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神龍年間,湖州莫干山下,有戶葉姓人家。
男主人葉出塵,是名醫葉善積後人。因逢變故,葉出塵並沒有行醫,而是以採藥為生。兒子葉秉桓,聰明乖巧,跟著父親採藥,小小年紀,便識的百草。
葉秉桓十三歲那年仲夏,外出放牛,遇到一場急雨。
葉秉桓牽著牛,在一座破廟前避雨,見到一個老人,滑倒在雨中。葉秉桓衝到雨裡,將那老人扶進破廟。老人的腿原本有傷,這次摔得鮮血直流,無法站起。
葉秉桓採下幾株草藥嚼碎,幫老人敷在傷口上止血。老人笑道,“多謝小友,出手相助。”葉秉桓笑道,“爹爹教我,救死扶傷,是醫生本分,這是我應該做的。”老人問道,“小友家裡,是做醫生的嗎?”
葉秉桓用力點頭,“我祖上是名醫,給貧寒人家治病,從不收藥費,還要給人家些散碎銀錢,將養身體,長年累月下來,偌大的家業,竟然因此光了。可祖上說,想要發財,就不要做醫生。只要人間無病痛,家財散盡又何妨?”
老人用力點頭,說道,“你家祖上,是哪一位?”葉秉桓抬頭挺胸,“我的祖上,上諱善下諱積!”老人微笑點頭,“原來是葉先生的後裔,難怪有此醫術。"
葉秉桓欣喜地問道,“老先生也知道我家祖的上名字?”老人再次點頭,“當然知道。”說完靠在牆上,閉目養神。葉秉桓嗯了一聲,不知道說啥,便轉頭望著破廟外急雨。
不多時,急雨散去,見老人沉睡未醒,葉秉桓牽牛離去。走出約半里路,在一個三岔路口,有幾個手持刀劍大漢,迎面走來,向葉秉桓道,“放牛小哥,你可見到一個受傷老者?”葉秉桓堅定搖頭,那幾個大漢,沿另一條路追下去。
天近黃昏時,葉秉桓騎牛從破廟前經過,見老人已經離開,地上還有血水,牆壁上一個人形印跡宛然在目。
葉秉桓回到家裡,向父親說起此事,葉出塵撫摸兒子頭頂,“雖然祖上有訓,不許我輩行醫,但救死扶傷,做了也不妨事。”
過了幾天,葉秉桓跟著父親,外出賣藥材,聽到湖州很多大戶家裡被盜,官府正在到處緝拿盜賊。官府緝拿榜文上的人像,居然是在破廟中救助的老人。
葉秉桓心裡發慌,不知如何告訴父親。
人們議論紛紛,卻是另外一番光景,很多孤苦人家,一夜醒來,發現院子地上,散落著零星的碎銀子。
葉出塵手指榜文,對兒子說道,“被盜的大戶,多是為富不仁之輩,倒是這個盜賊,值得敬仰。我們採藥,治病救人,是在做跟義盜同樣的事情。”葉秉桓疑惑地問道,“他做的是好事,為什麼官府要捉他呢?”
葉出塵說道:“做好事,也要講求方法,義盜雖然是劫富濟貧,但畢竟是做了不光彩的事,你只學習他濟世救人的情懷就好了。”葉秉桓看著滿街的捕快,點了點頭。
又過了些日子,葉秉桓入山採藥,在一個荒廢的山洞裡,發現了那個老人,老人腿上有傷,行動遲緩,對葉秉桓咧嘴笑道,“真是有緣,又見到小友。你想必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你可以把我送給官府,換些富貴,也算我報答你了。”
葉秉桓說道,“以你的本事,就算受了傷,殺我也不成問題,你不想殺我,我又怎麼忍心害你呢。況且我已經救過你一次,這次還會救你。”這次老人受傷很重,葉秉桓無法救治,飛跑回家,請來父親幫忙。
老人非常感動,說道,“您是名醫之後,我是個被官府緝拿的罪犯,不值得你這樣對我。”葉出塵正色說道,“你是義盜,做的是劫富濟貧的好事,能幫你治傷,是我的榮幸。客氣的話,請不要再說了。”
經過葉出塵治療,老人第二天就能下地行走,第三天就可以行走如風了。他對葉出塵說道,“先生的醫術,能夠生死人,肉白骨。如此高明的醫術,應該做醫生,讓更多人免除痛苦,為何心甘情願,做個採藥人呢?”
葉出塵笑道,“我有我的苦衷,就跟你做義盜一樣。”老人笑了笑,說道,“我叫耿碧梧,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請先生在我的墓碑上,刻上我的名字。”說完從後山離開了。
從那以後,葉秉桓再也沒見過耿碧梧。他與父親聊天時,偶爾說起老人,葉出塵笑道,“耿碧梧是遊俠一樣的人物,像浮萍那樣浪跡天涯,終老在山野林泉,這就是最好的歸宿。”
葉出塵忽然嘆一口氣,說道,“早知如此,我就該讓你習武,就算不救人,至少可以自保平安。”葉秉桓挺身道,“孩兒一身正氣,可抵天地間任何邪祟!”葉出塵嘆一口氣,說道,“你遲早會知道,人手裡的刀劍,遠比邪祟更可怕。”
兩年後的一天,葉出塵帶兒子外出售賣藥材,突然有個老人暈厥在地,不省人事。葉出塵趕緊過去救治,留下葉秉桓看守攤位。
就在這時,有個身材瘦長的年輕人,找到葉秉桓,自稱是昏倒老人的侄子,著急照顧老人,請葉秉桓幫忙照看包裹裡的藥材,葉秉桓點頭同意了。年輕人放下包袱,急匆匆地走了。
半個時辰之後,葉出塵回來,葉秉桓向父親說起此事,葉出塵開啟包袱,發現裡面裝滿藥材,品相極好,價值不菲。葉出塵皺眉道,“這事情有些古怪,趕緊報官!”
就在這時,一群人衝了過來,將兩人圍住,大聲道,“盜賊在這裡,圍住不要讓他們跑了!”不由分說,將葉氏父子,抓了起來。葉出塵大呼冤枉,捕快刁三手指那包藥材,冷笑道,“如今人贓俱獲,還有什麼好說!”
去官府路上,兩人這才知道,當地最大藥鋪保和堂,昨夜失竊,被偷走許多名貴藥材,官府下了嚴令捉拿盜賊,一路尋到葉氏父子。
當地知縣苟友德聞訊,馬上升堂。他冷笑道,“世風日下,名醫之後,居然甘心為盜!”葉出塵大聲道,“我們是被冤枉的,請大人明察!”苟友德怒聲道,“不僅為盜,還巧舌如簧抗辯!你能把寄存包裹之人找出來,我便饒你。”命令葉出塵,交出同夥,葉出塵大聲喊冤,被縣令下令,一頓好打。
退堂之後,縣令對夫人李氏,說起此事,李氏說道,“老爺曾對我說過,當年遊學之時病倒他鄉,是葉善積救了你,並送給你盤纏,這才有了老爺今日,老爺一定不要忘了當初恩典,要認真辦理這個案子。”
苟友德怒聲道,“你是婦道人家,怎知世道險惡,人心易變?先人做好事,後輩就一定是好人嗎?”李氏嘆了口氣。
葉出塵的妻子馮氏,聽到這個訊息,焦急萬分。村人們安慰道,“葉先生為人忠厚,決不能做出壞事,我們去聯名作保,把他們父子保出來。”知縣聽到稟報之後,冷笑道,“你們都被他們父子騙了,趕緊回去,不然把你們當成同黨,都抓起來!”
監牢內,葉出塵長吁短嘆,葉秉桓安慰道,“父親不必如此,公道自在人心,清者自清,我們早晚會被放出去。”葉出塵嘆口氣,說道,“世人大多喜歡錦上添花,很少雪中送炭。此時此刻,沒人落井下石,就很不錯了。”
保和堂孫掌櫃,私下送給苟友德一筆銀子,謊稱丟了十包藥材。若能追回,還有重謝。苟友德連聲答應,為逼葉出塵認罪,把他打得死去活來。
獄卒於七候,實在看不過去,偷偷給馮氏送信,馮氏流淚說道,“我一個婦道人家,能有什麼辦法呢?”於七候嘆口氣,說道,“我的老母身體不好,葉先生曾送我一支山參,給老母續命,我只是個小小的獄卒,只能照顧葉先生牢獄裡不太受煎熬,您還是要早想辦法。”說完急匆匆地走了。
馮氏思前想後,覺得了無生路,想要一死了之。就在這時,看門狗突然叫了幾聲。
有個人在窗戶外面低聲道,“葉夫人先不要尋短見,我去想想辦法。”馮氏嚇得驚叫起來,鄰居聞訊趕來,院子裡安靜如初,只有門邊多了個包袱,裡面裝滿了銀子。
人們說道,“一定是老天爺開眼,派人送來銀子,可以去保他們父子出來。”馮氏還有些猶豫,說道,“夫君潔身自好,如果被他知道,用來歷不明的錢,為他贖身,一定會怪我。”
人們笑道,“要何等迂腐的人,才有那樣的想法?活著不好的嗎?也許這銀子,就是老天可憐你們的。”馮氏點了點頭。
苟友德見錢眼開,將葉氏父子叫到面前,正色說道,“以後要安心做事,不要隨便信別人的話,還好我明察秋毫,還你們公道。”葉氏父子連連點頭,離開了。
孫掌櫃聞聽葉氏父子被放,急忙去找苟友德理論,苟友德罵道,“你這奸商,無中生有,差點害死人命,我不追究你,便是天大的恩賜,你還敢來煩我?”將孫掌櫃送的銀子,全部扔了出來。
馮氏坐在家裡,心灰意懶,忽然聽到門前喧鬧,正是丈夫和兒子回來了,心裡大喜,鄰居也紛紛前來慶祝。
到了晚間,葉出塵問起緣由,馮氏一五一十,詳細說了,葉出塵嘆息道,“我一生清白,毀於一旦!”馮氏低頭不語,忽然有人大聲道,“在這個昏暗的世道,講求清白,豈不是自尋苦惱麼?”
葉出塵抬頭,見耿碧梧站在外面。
耿碧梧對葉出塵說道,“先生是好人,但活得不通透,心裡有堅守,固然不錯,但在亂世求清白,就是飛蛾赴火。我識字不多,也知道識時務者為俊傑。您若是為了清白,沒了生命,整個家就散了。那樣的堅守,有何意義呢?”
葉出塵道:“當年祖上辛辛苦苦,創下好名聲,也是為了給子孫後代,謀一份福祉。希望那些被祖上救助的人,能夠將這份善心,沿襲下去。若這都不能做到,豈不是讓做好事的人寒心嗎?”
耿碧梧說道,“可這該殺的世道,就是如此!有些狗孃養的人,過河不拆橋,就把自己當成聖人,誰還記得幾十年前的舊事?貴祖上對那贓官苟友德,有救命之恩,但又怎樣?若不是尊夫人送上銀子,他又怎能放你們回來?”
葉出塵低頭不語。
葉秉桓驚喜地道,“送我家銀子的,是你嗎?”耿碧梧點了點頭,說道:“都說我做賊可惡,但我覺得,苟友德這等贓官,比我更可惡,簡直就是吃人不吐骨頭。”他向葉出塵說道,“此地不宜久留,你們儘早離開,那苟友德,收了我的銀子,要加倍返回來。”
葉出塵還要說些什麼,耿碧梧縱身如飛鳥那樣,輕盈地躍過圍牆,消失在夜色裡。
半月後,葉氏父子傷勢剛剛痊癒,便搬離了莫干山,沒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裡。
他們搬走的第二天,苟友德家裡突然失盜,所有搜刮得來的錢財,被人一夜搬空,苟友德氣得大口吐血,讓手下人連夜徹查。第二天晚上,苟家突然起了大火,原本無風的天氣,也狂風大作,燒的半城通紅。好大一片宅子,瞬間化為焦土。
苟友德心疼病發,嘔血而亡,妻子李氏,也想自殺,卻被一人拉住手臂,如同飛鳥那樣,飛出了火海,放在安全之處,那人說道,“罪不及家人,苟友德該死,夫人卻該好好活著。”
十年後,風平浪靜,葉秉桓前往杭州觀潮,不小心被大浪捲入潮水之中。眾人大聲驚呼,潮高浪急,無人敢救。有個老人從高處跳下,踏浪疾行,將葉秉桓撈起,放在安全之處,轉身離去。
葉秉桓驚魂稍定,見那救命之人逆風而行,身上所穿麻衣,被海風吹拂,飄飄若仙,依稀便是耿碧梧的樣子。
他連喊了好幾聲,老人終於回頭,笑道,“十年前,破廟狂風驟雨,十年後,錢塘潮起潮落!果真天道好輪迴!”揮了揮手,轉身離去。
葉秉桓回去之後,向父親說起此事,葉出塵半晌無語,房間裡燈火,徹夜未熄。
第二天清晨,葉出塵將兒子叫到面前,說道,“先人當年在洞庭湖上,救下武林高手柳長風,柳長風仇家得到訊息,殺上門來,葉氏一脈,幾乎因此斷絕。老祖心灰意冷,給後人立下規矩,不許行醫。
如今我想通了,幫人沒錯,行醫更沒錯,若我們不做好事,便不會有鄉親們作保,沒有耿碧梧出頭幫忙。老祖這條祖訓,不遵也罷。”
葉出塵醫術高明,又體諒病人難處,很快名聲遠播,後來當地發生瘟疫,葉出塵整夜不睡,翻閱古籍,編寫藥方,在三岔路口架鍋熬藥,救活了很多人。
一天葉秉桓急匆匆跑來,告訴父親藥材緊張,馬上無藥下鍋。兩人正在焦急之時,有人送來滿滿一馬車的藥材,說是奉了家主的命令,葉出塵喜出望外,問起家主名姓。
趕車人說道,“家主吩咐,不許洩露他的行蹤,只讓我告訴葉先生,他是先生的兩面舊交。”
葉秉桓問道,“敢問你家主人,是個白髮老人麼?”趕車人笑道,“鶴髮童顏。肌膚紅潤,如同嬰孩。”
葉秉桓若有所悟,“聽說武林高手,內功練到極致,可以返老還童。”葉出塵大笑,“當年在錢塘江救你時,他就可以踏浪而行,返老還童,也不算難事!”
葉秉桓疑惑道,“他武功高強,為何還會受傷呢?”葉出塵沉思一會兒,說道,“耿碧梧擅長的,應該是御風而行之類的輕身功夫,拳腳功夫未必出眾。”葉秉桓點頭附和,“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即使耿碧梧拳腳功夫出眾,也可能受傷。這世上,哪有永遠不敗的高手。”
葉出塵眼望遠方,神思及遠,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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