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揚州的橫橋,有個姓沈的女子,名叫小云。她雖然是小家出身的女子,卻容比月妍,肌逾雪潔。十二三歲的時候,就已有了不俗的姿色。
父母見女兒姿色過人,又極其的聰慧,就請了老師教她歌曲。小云特別有天賦,稍加點撥,就能抑揚入拍,聲音更是婉轉動人,就連她的老師也是自嘆費如。父母更是將她視為掌上明珠,想著有一天女兒能嫁入豪門,她們也能憑女而貴了。
一天,有一個遊方和尚路過她家,偶然見到了小云,立刻被小云的相貌驚到了。和尚找到小云的父母說:“你家的女娃是個禍水,若是肯削髮皈依淨土,則可證大乘佛道,修成無上正果。”
小云父母覺得和尚所說的純屬無稽之談,能將和尚呵斥一番趕走了。
小云家和禪月寺相鄰,相傳禪月寺是齊梁時期所建,寺中出家者都是女尼。有一個叫妙香的尼姑歲數最小,但是,她卻是最守清規,最為虔誠的。
妙香經常來小云家,與小云相處的很好,經常在閒暇之時,傳授小云一些經典的佛法、經文,小云也很快就能參悟,妙香見她對佛法參悟的如此之快,對她也是讚歎不已,覺得她很有天賦。
天有不測風雲,小云的父母因為遇到瘟疫,雙雙亡故了。剩下小云孤身一人,沒有了依靠。
小云的表親中,有一個姓陳的老太太,一輩子靠保媒拉縴過活,經常往來於秦樓楚館之間。她見小云孤身一人,就招小云過去居住。她是看中了小云的姿色才藝,要把她當做一顆搖錢樹。
陳老太租賃了一座精緻的宅院,位於一條幽靜的巷子裡。室內備好了香爐、茗碗、桌几、湘簾,佈置的十分典雅。小云搬過去居住以後,陳老太就去招一些富家子過來,讓小云盛裝出來,招待他們。
小云無奈,只能出來陪那些富家子侄。或品一杯茗茶,或婉轉唱上一曲。那些見過小云的人,都被小云的姿色才藝所折服,讚歎小云可媲美仙女,他們各個出手都很大方,在她這裡花錢都不會吝嗇。
又過了一年,小云又長大了一些,出落得更加娉婷玉立,豔冶無匹。她的家裡更加熱鬧了,簡直是賓客如雲。
小云的姿色令許多男人著迷,有一個非常有身份的公子,願意出千金為之梳攏,就找到了陳老太商量。陳老太本就指著小云為她賺錢的,千兩黃金足夠打動這個老太太的心了,她一口答應下來,替這個公子去說服小云。
當陳老太找到小云說起此事時,小云雙眼含淚,跪倒在地對陳老太說:“我是因為孤貧,才依附與你。如今墮落風塵,絕非我之所願。如果只是陪酒唱曲兒,尚可曲從。若是讓我薦枕抱衾,我絕不從!”
陳老太說:“你如今已經長大成人,也當擇人而事了。難道能以女兒之身終老不成?”
小云說:“雖然不能潔身一世,也要找個我中意的人才可。你說的這個人,就是個紈絝子弟,此人從頭至腳,無一雅骨,我豈能屈意失身給這種人!”
小云執意不肯,陳老太也怕逼急了,小云做出極端的事兒來,只得作罷,任由小云找到中意的人為她梳攏。
小云除了擅長歌曲,還極其擅長繪畫,尤其擅長臨摹名人的書畫,幾乎能以假亂真。那些有錢的貴人,為了討好小云,常常不惜花費重金,購買她的畫。久而久之,小云家中的金玉錦繡,物玩珍奇,不可勝數,算得上是大富大貴了。
小云極其愛才,見到有才華的人,無論多麼貧寒,她都會殷勤接待。遇到寒士有了急難,必會全力救濟。尤其是應試缺乏費用的,只要找她求借,她都慨然應允,從不考慮對方是否償還。她的名聲也因此越來越大,人們都稱呼她為“女俠客”。
有一個名叫吳讓的人,特別擅長書法,自詡自己的書法獨步揚州。他聽說了小云的事蹟後,也來與小云結識。二人對彼此的才情都十分讚賞,彼此結下了深厚的友誼。吳讓曾寫一書楹帖贈給小云:“小於麼鳳輕於燕,雲想衣裳花想容。”眾人見了此聯,都說小云當之無愧。
咸豐三年,太平天國農民起義,要來攻打揚州,而小云在大軍到來之前,就先離去了。人們得知以後,都誇讚她有先見之明。
沈旭庭與小云為文字交,二人經常在花前月下,交流筆墨丹青的心得體會。沈旭庭不僅才華橫溢,長相也頗為不俗,小云十分仰慕他。
揚州被清軍收復後,沈旭庭去小云的家裡造訪,但是小云還沒回來。吳讓的贈聯,還懸掛在廳堂的牆壁上。
又過了一旬,小云忽然乘轎來到沈旭庭家,她對沈旭庭說:“我知君去過敝舍造訪,非常感謝君的盛情。但是此地不可久留,我就要遠去了。”
沈旭庭問她為什麼?小云則微笑不答。二人聊了半日,小云就與沈旭庭告別了。
小云再次出城,居住在了郭家村,雖然遠離了戰火,然而還是不停的有噩警傳來,讓人感到提心吊膽,惶惶不安。
小云在這裡閒得無聊時,偶爾會站在門口眺望。忽然有一天,有一乘小轎,在一百多兵丁護送下,匆匆走了過來。到了她的門前,忽然停住。一個穿著十分華麗的夫人,掀簾而出。
那婦人來到小云面前,盈盈一拜說:“妹妹別來無恙吧?”
小云感覺此人眼熟,卻想不起此人是誰,一時不知怎麼回答。那婦人又說:“你我分別不久,豈能連我的聲音也忘了呢?我就是禪月寺的妙香啊!”
小云聽說是妙香,這才恍然,忙走到妙香身邊,拉起妙香的手說:“原來是姐姐啊!你如此打扮,我真的沒有認出來,姐姐這是還俗了嗎?”
小云邊說著,邊拉著妙香進了屋。到了屋裡坐下,妙香才對小云說:“你我分別以後,我身陷叛軍之中,因為是尼姑的身份,才沒遭到汙辱。但是,他們令我蓄髮改妝,將我幽閉在室中。叛軍敗了以後,我被官軍所得,郭參軍逼我與他同寢。我抵死不從。我對他說:‘我落在叛軍手裡多日,至今猶是處子,在叛軍營中,尚能保全貞操。如今有幸得見天日,難道你們官軍,還不如那些反賊嗎?如果你非要逼我,我情願一死,絕不容你壞了我的貞操!’郭參軍聽了我的話,怕我真的死在他面前,沉吟了一下說:‘如果你已有了丈夫,我自當送你回去,可你並沒有嫁人,我也尚未娶妻,難道我們就不能成為夫妻嗎?’
我說:我確實還沒嫁人,誠如將軍所言,我也可答應將軍。我怕將軍只是在騙我。不然,以將軍的地位,怎會年已壯年,還沒有妻子呢?況且,如果談婚論嫁,怎可草草從事?如果將軍真的沒有妻子,也必須要明媒正娶,我才可正大光明的出嫁。郭參軍答應了我的要求,三媒六聘,擇吉日將我迎娶過門,我們結婚已兩年多了。昨天我聽說揚州城又被攻陷,十分的掛念你,所以才來找你,希望能夠幫到你。”
小云聽了,含淚向妙香道謝。妙香說:“這裡不可久留。你就和我一起走吧。我們倆在一起,也能相互照應。郭參軍在江北,購買了一處田園,我們完全可以自給自足,江北相對而言也太平多了。”
妙香如此誠意相邀,小云也就沒有推辭,隨妙香遷居到郭家。郭參軍有個弟弟,剛到弱冠之年,長的一表人才,也頗有才華,已經入了縣學。妙香就勸他娶了小云。郭參軍也對此事十分贊同,小云也就嫁給了郭弟。
這時,太平軍越鬧越兇,郭參軍轉戰於江皖之間,忽然有一天,郭參軍率領的官兵,與太平軍遭遇了,被太平軍的兵馬,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苦戰了一晝夜,也沒能突出重圍,形勢十分危急,眼看著就要戰死沙場了。
小云此時在自家設定的佛堂內,朝夕禮佛,吟誦佛經。一天,妙香忽然過來對她說:“我要出去一次,大概十天才能回來。你在你所供奉觀音大士前,朝夕必須要上炷香,千萬不要忘了。尤其是佛前那盞琉璃燈,每夜必須注油,千萬不能讓燈滅了。一旦你有疏漏,你我將不能再相見了。”
小云滿口答應下來,過了十天,妙香忽然帶著郭參軍回來了。她們二人皆是滿身的血跡,襟袖間還有彈丸燒焦的痕跡。
二人喘息了一陣,才漸漸平復下來。妙香對小云說出了原委。原來郭參軍被圍之後,苦苦突圍不成,已經筋疲力盡,正要舉劍自刎。忽然空中飛下一隻巨鳥,落地之後,羽衣脫下,竟然是妙香。郭參軍驚問妙香怎麼自空中飛來。妙香說:“自將軍出征後,我每天日夜禱於佛前誦經,以圖將軍能得佛主保佑。昨夜夢到觀音大士告訴我說:‘將軍已經危在旦夕,你須立即前去搭救。’我哭著對大士說:‘我一個弱女子,怎麼能去得了戰場,又怎能闖到千萬軍中?’大士將一個包袱遞給我說:‘你將裡面的衣服穿上,就可去戰場。’我開啟一看,竟是兩身羽衣。我醒過來後,那個包袱就在我的床頭,我穿上之後,頓覺身體輕若鴻毛,兩邊腋下,習習生風,頃刻間就到了戰場。
妙香說到這裡,立刻在袖中拿出一身羽衣,對將軍說:“將軍快將羽衣穿上,和我一起飛出重圍吧!”
郭參軍卻說:“穿上羽衣飛出重圍,我雖能得以倖免,但是,眾軍士豈不都得戰死在這裡?我身為主將,豈能臨陣脫逃,即便此次得以脫身,出去後又如何能苟活於世啊!”
郭參軍召集齊眾軍,對他們說:“如今我們被逼到了絕境,進退都是一死。與其束手待斃,不如抱著必死的決心,決一死戰!今夜大家隨我奮力突圍,能活著出去一個是一個,大家說好不好?”
“好”!眾軍士喊聲回答到。
當天夜裡,月黑風大,郭參軍命各營所有的槍炮,都上滿彈藥,在西北連環鳴放了一陣。隨後軍馬向西南疾速而馳。太平軍在睡夢中驚醒過來,疑是清軍的援軍到了,立刻集結兵馬向西北防禦。郭參軍則率眾軍在西南方向,由中間的空隙,處快速突圍而去了。
郭參軍帶著大軍脫險而歸。回到大營以後,統帥對他也讚賞不已,說要為他錄功保奏。郭參軍交接了軍務,就向統帥請了假,送妙香回家。
出了軍營,妙香對郭參軍說:“我們穿上這身羽衣吧,這樣很快就能到家了。”
夫婦倆穿好之後,果然又飛到空中,二人御風而行,片刻就回到了家。因為這件事,妙香深感觀音大士的靈驗,對佛道有了更深刻的認知,也就有了出世的想法,從此以後,長齋誦經,梵唄聲終日不輟。
小云受到妙香的影響,對於佛法更是深信不疑,從此以後,敬佛禮佛的心更虔誠了。每天除了長齋誦經,就是廣行善事,幾年之內,幾乎散盡了家財。
郭弟自幼淡泊名利,從不想去搏取功名,他在房舍旁建了所家庵,日日持戒清修,如同一個苦行僧一樣,鄰里都笑他愚,放著殷實的家境,如花的美妻不去享受,反倒做了在家的頭陀,豈不是可笑?
一天早上,夫妻二人來到中堂,小云對郭弟說:“我昨晚夢到觀音大士相招,命我去司貝葉經藏,我從此要離開紅塵世界了。”
郭弟說:“那你就先去吧,我會繼續修行下去,我們會在極樂世界相逢的。”
二人說著話,小云忽然倒地,氣絕而去了。妙香過來,看了一眼小云,合掌唸了句:“阿彌陀佛,她已修成正果了!”
妙香說完,回頭再看郭弟,他也已經坐化而去了。
妙香將她們二人放置與龕中,葬在了室內。揚州人雖然都知道,名妓小云,是個女俠般的人物,卻不知還有此一段公案。
後來,有許多尋訪小云蹤跡的人,但都傳她亂後不知所終,卻不知她已修慧業、成正覺了。
熟知小云的人,都說她齊貧富,一貴賤,不以勢利動心,作佛法平等觀,而不知她能覺一切有情禪,才能登彼岸而去。
曾聽說鹿門有個朱秀才,年輕玉貌,才華橫溢,與小云最親近。曾與小云曉鏡畫眉,寒衾擁背,或作詞聯句,或刻燭題詩,花前月下,形影不離,二人就這樣一同起臥近十個月,而一無所染。如果是佛心不堅的人,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吧?
只有小云這樣的人,才可稱得上“佛媛”吧?現在的那些“佛媛”,簡直就是在褻瀆佛法,哪裡配稱“佛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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