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醫大師徐景藩教授從醫60餘年,秉承家傳,通曉古今,學貫中西,在治療慢性肝炎方面積累了豐富的經驗。本人有幸參加國家中醫藥管理局第三批全國老中醫藥專家學術經驗繼承工作,師從徐老,侍診左右,茲總結歸納徐老治療慢性肝炎八法。
化溼運脾法
慢性肝炎患者常因溼困脾土而致運化失職,出現脘腹悶脹不適、食後脹甚、食慾不振、口黏欲吐、肢體睏倦、神疲無力、大便溏洩、舌苔白膩或垢膩、脈濡等,日久則機體日趨衰弱。徐老認為,此時當務之急應想方設法啟脾進食,使消化吸收功能儘早得以恢復。但治病必求其本,脾溼不化,便無從達此目的,故宜先投用化溼運脾法。臨床運用之時,尚須注意清溫之分,溼兼熱者當用清化,溼兼寒者宜投溫化,至於有虛實夾雜之象者,又當酌情兼顧。
主方選茵陳平胃散、四苓散等。常用藥物:茵陳、藿香、蒼朮、厚朴、陳皮、半夏、豬茯苓、澤瀉、薏苡仁、車前子等。若溼熱重,苔見黃厚膩者,加黃連、蔻仁;苔見灰厚膩者,則黃連與草果仁同用;兼有溼濁,厭油納差者,加佩蘭、冬瓜子、炒楂曲、生麥芽;溼阻氣滯,腹脹甚者,加大腹皮、檳榔、木香等;脾虛明顯,知飢食少,納後不運,苔薄白者,加黨參、乾薑、炙草,蒼朮換白朮;脾陽虛而病久不已,舌質淡,可加附子、乾薑等溫運化溼之劑。
疏肝運脾法
王旭高《西溪書屋夜話錄》有云:“肝氣自鬱於本經,兩脅氣脹或痛者,宜疏肝。”徐老認為,慢性肝炎患者,往往由於疾病纏身,久治不愈而有情緒低落、心情抑鬱、肝區或兩脅下隱痛作脹、口苦等肝失條達,肝鬱氣滯的表現,肝鬱失疏,則易乘侮脾土,故臨床除有肝鬱之證外,又可伴脘腹痞滿、納谷不香、四肢乏力、大便易溏等脾失健運的表現。此時治療,徐老強調應重在疏肝,肝氣得舒,則脾運可復。且疏肝之法是中醫藥最具優勢特色的療法,是目前西醫學無法比擬的。然脾運受制經久,每可兼有溼邪,因此,運脾化溼之品也常須參用,更有病久而入絡者,則又當兼通血絡。
主方有逍遙散、四逆散、四君子湯、六君子湯等方。常用藥物:柴胡、白芍、枳殼、鬱金、香附、延胡索、黨參、白朮、茯苓、炙草等。若便溏苔膩者,加蒼朮、厚朴、炒楂曲;腹脹納差者,加木香、砂仁;肝區疼痛明顯者,加路路通、橘絡、當歸、紅花、絲瓜絡、王不留行等通絡止痛之品。
慢性肝炎病人常有情緒不暢,肝鬱日久,肝陰暗耗,則肝失所養,此時,如用疏肝行氣之法進治,由於疏肝理氣大多為辛燥之品,益傷肝陰,反致愈疏愈甚,因此,當用柔養肝陰之法,方可復其條達之性。但柔養肝陰之藥,性多滑潤,對於脾虛者,殊非相宜,且肝鬱易於乘脾,而脾虛又易受肝制,所謂“土虛木賊”是也,因此,健運脾氣益顯重要。而運脾藥中也有不少辛香燥熱之品,因肝之陰血已傷,也當審慎用之。
由於既不能過涼,也不可過溫,所以具體運用時也頗多講究,選方遣藥也往往靈活多變。溫涼兼顧之方,徐老認為歸芍六君湯最為適宜。蓋當歸味甘,辛溫而潤,補血潤燥,為血中氣藥,長於動而活血,辛香性開,走而不守,甚合肝之特性;白芍苦酸微寒,養血柔肝,緩中止痛,斂肝之氣,為血中陰藥,善於靜而斂陰,酸收性合,守而不走,二藥合用,辛而不過散,酸而不過收,一開一合,動靜相宜,配合六君子湯,養血柔肝,收斂肝氣,健脾益氣,對慢性肝炎肝陰不足、脾氣虧虛之證尤為適宜。
若氣虛明顯者,加炙黃芪;肝陰血虛明顯者,加炒熟地、枸杞子等;食慾不振、便溏次多者,去當歸,加焦楂曲、炮姜、炒谷麥芽;齒衄、鼻衄者,加丹皮、白茅根、水牛角、茜草、旱蓮草等。
養陰柔肝法
肝居膈下,藏血而主疏洩。可知肝既藏血,又蓄津含液。血與津液皆為有形物質,屬陰,充於肝體之中,故有肝陰之稱。徐老強調:“肝陰宜充,而惟恐不足。”蓋陰血充足,方能化氣為用,職司疏洩之權。而陰虛則火旺,火旺則液虧,正不御邪,病難痊癒。
一般慢性肝炎常有溼熱邪毒久羈致病。熱為陽邪,陽盛每易傷陰,溼鬱經久生熱,亦必傷津耗液,況慢性肝炎多由急性轉變而來,病之早期,或過用苦寒,或多用辛燥,亦常可導致傷陰,也有素體陰虛之人,初感溼邪亦易從熱化。故慢性肝炎表現為陰虛證型者也每常多見。當此之時,徐老強調,肝陰宜養,法在柔潤,取藥宜甘。蓋陰主內,生靜,喜柔。柔者緩也,柔能制剛,潤可生津,津液足則血有源,甘能補能守,其性和緩,能緩肝之急,助肝之用,益肝之體。
選藥之時,徐老尤推崇石斛一味,蓋石斛性寒味甘,本乃潤養肺胃之品,然五臟相關,如滋水可以涵木,養肺也能養肝,徐老認為本品用於慢性肝炎陰虛患者,不僅有養肝作用,尚能行瘀活血通絡,預防肝硬化,現在廣泛用於治療血管性疾病的通塞脈片、脈絡寧即以石斛為君藥,其通絡活血作用可見一斑。運用此法,如見虛火偏熾者,每可酌配清洩之品,但總以柔養為其大旨。因苦寒太過,亦難免有傷陰之弊。
此外,徐老認為,慢性肝炎多呈陰虛邪戀之候,陰虛則病長,陰足則病退。肝為剛髒,慢性肝炎患者即使無明顯陰虛之象時,臨床用藥也當兼顧肝陰,若肝陰一虧,一則說明患者可能久病,另則說明病情較深,治療相當較難,所謂“陰虛難復”。
主方可選一貫煎、調營斂肝飲、滋水清肝飲等加減。常用藥物如炒生地、當歸、白芍、石斛、北沙參、大麥冬、何首烏、枸杞子、旱蓮草、女貞子等。若夜間汗出多者,加魯豆衣(或野料豆)、浮小麥、煅牡蠣、煅龍骨等;失眠甚者,加合歡皮花、百合、酸棗仁、五味子等;頭暈目眩者,加白蒺藜、明天麻、桑葉等;肝火亢盛、面熱顴紅者,加黑山梔、丹皮、水牛角等。
雙補脾腎法
此法屬脾腎同治,多用於慢性肝炎遷延日久或體質素弱,脾腎兩虧者,症見面色萎黃或蒼白、肢面輕度浮腫、神倦便溏、食慾不振、腰膝痠軟、間或滑洩陽痿、苔薄白、舌淡胖或有紫氣、邊有齒印、脈小弦細軟。脾為後天之本,腎為先天之本,久病累及根本,其病多已深重。徐老認為,久病不復為之損,久損不復為勞,脾腎已虧,病已到虛勞,治療甚為棘手,也難以恢復。此時,治之之法,當遵“治病必求其本”之旨,抓住要害,徑從脾腎入手。當然,臨床具體運用此法治療時,又當細分陰陽,偏脾偏腎,兼氣兼血等不同,悉心體會,務使妥帖。
主方宜右歸丸加減。常用藥物:山藥、生地、山茱萸、炒黨參、炒白朮、茯苓、枸杞子、鹿角片、菟絲子、懷牛膝、杜仲、炙甘草。若晨起腹瀉或便溏次多者,加煨肉果、補骨脂,去牛膝、熟地;氣虛甚者,加黃芪、紫河車;肝區痛甚者,加木瓜、九香蟲;面肢浮腫較著者,加胡蘆巴、仙靈脾、玉米鬚等。
清金制木法
王旭高《西溪書屋夜話錄》提及此法時雲:“肝火上炎,清之不已,當制肝,乃清金以制木火之亢逆也。”觀其用藥則為沙參、麥冬、石斛、枇杷葉、天冬、玉竹、石決明之類。可見實際上這是一種透過清養肺陰來達到平洩肝火目的的治療方法,由於重點在肺,藥宜輕柔,多以潤肺生津之品為主,故與填補肝腎之法不同。
主方沙參麥冬湯加減。常用藥物:南北沙參、麥冬、肥玉竹、黃芩、川百合、蘆根、白芍、丹皮、生甘草等。伴經常低熱者,加青蒿、白薇、銀柴胡、地骨皮;有盜汗者,加浮小麥、紅棗、煅牡蠣;口乾甚者,加川石斛、冬瓜子、天花粉;溲赤者,加生地、木通、竹葉。
行氣活血法
慢性肝炎常有情志不暢,肝鬱氣滯,病情反覆、遷延,病程較長,久病人絡,久病多瘀,終成氣滯血瘀之證,症見肝區隱痛或如針刺、痛有定處、脅下癥積、有血痣或血瘻、面色晦滯無華、時有齒衄、舌質紫或有紫瘀點、脈弦小或細澀等。徐老認為,本病若經久不愈,則多有瘀血內阻之候,此時應考慮採用活血化瘀之法,或在辨證基礎上佐以活血化瘀。
瘀血有輕重之分,輕者通絡即可,重者每需攻逐,然攻逐之品易傷正氣,其間又當權衡患者體質之強弱,不可孟浪草率。留瘀堅著,體質強實者,攻之,可望短期收效並控制病情進展。若體質虧虛者,必不耐攻伐之品,如勉強為之,則正氣更傷,反易生他變。故使用時,一則掌握中病即止之原則,二則配伍扶正之品,或健脾益氣,或養陰和營等,臨床當靈活處理,如遇有出血傾向者,則又須酌配行瘀止血之品。又“氣為血帥”,氣行則血行,氣滯則血瘀益甚,故運用活血化瘀,當配伍疏肝行氣之品,以助氣血流通。
主方當歸活血散、復元活血湯、血癥丸、桃紅四物湯等方加減。常用藥物:當歸、赤芍、白芍、丹參、桃仁、紅花、三稜、莪術、甘草、鱉甲、延胡索、柴胡、香附、參三七等。氣虛者,加黨參、黃芪、白朮;肝區痛甚者,加九香蟲、炙乳香、炙沒藥、地鱉蟲。或配合活血止痛藥外敷,常可收得較好療效。如積瘀經久難化,可加用炮山甲、水蛭、地鱉蟲、水紅花子、澤蘭等。出血明顯者,去三稜、莪術、地鱉蟲,加茜草、藕節炭、制軍炭等。
清熱利溼法
慢性肝炎大都有急性肝炎之病史,而急性肝炎的發病,其病理因素總以溼熱為主,溼熱之邪既可從外感受,也可由飲食不潔,經口而入。若急性肝炎失治或遷延反覆,則漸轉變成慢性肝炎,也有相當一部分病人急性時症狀隱匿,未能及時診治,待發現之時,病情已趨慢性化。但綜觀病因,多屬肝經溼熱未淨,遷延不愈所致。
溼熱是本病的基本病因病理,可貫穿於本病之始終,即使是肝腎虧損階段,也屬因實致虛,溼熱殘留。尤其是慢性肝炎再發活動階段,不論有無黃疸,一般多有溼熱內蘊,故應佐以清肝利溼法,隨證配合健脾、疏肝、行瘀、養陰等。若活動期熱毒較重者,常配用清熱解毒之蒲公英、鳳尾草、紫草、夏枯草、石見穿、半枝蓮、敗醬草等。根據病情,選用三、四味,併兼有降酶作用。臨證之時,尚須辨別溼熱輕重,膩苔白多黃少者偏於溼重,黃多白少者偏於熱重,對臨床用藥選擇有指導作用。
主方:熱重者,茵陳蒿湯、梔子柏皮湯,溼重者茵陳胃苓湯。常用藥物:茵陳、山梔、黃柏、大黃、蒼朮、厚朴、陳皮、澤瀉、車前子、豬赤苓等。若溼重於熱,胃氣不和,胃氣上逆,見噁心欲吐者,宜加藿香、蔻仁、半夏、生薑等芳化和中止嘔;若熱盛心煩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