道理,關鍵時候會要人命的,我想在怛羅斯之戰中的盛唐名將高仙芝,一定會對此深表認同。
所以當北匈奴人的主力再次包圍疏勒城時,耿恭的麾下就剩下了“原裝進口”的漢軍。結果就是被堵在城裡出不來,眼睜睜的看著匈奴人在上游堵截了水源,讓疏勒城守軍沒了水喝,只好挖井。可是挖了足有15丈深,還是一滴水也沒挖出來,嗓子早就冒煙的耿恭只好死馬當活馬醫,親自燒香祈拜各路神佛,結果很快就有甘泉冒出,於是疏勒城守軍以為主帥有神仙相助,頓時士氣大振。
其實就是挖到了地下河唄。不過既然封建迷信能成好事,耿恭也只能裝糊塗。
由於北匈奴人不會攻城,所以耿恭最大的敵人其實是食物和水源
有了水,疏勒城自然就能守下去,因為北匈奴人從來都不會攻城。事實上別說匈奴人了,在中國幾千年歷史上冒過頭的各種遊牧民族,除了十三世紀的蒙古人外就沒一個會攻城的。所以哪怕北匈奴人圍著疏勒城狂攻濫打了幾個月、哪怕把當初跟著耿恭揍過他們的那些西域僱傭軍都裹挾過來攻城,結果還是毫無寸進,反倒付出了慘重的傷亡。
北匈奴人攻不動了,耿恭其實也守不動了。經過長期的鏖戰,城中的守軍只剩下了幾十個,更要命的是糧草早已耗盡,就連鎧甲、弓弩上的獸筋和皮革都啃光了。這仗要是再打下去,北匈奴人只需等待漢軍統統餓死,就能不戰而勝了。
在還沒這麼惡劣的形勢下,李陵降了,李廣利也降了,趙破奴則被生擒。北匈奴的單于認為耿恭也不會例外,便不想再等,而是派出了個使者入城勸降。
揚揚得意的使者登上了破敗不堪的的疏勒城頭,剛想動用三寸不爛之舌說降納叛,突然就發現情況有點不對勁——那幫蓬頭垢面、不人不鬼的漢軍怎麼個個眼睛冒綠光?其中不少人還瞅著他沒完沒了的……淌哈喇子!
還沒等使者反應過來,就被耿恭當頭一刀劈翻在地,然後連洗剝乾淨的程式都省掉了,一幫餓鬼就在城頭升起火開了一場露天燒烤大趴體。
反派往往死於話多,各種電影小說果不欺我……
吃飽喝足的漢軍個個生龍活虎,又精神抖擻的投入了守城大戰,本已被氣得半死的北匈奴單于又被揍得半死,只能蹲在城外乾瞪眼。
“壯志飢餐胡虜肉”啥的岳飛也就是說說,耿恭可是動了真格的
千年之後,南宋名將岳飛所作《滿江紅》詞(就算是老嶽寫的吧)中的“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一句,典故即出自於此。
03
西域打成了一鍋粥、都快被北匈奴人一勺燴了,耿恭和另一個戊己校尉關寵當然不會坐以待斃,早就派出了一大堆使者跑回內地報信求援了,其中就有一個叫範羌的。
幾個月過去了,援軍就算是爬也該爬到了吧?可耿恭和關寵卻連個援兵的影子都沒看到。
為啥?原來是那個暴脾氣的漢明帝劉莊恰在此時駕崩了,朝中又是忙活葬禮又是擁立新君,根本顧不上西域這個“雞肋”。而沒有中央的命令,隴右、河西的漢軍主力連一個兵都調不出玉門關,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耿恭和關寵捱揍,卻毫無辦法。
皇帝就是這麼牛叉,啥十萬火急的事在他面前也得歇菜
等朝廷裡的那些破事忙活完了,結果又陷入了是否救援西域的爭吵。以司空第五倫為首的反對派認為救援行動得不償失——千把人計程車兵損失掉對於大漢朝不過是九牛一毛,但要是救援失敗,不但可能損失更大,而且大漢朝的君臣也得灰頭土臉,沒準還得被北匈奴以及西域的那些蠻夷笑話,何必多此一舉呢?
第五倫的歪理邪說激怒了司徒鮑昱。不過老鮑沒搭理第五倫,而是直接指著漢章帝劉炟的鼻子警告道:
“今使人於危難之地,急而棄之,外則縱蠻夷之暴,內則傷死難之臣,誠令權時,後無邊事可也。匈奴如復犯塞為寇,陛下將何以使將?”(《資治通鑑·卷四十五·漢紀第三十七》)
鮑昱的意思很簡單——你能做初一,就別怪有人做十五。失掉了軍心士氣,早晚倒黴的是你劉炟。
劉炟是東漢僅有的幾個腦子清醒的皇帝之一,自然不會犯傻。於是他從善如流,下令調集張掖、酒泉、敦煌三郡以及鄯善國軍隊共計7000人前往西域赴援。
劉炟是東漢最後一個靠譜的皇帝,幸好被耿恭趕上了
而援軍出發時,耿恭已經在金蒲城和疏勒城奮戰了8個月有餘。
後世有一漢當三胡,甚至五胡、十胡的說法,其實並非誇張。相比胡人,漢軍不僅在戰爭理論、作戰體系、兵員素質、後勤補給等方面遙遙領先,在裝備和技術水平上更是能將其甩出八條街。所以漢軍主力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在建初元年(公元76年)正月大敗北匈奴於交河城(今新疆吐魯番附近),殲敵近4000人,俘虜也抓了3000多,僅憑此一戰就替柳中城解了圍。
打仗不費勁,可走路費勁啊——從玉門到車師兩千多里的路途,早就使得援軍也成了疲軍。再加上關寵已死、疏勒城的訊息早已斷絕,於是援軍主帥之一的王蒙就打算撤軍。
這下有人不幹了,非得去救耿恭不可,就算是死,也得死在疏勒城。
這個人,就是之前被派回來求援的範羌。
話說範羌雖然人微言輕,但是理直氣壯,畢竟劉炟可沒說救援一個柳中城就行了、可以不管疏勒城的死活。要是就這麼撤軍了,範羌回去後再鬧起來,王蒙等人弄不好也得挨收拾。
所以王蒙就分給範羌兩千兵馬——你不是要救疏勒城嗎?那就自己去吧。
在今天要從吐魯番到古疏勒城所在的奇臺縣半截溝鎮,需要經過連霍高速和京新高速繞過天山,全程將近500公里。不過範羌那會兒可沒這麼好的條件,只能徒步翻越天山,期間積雪最深處達一丈有餘(大約2.3米),險些全軍覆沒。
範羌救援疏勒城所走的路線,與此大差不差,但難度有著天壤之別
等到最終範羌率軍抵達疏勒城與耿恭會師時,看上去就是群叫花子跟餓死鬼在奄奄一息的擁抱慶祝。而在此前,疏勒城中還能喘氣的活人就只剩下了26個。
緊接著就是撤離。在前有兩千多里風雪交加、缺少補給的漫漫長路,後有惱羞成怒的北匈奴騎兵鍥而不捨的追擊下,在疏勒城之圍中僥倖生還的26名勇士中,只有13位得以生還玉門關。
這就是十三將士歸玉門的故事。
看著這13個形銷骨立、恍如活死人的同袍,整個玉門駐軍都被震動了。中郎將鄭眾更是不顧官場規矩,越權上書劉炟,要求對以耿恭為首的疏勒守軍予以重賞:
“恭以單兵守孤城,當匈奴數萬之眾,連月逾年,心力困盡,鑿山為井,煮弩為糧,前後殺傷醜虜數百千計,卒全忠勇,不為大漢恥,宜蒙顯爵,以厲將帥。”(《資治通鑑·卷四十六·漢紀第三十八》)
鮑昱更是認為耿恭的忠貞和操守超過了蘇武,於是劉炟再次從善如流,任命耿恭為騎都尉、司馬石修為洛陽市丞、張封為雍營司馬、範羌為共縣丞,剩下九人都授予羽林之職。
04
耿恭死守疏勒,範羌千里救主,最後十三將士歸玉門——故事自然是英勇悲壯的,劉炟和鮑昱等間接當事人也與有榮焉,還可以大吹特吹一把“西漢有蘇武,東漢有耿恭”:
“餘初讀《蘇武傳》,感其茹毛窮海,不為大漢羞。後覽耿恭疏勒之事,喟然不覺涕之無從。嗟哉,義重於生,以至是乎!”(《後漢書·卷十九·耿弇列傳第九》)
看上去皆大歡喜,可畢竟西域都護府還是讓北匈奴人拔了旗,大漢朝的裡子面子統統丟了個精光。這事要是擱在此後數百上千年的唐、宋、明等朝,估摸著西域就得永遠跟中原王朝說拜拜了。
但這時在中原當家的是大漢朝。而大漢朝的規矩就是地盤我可能不惜的要,但最好誰也別來惦記,否則後果自負!
不過自打竇憲兩伐天山到耿恭退走玉門,大漢朝這一波推得有點莽,導致身體有點虛。再加上劉炟又不是像劉徹那樣豁得出去的主兒,所以在正常情況下,漢軍怎麼也得休養個十年八年的才能緩過來,再跑到西域去找回場子。
可是凡事總有意外——當初劉炟急三火四的派援軍去拯救大兵耿恭和關寵,卻一不小心忘了還有位漢使也被困在盤橐(tuó)城(今新疆喀什附近),正眼巴巴的等著他派人來救呢。
偏偏這位倒黴的漢使姓班名超,字定遠……
當然班大使者走黴運是有傳統嘀。他出生在書香世家,自幼就博覽群書且文采出眾,本可以憑藉文名入仕為官。但奈何他老爹叫班彪,如果東漢史學界搞排資論輩的話可以坐二望一;老哥叫班固,那更是東漢史學界的扛把子;小妹叫班昭,別看是女流之輩卻被尊稱為“大家”,要是繼父兄之後坐上東漢史學界的第三把交椅的話,估計爭議也不大。
(班彪著有《前史略論》及《史記後傳》65篇,然後被班固拿過來“Ctrl+c”、“Ctrl+v”的一通騷操作之後,就成了能讓我們用之佐酒的《漢書》;可惜《漢書》未成,班固先死,於是班昭繼承哥哥未竟的事業,續寫了《漢書》之八表——也就是說一部《漢書》就是班彪、班固、班昭三人聯手搞定的,就沒帶班超玩。)
班超超人一等的文采要是跟父、兄、妹一比,那就成了渣渣。於是倒黴的班家老二隻好悻悻然的丟掉了手中的筆,拎起把大砍刀就跑到邊關建功立業去了。
生在一個遍地妖孽的天才之家,班超投筆顯然是個明智的選擇……
這就是班超輝煌人生中完成的三大成就之一的投筆從戎,皆因他倒黴催的投胎到了一個遍地天才的妖孽家庭。
班超改行當上漢使後的第一趟差使,就是出使鄯善國,結果又倒黴催的撞上了北匈奴的同行。面對鄯善人隨時可能反水的危險,被逼上絕路的班超選擇先下手為強,帶著36個部下血洗了北匈奴使團,嚇慫了蠢蠢欲動的鄯善王,終於不辱使命。
這就是班超取得的三大成就之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說白了也是人逢黴事精神爽,被逼上梁山的結果。
在班超第二次出使前,老上司竇固覺得以這貨的風格,出門容易挨砍,便建議調撥一隊兵馬給他當保鏢。不過年少輕狂的班超卻有些飄了,斷然拒絕了老竇的善意:
“超復受使,(竇)固欲益其兵,超曰:‘願將本所從三十餘人足矣。如有不虞,多益為累。’”(《後漢書·卷四十七·班梁列傳第三十七》)”
在此後的歲月裡,每當想起這一幕,也不知道班超是否想買顆後悔藥吃吃?
為啥?當耿恭和關寵跟北匈奴人打得雞飛狗跳的時候,班超也被困在盤橐城動彈不得。要是他帶上了竇固許諾的那隊人馬,估計早就撒丫子跑回玉門關了。
大概又過了一年左右的時間,有一天劉炟終於想起這位了——班家老二跑哪兒去啦?
從玉門關到喀什單程近2300公里的行程,在東漢時就是個能讓人絕望的距離
再派一撥援兵去撈回班家老二顯然是不現實的。首先,從盤橐城到玉門關走一個來回有近萬里之遙,其間遍佈著各種對大漢朝不友好的勢力,這顯然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其次也沒人願意去。畢竟拯救大兵耿恭是整個大漢軍方的共同意願(司徒鮑昱就是漢軍名義上的最高長官),但班家老二算哪位?跟軍方壓根就不是一個系統的,幹嗎替他賣命?
無奈之下劉炟只好通知班超:你想想轍自己跑回來吧。
倒黴的班超翹首以盼卻等不來王師,想必是拱了一肚子的火。不過既然有皇命護體,他也不介意偷摸的溜回老家去。可是還沒等他準備好跑路,就發現自己根本走不了啦。
為啥?因為西域僅存的幾個親漢的小國軍民抱著他的馬腿又哭又鬧,生怕班超走了以後遭到北匈奴人的報復。更狠的是,疏勒國(跟疏勒城重名,但沒有半毛錢關係,還相隔兩千多里地)都尉黎弇乾脆在班超面前抹了脖子以明志,這還咋走?
倒黴催的班超乾脆不走了,就帶著30來個部下以及隨便劃拉來的一堆蝦兵蟹將開始對北匈奴以及那些西域牆頭草展開了反攻倒算。
這一打就是將近20個年頭。直到永元三年(公元91年)龜茲、姑墨、溫宿等國投降,西域大部平定,漢和帝劉肇任命班超為都護,重建西域都護府:
“班超之於西域,戲焉耳矣;以三十六人橫行諸國,取其君,欲殺則殺,欲禽則禽,古今未有奇智神勇而能此者。”(《讀通鑑論·卷七·明帝》)
至此,班超完成了人生中最後一大成就——絕域輕騎催戰雲,當然還是倒黴催的。
值得一提的是,在班超西域征戰的生涯中,所憑藉的除了30多個部下外,剩下的統統都是靠坑蒙拐騙弄來的屬國兵和僱傭軍。至於從內地趕來的援兵,只有在建初五年(公元80年)被打發過來的1000個重刑犯(馳刑),看來盤橐城之困對他的刺激真是不小,跟內地那些大佬,尤其是軍方怕是結下樑子了。
不過要說以夷制夷,班超要是不肯當祖師爺,怕是誰都沒臉坐這把交椅。
當然到此為止,十三將士歸玉門的故事才算劃上了個圓滿的句號。
我就奇怪,這麼個人物形象豐富、故事情節曲折而且場面波瀾壯闊的大好題材,不比那個啥也不是的斯巴達三百勇士牛叉百倍,為啥就沒人好好拍部電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