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秋雨連下了兩日,天氣越發陰冷。
漕河邊馬路兩側的梧桐樹,葉子已落了大半。未落的,多掛在樹梢,也已搖搖欲墜。
一輛送外賣的摩托,從巷子內駛出,上了馬路。
騎手武原,穿著一身紅藍相間的雨衣,頭上,罩著一隻冬盔。
剛剛,外賣箱內最後一份外賣送達客人。
武原左手拇指輕輕撥動,開啟右轉燈,右手緊握剎車,摩托車在路燈下緩緩停住。
車頭車尾,黃色的光芒,有節奏的在夜色中閃爍。
他雙腳撐地,鬆開雙手,拉起頭盔面罩,抬起左臂伸了伸,露出手腕,瞥了眼手錶。
錶針,指向九點整。
他摘了頭盔,抬起頭盯著黑沉沉夜空發了片刻呆,拉開雨衣拉鍊,從衣袋內掏出煙盒,抽了一根香菸點著。
細雨襲來,沾在臉頰上,冰涼冰涼。
“噓……”
他長長吁了一口煙氣。
一個菸圈在他面前滾動。
壓抑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
“滴滴!”
“滴滴!”
衣袋內,不斷傳來外賣下單的聲音。
他掏出懷裡手機,順手劃拉幾下,略一遲疑,關了外賣APP。
他決定,提起一個小時收工。
今日,是他的生日。
自己得慶祝一下。
往年生日,他都特意趕回鄉下老家,吃上一碗奶奶做的手擀麵。
今年,他吃不到了。
一個月前,奶奶終究沒有挺住,撒手離開人世。
奶奶,是他唯一的親人。
如今,唯一的親人也走了。
奶奶臨終前,交給他一個木盒。
木盒內,一層層棉布包裹著。
開啟棉布,是一隻紡錘形金屬物體。
一想到那件東西,奶奶臨終前不捨的目光立刻浮現在他眼前。
那一日,他才知道。
他是一個棄嬰,是爺爺五十五歲那年撿回來的。
爺爺奶奶沒有子女,就把他當孫子養著。
“阿原啊,奶奶要走了,你可要記著奶奶說的話啊。”
奶奶的話,他當然記得。
那個紡錘形金屬體,是爺爺的爺爺留下的。
爺爺的爺爺臨終前說過,這東西,武家後人必須儲存好,等到恰當時機,必有大用。
至於什麼大用,爺爺的爺爺沒有說。
爺爺也不清楚。
奶奶更不清楚。
奶奶並不關心那物件有什麼大用,她只關心孫子,得娶個媳婦,好有人照顧。
武原嘆了一口氣。
“啪!”
他合上頭盔面罩。
“轟……”
摩托車一陣轟鳴。
車輪,碾過一地的落葉。
……
……
“大頭,出狀況了?”
小區大門外,裝有變壓器的房子外站著十多人。
變壓器房凸在小區圍牆外,三米多高,十米多長,平日裡,鐵皮大門緊鎖著。
大頭,本名何勇,武原戰友,市電力公司搶修班職工。
“武原,我記得你住這小區。”
大頭並沒有回答武原的問話。
“廢話,就前面那間車庫,去年上半年你還來過一道喝酒的。”武原抬手指著正前方二十多米遠的一棟樓。
“嘿嘿,對對,那次我們都喝多了。”
“何班長,曹總叫你進來。”一中年男子走出變壓器房,衝大頭喊道。
“好好,我馬上來。”大頭扭頭應了一聲。
“嚯,升班長了?恭喜啊。”
“嘿嘿,不說這,你先回,待會找你喝酒。”大頭壓低聲音說道。
“行,我弄幾個菜,記得來啊。”
武原有點疑惑,小區內並未停電,怎麼連電力公司的領導也來了。
難不成變壓器房出了大的狀況?
他掃了眼四周,沒有見到救護車。
路邊,停著三輛電力公司的工程車,兩輛小車。
看這陣勢,絕非一般狀況。
……
……
武原租的車庫,挨著變壓器房只有二十米。主人簡單裝修下對外出租,一個月七百元。
屋內,一張床,一張四人小桌,二張舊辦公桌。
一張舊辦公桌當做灶臺用,上面擱著電磁爐。
一張舊辦公桌當書桌用,放著一臺臺式電腦。
武原住這已經三年,屋子不大,二十多平米。
他看中這間車庫,是因為車庫捲簾門後砌了牆,安了一扇防盜門。
屋子,得有門。
幾道簡單的菜擺在小桌上。
一盆炒雞蛋,一盤油炸花生米,一盤蒸鹹肉。
盤子旁,兩瓶地方酒廠出產的“芋鑑”白酒。
他喜歡喝這酒,雖是白酒,卻帶著淡淡甜味。
入口不過於辛辣,卻又能使人酣醉。
“來,何班長,我敬你,恭喜你升官。”
“嘿嘿,一個搶修班班長那是什麼官啊,原哥,剛電力公司領導都在……”
“得,打住,懂你們規矩。”
武原揚起脖子,一杯酒灌進嘴裡嚥下。
“嚯嚯,好久沒這樣喝過了。”武原嘴角一抽,齜牙笑道。
“幹!”大頭一仰頭,也幹了。
“何班長。”武原放下酒杯。
“原哥,再叫何班長我酒可喝不下去了啊。”
“哈,也是,大頭,一個小區的變電房怎麼引來市電力公司的領導?剛看那陣勢,還有點嚇人啊。”
“原哥,何止是市公司領導,省局也有領導和專家來了。”
“怎會?”
武原一臉驚訝。
那座變電房他進去過,兩隻變壓器,幾個櫃子。要不是靠著小區,估摸著露天安裝也沒事。
“也是邪門了,連著十天超大電量損耗,竟然查不出原因。”
“呵,能驚動省局領導,那肯定是大數字。”
“原哥。”大頭壓低聲音:“每天損耗三百萬度,佔金沙市每日用電二成。”
“那十天不就是三千萬度電了!”武原驚訝之極。
三千萬度,就是按民用電價格算,也得一千七、八百萬元。
難怪會引起電力公司上級部門關注。
“就是啊,損失慘重。”
“就門口那變電房出了故障造成的?”
“省局專家還沒有結論。”大頭搖了搖頭:“變壓器基本正常,再說了,即使變壓器損壞,也不可能有多大電力損耗啊。”
“會不會是有人偷電?”
“哪可能。”大頭放下酒杯咧嘴一笑:“一天三百萬度電,就是一個大型企業也不可能用掉。金沙市範圍內,沒有哪家企業一天能用這麼多電。就你住的這小區,一天能用上五千度電就算高了。”
“確實邪門,嗨,反正天塌了有高個子頂著。大頭,我們好久不在一起喝酒了,今天一人一瓶,不醉不歸。”
武原拿過大頭筷子旁的酒瓶,給大頭倒滿。
“原哥,我也想找你喝酒,可你每天干十多個小時,也不敢找你啊。”大頭搖了搖頭:“身體吃得消?”
武原夾起一片鹹肉塞嘴裡嚼著。
“身體有老底子,來,喝酒。”
大頭明白,武原說的老底子就是當特種兵的那四年。
武原軍事素質一流,本可以留部隊做教官,但他爺爺突然中風臥床不起,奶奶又體弱多病。
不得已,武原只得退役回來照顧爺爺和奶奶。
酒喝著,話題卻轉到兩人身上。
“原哥,你可惜了。”大頭嘆道。
“呵呵,不可惜,我不是過的挺好嗎。”
“聽說恆九集團想聘你做保安隊長,為何不去?”
“送外賣自在。”
“原哥,兄弟酒多了,但有句話還得說。”大頭舌頭打卷:“有些事,該放下了。打明兒起,不要拼死拼活送外賣了,跟兄弟幾個多走動,兄弟們也好幫你物色一個女朋友。”
“別……你們幾個幫我物色女朋友?我還不放心呢,哈哈哈……”
“哥,聽我句勸,這世道,實力論英雄。你那前女友被杜波橫刀奪愛,還不是因為杜波他爸是恆九集團的老闆?”
“呸!大頭,你……你是不是欠揍了?”武原端起酒杯一口乾了:“那女人,我早已忘了。”
“忘了?誰信?你那臺破電腦背景就是你前女友,你要是忘了,為何還存著?”
大頭站起,晃了兩晃。
“酒多了……”
他歪斜著走到電腦旁,按下電源開關。
電腦啟動。
一個穿著藍色長裙的漂亮女孩出現在電腦桌面上。
一張甜美的笑臉,漆黑的長髮猶如絲滑的黑布,隨風后擺。
一對清澈透亮的眼眸正望著兩人。
“大頭,也是怪了啊。”武原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武原,你說她怪還是你怪?”
“我怎麼就放不下呢?”
“你蠢唄,要做一個感天動地的情種唄。”
“大頭,你幫我刪了她。”
“嘿嘿,就這樣子了還下不了手?武原,要刪你自己刪,否則等酒醒又要埋怨我。”大頭伸手拉開防盜門:“情種,我回家了,打個賭,你不會刪的。”
嘭!
大頭一步跨出,隨手關上防盜門。
“尼瑪的,不就是一張照片嗎,又不是要老子去當烈士,今天非刪了不可。”
武原一下站起,走到電腦前的椅子旁坐下。
突然,螢幕一閃,出現了一個動態畫面。
一個年輕女子穿著一身白色長裙,在畫面上走動。
嗡……
武原感到一陣眩暈,大吃一驚。
雙眼一下瞪圓。
這女人,怎麼和他前女友那麼像?
不對,就是他前女友。
杜波!
坐在沙發上的就是恆九集團老闆兒子杜波。
“我漂亮嗎?”年輕女子一下坐在杜波腿上。
“哼哼,又想發騷了不?”杜波左手一把攬住年輕女子的腰,右手從衣領口伸了進去。
“那看你還行不行!”年輕女子咯咯笑道,順勢躺在男子懷裡。
尼瑪的!
武原手微微顫抖。
一滴汗從額頭滾落。
誰?
是錄影還是監控?
大頭?
不可能,他剛就開了電腦,沒有做任何其它動作。
不對,這是監控。
他終於定住神。
影片的右上角,顯示的時間就是此時此刻。
駭客!
有人黑了杜家安防。
為何要把攝像頭影片連到我電腦上?
從杜波和他前女友動作神態看,兩人根本不知道客廳內監控已被人黑了。
此時,年輕女子白色長裙已經脫落在地。
“武原,夠刺激不?”
電腦旁的音箱突然發出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
“你是哪位?”
武原深吸一口氣,穩住自己慌亂的情緒。
“我是誰暫時還不能告訴你。”年輕女子聲音很溫柔:“借用你族一個詞,‘緣分’,既然你與我族有緣分,就得幫你一把。”
“你族?我族?”武原冷笑一聲:“何必裝神弄鬼,有何目的直說。哼哼,是不是想敲詐杜家?”
“武原,你想太多了,是不是看到你前女友和杜波一起吃醋了?”年輕女子咯咯笑道。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女朋友都被人奪走,還有啥可犟的?再說了,本姑娘也沒有閒心管那些雞毛蒜皮的事。”年輕女子打了一個哈欠:“得了,今日就到此,等明日你酒醒再說。”
女子聲音一落,電腦桌面上影片消失不見了。
嘭!
武原的臉已經變形,一拳敲在桌上,對著電腦螢幕一陣狂吼:
“你們聽好了,少在老子面前玩花樣,被我逮住,會讓你們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