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惠州羅浮山,為“嶺南第一山”,秦漢以來號稱“仙山”,是中國道教十大名山之一,所謂“第七洞天,第三十四福地”。
最早聽說“羅浮山”是在四十年前。在京城參加全國優秀短篇小說頒獎會,被其中的獲獎小說《羅浮山血淚祭》打動。小說講的是京城知識分子千里流放羅浮山的故事:一位生物學家躺在擔架上奄奄一息,剛到山口溘然而逝,至死念念不忘潛心研究的昆蟲“鋸牛”。他的學生們進山後,不是去尋找神話傳說的“綠野仙蹤”,而是拋開種種個人的不幸,忘我地採集各種珍貴動植物標本。而“生生不息的萬千姿態”的羅浮山,也“以寬闊的胸懷、仁慈的微笑和山水的柔情安慰了無辜的受難者”,將“流放隊”變成了科學考察隊……
我因此記住了羅浮山,同時有了一個願望:有機會能夠一覽其“生生不息的萬千姿態”。
將近四十年後,我客居嶺南,這個願望終於實現。
而今的羅浮山,已經是5A景區:
方圓近三百平方公里,大小山峰近五百座、飛瀑名泉近千處,道觀廟宇林立,晉代以來許多文人墨客在這裡留下了諸多名篇佳作,著名的莫過於蘇東坡的“羅浮山下四時春……不辭長作嶺南人”。而給羅浮山帶來最大名聲的,是東晉道教理論家、煉丹家、藥物學家葛洪的修道煉丹著書立說,使這裡成為“嶺南道教聖地”,所謂“洞天福地”說,就是因他而起。
然而,羅浮山依然不過是一座文化內涵豐富的自然造化的山嶽。
漢代史學家司馬遷稱羅浮山為“粵嶽”。地質學家考證,八千萬年以前,這一帶地殼發生斷層,花崗岩體受擠壓而隆起,經過漫長的風雨侵蝕,形成現在風景秀麗的羅浮山。
羅浮山處在北迴歸線上,屬亞熱帶季風氣候,雨量充足,植物茂密,垂直分佈變化明顯。藥用植物千餘種,是天然的草花庫。
而葛洪,則是一個被神化的人物。
葛洪少年喪父,生活貧寒,自幼好學,不惜跋山涉水,各處借閱書籍。上山砍柴購買紙筆,夜間常以柴火照明,讀書抄錄,博覽經史百家近萬卷。十幾歲便開始著述《抱朴子外篇》。成年後雖然歷任各種公職,但為人淡泊,不好榮利。因為訪求丹藥,路經廣州被地方官挽留,到羅浮山煉丹,數年後一度返家復又再來,在羅浮山一住三十六年,鑽研醫藥,開創礦石入藥的先河,為道教丹鼎派倡導人。平生著作五百三十卷,其中七十卷《抱朴子》為其代表作,是道教經典之一,具有較完整的理論體系並記有多種方術。與此同時,他為百姓採藥治病;在井中投放丹藥,使飲者不染時疫;開通山路,以利行人往來,等等。八十一歲去世。
所有這些,與常人無異。儘管道士們說他是“吞服自煉九轉金丹羽化成仙”了。
葛洪之於後人的最大貢獻不在“丹”,而在其對自然的崇尚,以及孜孜探求的精神。這種精神對後世最積極的意義,包括了前文提到的那支歷經磨難的“科學考察隊”,更有從他的藥書《肘後備急方》中得到研發靈感的屠呦呦這樣的科學家。
葛洪以“抱朴子”作為自己的道號,併為其主要著作命名。他在《抱朴子·遐覽》中說“縑素所寫者,積年之中”。可見其對先秦哲學家老子“見素抱樸,少私寡慾”(《老子·十九章》)思想的推崇。
“素”,沒有染色的生絲;“樸”,沒有加工的原木,都是比喻人品質的純潔和對自然法則的遵循。
葛洪崇尚的見素抱樸,是羅浮山留給後世的重大啟示之一。
我以為,這才是羅浮山對人們最有價值的賜予。
由此想到,自然、社會以及生活的意義其實就在它的本身,而不是神化,更不是偶像崇拜。偶像化只能是一種愚昧。(陳世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