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賈佳
不記得在哪兒看過這句話:兒時記憶的深處可以啟發一個人一生的觀念,是某種對於未知埋下的潛意識,也是開啟了對某種領域渴望的種子。是愛,是環繞,是傳達,也是連線。
用這句話作為密碼,開啟馬碩山的青花系列作品,再恰當不過。
馬碩山生於淄博,家風樸厚,習文重教,故居老屋的陳設頗具清代遺風。八仙桌上常年插著雞毛撣子的青花帽筒、被歲月雕琢得光亮平滑的太師椅、過年過節時才會被母親拿出來盛餃子的魚盤、擺設供品用的小禮碗,都深深地印在了馬碩山的腦海裡。時至今日,他仍能勾勒出祖父那把茶壺上的淺絳山水——一棵斜在河邊彎似“蝦米”的老樹,樹邊一個三角涼亭,河裡有一條正在行進的小舟,蘆葦、遠山,漸次後移……這一件件老物件,一幀幀畫面,是現實,又如夢境,伴隨著時光的不斷疊加,在馬碩山腦海中反覆打磨,散發出一種古老而浪漫的味道。
20世紀90年代初在浙江美院求學時,馬碩山曾到安昌古鎮和紹興魯迅故居“三味書屋”遊覽,當看到擺設的八仙桌、太師椅、中堂畫和條几上的青花瓷瓶時,他的心為之一振。故鄉老屋那溫暖雅緻的氛圍,兒時歡騰雀躍的回憶,都在突然被勾起後,一發不可收拾。自此,馬碩山開始了青花題材的創作。
一開始他只是畫一些瓶花、折枝等類似古人的“清供”題材,簡單地表達一種韻味,寄託一種情思。可畫過以後,仍覺得畫面稍顯單薄,未盡本意。在經過對傳統文化室內陳設的研究後,他開始試圖用畫面來講故事。於是,那些古色古香的窗欞、桌椅、屏風、垂簾開始進入畫面中。
馬碩山是古典的。作為中國傳統建築的眉眼,古窗欞蘊含的構成美,洋溢著濃厚的東方感性特質、理性思維。馬碩山運用了平面構成、黑白分割的手法將它們一一“安置”在畫面中,與青花器物相互包孕、映襯,於虛實、曲直、開合、動靜、隱顯之中,展現著中國傳統文化的巧致與優雅。
馬碩山又是現代的。青花系列基本源自西方靜物畫的圖式結構,但又透過青花和古傢俱的組合,注入了很強的懷古情調。他好像一個極具古典情結的當代攝影師,單單捕捉房間那一隅器物,滿滿當當,卻錯落有致,他不糾結凸顯房間的深度,而是在一個平面的兩維空間中展開。窗格繁複表現時,青花簡潔樸素。青花器具著重描寫時,其他物體則在墨色中淡淡暈開。筆墨簡練,個性鮮明,這種撲面而來的形式美感,舒緩動人的旋律,含蓄而蘊藉的文人氣息,十分吸引當下的年輕人。
古典與現代並置,考驗的便是畫家的審美能力、表達能力和把控能力,顯然馬碩山做到了。正如中國國家畫院國畫院副秘書長張桐瑀所說:“在這類作品中,我們可以感受到馬碩山對西方現代藝術構成的汲取和消化,幾何形的並置與錯落,點線面的切割與對比,特別是對留白的運用尤顯匠心獨運,西方現代化的構成意識,中國寫意畫的筆墨表現……”
除了青花系列,馬碩山近年來還創作了多幅清新四溢的果蔬小品。這些小品源自他去海南時朋友送來的一籃子水果。蓮霧、紅毛丹、山竹、火龍果等,外形奇特,色彩鮮豔,香味撲鼻,頓時勾起了他的畫意。水果愈常見,表現愈難,一是沒有古法可參照,二是還需筆筆精到,一氣呵成。這給馬碩山出了一個快樂的小難題,圍著這些水果,他反覆地觀察、鑽研,最終總結出——要根據物象的特點來制定筆墨順序,圍繞形體運筆,由此才可既見墨韻,又見筆法,既能寫意,又未失物象本質,廣受朋友好評。後來馬碩山又接連畫了菠蘿蜜、小草莓等多幅小品,寫意的意味更加凸顯,畫面也極為放鬆,那種清新盎然、信手拈來的畫味兒分外吸引人。
無論青花或果蔬,馬碩山畫的都是身邊之物。他行事沉穩厚重,不苟言笑,但面對自然萬物卻常懷欣喜之心。採訪時,他帶領記者參觀他的小花園,開心地介紹每一株植物,他說:“我的繡球花是我們這片兒養得最好的!”馬碩山在小園裡仰著頭看著幾株樹說:“我喜歡樹啊、花啊,1987年我就是因為畫了《梧桐花》,獲了淄博市八屆職工美展一等獎,才正式‘出道’做畫家的,《梧桐花》是我的幸運花啊!”……嚴肅的外表下這些不經意的幽默,發自內心的自豪,如他的作品一樣感染人、打動人。他將這些對美的切身感受,對自然萬物的熱愛,對藝術的熱忱,紛紛傾瀉筆端,不矯飾,不造作,不刻意描摹,不拖泥帶水,展現了他內斂樸厚的外表下那豐富而真摯的情感。
近些年,馬碩山因其獨特的花鳥畫風貌在業界備受關注。常有記者問他關於繪畫風格的問題,他說“畫就是手頭功夫和人生經歷的總和,是學不來的,也不是刻意形成的”。風格的形成就像風吹過來的沙子,一層一層地累積,終成厚度。畫畫是一個人一輩子的事情,是內心的編織,是內蘊的積攢。痛楚、波動、懷疑、矛盾、愉悅都在畫裡,最終,這些經歷將化作紙上點點光彩。“我們都是俗人,生活在家庭、工作、朋友交往之中,干擾情緒的因素很多,出點好作品不容易。”馬碩山說。
即使如此,他還是努力在紛擾中尋出一點閒靜來,看書,寫字,琢磨,畫畫。他的畫室裡一步一景,這些“青花系列”的擺設,與他作品中所呈現的近乎一致。他走幾步,欣賞一會兒,換個角度,再看一會兒。他說:“小時候,我們兄弟姐妹經常圍著父親,讓他講先輩們的故事,講到精彩處我總盯著桌上的花瓶和老物件看。就像現在這樣。”(賈佳)
來源: 大眾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