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桃子
安娜•卡列尼娜與伏倫斯基相愛,有違“妻子”這一身份,不符合法律和道德的標準。但是,她與丈夫卡列寧沒有感情,她討厭丈夫的虛偽,害怕丈夫的冷靜兇狠,在高熱譫妄中看見丈夫的臉都會下意識地伸出雙手抵擋,病癒後甚至連看都不願意看丈夫一眼。繼續與卡列寧生活下去,對安娜來說顯然是一種折磨,她還必然要揹負“背叛”“放蕩”“無恥”“壞女人”等糟糕的名聲。安娜要擺脫“妻子”身份帶來的尷尬恥辱的處境,就必須離婚。
離婚,對安娜來說意義重大。正如伏倫斯基所說,安娜離婚了,就可以和他結婚,過他們想過的生活。也只有離婚了,安娜才能重新被上流社會接納。
可是,安娜在病癒後卻放棄離婚要求,與伏倫斯基雙雙出國。不離婚,還公然與情夫出國,這個舉動真是高調到令彼得堡的上流社會咋舌。上流社會對安娜的行為是怎樣評價的呢?可以用伏倫斯基的同學高列尼歇夫的觀點來概括:她拋棄了丈夫和兒子,使丈夫遭到不幸,自己也壞了名譽。至於當事人所謂的崇高的愛情,在社交圈是不值一提的。
這樣看來,安娜放棄離婚,就等於放棄了社交圈,放棄了上流社會。 那麼,安娜為什麼要放棄離婚?
一、安娜認為只要擁有愛情,其他世俗形式都不重要。
安娜的婚姻生活裡沒有愛情。安娜經姑媽介紹認識當省長的卡列寧。後來,姑媽託人暗示卡列寧,為了安娜的名譽就該娶她。卡列寧於是娶了安娜。按照奧勃朗斯基的說法,安娜嫁了一個比她大二十多的丈夫,沒有愛情,也不知道什麼叫愛情,卻結了婚,是個錯誤。安娜自己也承認這是個可怕的錯誤。
安娜嫁給卡列寧的時候不懂愛情,婚後才明白自己不愛丈夫;等到懂得愛情的時候,已經身為人妻,生了孩子。卡列寧一心撲在仕途上,卻不懂感情;安娜擁有優裕的生活,卻缺少愛情。命運安排她遇到伏倫斯基,讓她享受到愛情的甜蜜,她便覺得自己像飢餓的乞丐得到垂憐施捨,幸福不已。
她知道自己的行為意味著什麼,但她的思想與個性決定了她的感情和行為。她渴望愛情,要追求愛情,不要充滿虛偽和謊言的生活。看到伏倫斯基從賽馬上摔下來,安娜驚恐萬分,在回家路上向丈夫坦白。她說: “……我聽著您說話,心裡卻在想他,我愛他,我是他的情婦。我看見您就受不了。我怕您,我恨您,您高興怎樣對付我就怎樣對付我吧。”
這番坦白把安娜對伏倫斯基的熱愛和對丈夫的厭恨赤裸裸地呈現在讀者面前。
得知丈夫決定“維持現有生活”的態度後,安娜感到絕望,覺得心中只剩下伏倫斯基的愛情,她要愛他,必須愛他。她對伏倫斯基說:
“你要明白,自從我愛上你的那天起,一切都發生了變化。對我來說,天下只有一樣東西,就是你的愛情。只要有了它,我就覺得自己很高尚,很堅強。對我來說,沒有什麼事是屈辱的。我以我的處境自豪。因為我自豪的是……安娜說不出她自豪的是什麼,羞恥和絕望的眼淚,把她哽住了。她停住腳步,放聲痛哭起來。”
安娜把愛情置於名譽地位之上,這與卡列寧把名譽地位置於一切之上截然相反。正因為她把愛情看得高於一切,她才不顧他人、社交圈、上流社會的看法,放棄離婚要求。
二、卡列寧不同意離婚,安娜鬥不過他。
妻子給丈夫戴綠帽子,這是哪個丈夫都受不了的。卡列寧也一樣。親耳聽到妻子承認背叛他的事實,卡列寧內心憤怒到極點,但經過一番思考權衡之後,就做出“不離婚”“維持現有生活”的決定。卡列寧的態度是:我不該倒黴,她也不應幸福。
在靈魂深處,卡列寧很希望妻子因為破壞他的安寧和名譽而吃苦。他深信解決的辦法只有一個,把發生的事隱瞞起來,採用一切辦法斬斷他們的事情。要懲罰安娜,那就必須先留住她,然後阻止她與情人見面,直到他們斷絕關係,這樣還可以向世人表示自己心胸寬廣品德高尚。按照這個辦法,才符合宗教的教義,他才沒有拋棄犯罪的妻子,並且給她悔改的機會。一向對宗教漠不關心的卡列寧在人生重要關頭竟然高舉宗教的旗幟,為他自私的行為提供了高尚的理由,不得不讓人承認他的高明。至於安娜留在他身邊後如何痛苦如何尷尬如何絕望,就不是他考慮的事情了。他只有一個念頭——她活該倒黴,可我沒有過錯,我不能因此受罪。
為了懲罰妻子,為了維護自己的名譽和地位,卡列寧堅決不離婚。安娜在他面前無能為力,只有任他擺佈。
三、離婚就會失去兒子,這是安娜最不想要的結果。
小說中有一個情節:懷孕的安娜約伏倫斯基到家裡來見面,她以為卡列寧出去開會;伏倫斯基晚到一個多小時,結果在家門口遇見男主人。暴怒的卡列寧對安娜說:我要離婚,兒子先送到我姐姐家去。
安娜聽到離婚沒有什麼反應,但聽到兒子要被送走,立即請求卡列寧把謝遼查留給自己。她說:
“您要謝遼查只是為了使我痛苦……您並不愛他……把他留給我吧。”
她攔住要走的丈夫,低聲下氣地求他,但卡列寧掙脫了她的手,一言不發地走開。
卡列寧深知,兒子是安娜的半條命,她不會拋棄兒子,不能拋棄兒子,沒有兒子,即使同她所愛的那個人在一起,她也不能生活。
卡列寧更知道,安娜如果拋棄兒子離開,就將成為一個最墮落最下賤的女人。他也知道安娜是沒有力量這樣做的。所以,卡列寧威脅要把兒子奪走。卡列寧用兒子做報復安娜的工具,把安娜徹底擊潰。
一旦離婚,安娜就會徹底失去兒子。安娜在困難處境中的支柱就是兒子。失去兒子這個精神支柱,安娜的人生就會崩塌。因此,不管處在什麼境地,安娜都不能拋棄兒子。即使丈夫羞辱她,驅逐她,即使伏倫斯基冷淡她,去過他那種獨立不羈的生活,她也不能放棄兒子。她甚至想趁卡列寧還沒行動就把兒子帶走。
安娜在鄉下居住的時候,陶麗去看望她。談到離婚這一問題時,安娜說:
我愛他們兩個,謝遼查和阿歷克斯,我可以說是一樣愛,都超過愛我自己,世界上我只愛這兩個人。可是他們互相排斥,我不能把他們兩個連線在一起,可是把它們連線在一起,卻是我唯一的希望。這一點要是辦不到,一切也就無所謂了。無所謂了,反正一切總會了結的。
在安娜看來,兒子和伏倫斯基,她都愛,她都想擁有,可是實際情況是她無法都擁有他們。所以,離婚與否,無所謂。這是非常無奈的自我安慰。
四、即使離婚,安娜對未來也沒有信心。
伏倫斯基對安娜說過:為什麼不能逃走呢?我覺得再也不能這樣過下去了。倒不是為了我自己,——我知道您很痛苦。但安娜的回答是:哼,逃走!叫我做你的情婦嗎?然後又說:是啊,做你的情婦,把一切都毀掉……
安娜所說的“把一切都毀掉”,其實是指把兒子毀掉。她擔心兒子以後會怎樣看待她這個拋棄父親的母親,她為自己的行為感到害怕。
事實上,在安娜經歷產褥熱後,在伏倫斯基經歷自殺未果後,他們離開俄羅斯,“逃”到了義大利,過了幾個月離群索居的生活。但他們又很快回國,提出回國的是伏倫斯基,因為他再也忍受不了枯燥乏味的二人世界。
回國後,安娜一直迴避離婚問題,這使得伏倫斯基無法理解。他拜託陶麗向安娜轉告他的話:他要你做他的妻子,對你享有合法的權利。安娜立即悶悶不樂地打斷陶麗的話:什麼妻子?是奴隸,還不是像我現在這樣當個十足的奴隸?
安娜明白,她不是伏倫斯基的妻子,他高興愛她多久就愛多久。她無法斷定自己對他的吸引力能維持多久。一旦兩人之間不存在愛情了,即使是合法夫妻,也沒有意思,不過是重複之前的老路。而靠生孩子來維繫愛情,那就跟做奴隸一樣,成了生產的工具。
安娜心裡明白,看得通透,她既不願在兒子眼裡成為一個有罪的母親,也不想靠生育孩子維繫與情人的關係,她要的是純粹的愛情,只要愛情。沒有愛情,一切都無所謂。
可是,哪裡存在永久而純粹的愛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