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啟五年,商州城郊外發生一起滅門慘案,四人死亡,一人失蹤,死者分別是家主林福,林福妻子劉氏,林福長子林桐和幼子林聰,失蹤的是林桐妻子黃氏,林福十七歲的女兒林蓉因為住在舅舅家倖免於難。
知州陸大人聞報後,帶仵作和衙差趕到現場,經查,四名死者皆是刀傷所致,林福死在前院通往後院的過道上,林桐死在後院房中,劉氏和林聰死在前院房中,宅內四處都有翻動,錢財被洗劫一空。
當時天下動盪,商州附近匪患嚴重,曾發生過不少富家被打劫殺人之事,並有年輕婦人被擄走,雖然仵作李唐發現了一些蹊蹺,但陸知州並未詳查,將此案草率定為流匪打劫殺人案,上報都府。
家遭滅門,嫂子也失蹤,十七歲的林蓉痛不欲生,虧得她自小剛烈,男子性情,才沒有被打倒,在舅舅和鄉鄰的幫助下安葬了家人。嫂子黃氏的父母既心痛親家滅門,又擔心女兒安危,三番五次去州衙喊冤,陸知州以官府正在追查為由搪塞二人。
林家在府城有個布莊,規模不小,生意紅火,一直是黃氏的哥哥黃炳幫林桐打理,現在林家突遭家變,林蓉又不懂生意之道,只得藉助黃炳料理生意。黃炳對林蓉說:“二小姐放心,妹夫對我一向不薄,照顧好生意是應該的,現在只希望官府能儘快抓住劫匪,救回我妹妹,好讓父母安心,也為林家報仇雪恨。”林蓉聽完很傷感,也很感激黃炳的忠誠,就以東家的身份給黃炳漲了兩倍工錢,其他夥計也漲了一倍。
時間轉眼過去了五年,布莊的生意還算不錯,為了感謝黃炳的付出,每逢節日,林蓉都會帶上厚禮去山陽縣嫂子的孃家,看望她的父母。女兒下落依舊不明,黃氏父母覺得女兒可能已經遇難,就不再追問。
這天,當初給林家驗屍的仵作李唐私下找到林蓉,對她說:“二小姐,我明日要回商南縣老家了,有些事要告訴你,當年你家的劫案我覺得並不是流匪所為,我驗過屍體,你父母兄弟身上的傷口十分相似,應該出自一人之手,而且這人應該是個左撇子,當時鄰居們反映,事發當夜並未聽到大動靜,此處流匪作案一般都會騎馬,不可能沒有動靜。還有,這是我當時在你兄長身旁發現的一塊玉佩,你看一下,如果不是你兄長的,應該就是兇手留下的。當初我也將這些猜測稟報過陸大人,但陸大人急於結案,就沒有重視,還讓我不要節外生枝。這件事壓在我心裡五年了,現在陸大人已經調離,我也敢告訴你了。”
李唐走後,林蓉拿著那塊玉佩,思緒萬千,看來家人遭害,嫂嫂被劫其中另有隱情。林蓉雖然是個女子,但性格和膽識不輸男人,她知道李唐的話有道理,但也僅僅是猜測,再說她對官府的辦事風格不放心,擔心自己以此上告重審此案,到頭來還是一場空。林蓉思慮一夜,決定暫不上告,而是自己私下調查。
林蓉拿著那塊玉佩去城內“榮寶齋”,請蔡掌櫃幫忙辨認,蔡掌櫃端詳一番後,說道:“二小姐,這塊玉佩應該出自“文盛齋”,你看這右下角有他們的標記,文盛齋老掌櫃洪昌,一年前賣了鋪子,回山陽老家養老了,你有時間可以去問一問。”林蓉未做停留,直接去了山陽縣找洪昌。
洪昌確認玉佩出自自己之手,接下來的話讓林蓉大吃一驚,原來二十多年前,山陽縣黃秀才的妻子生了一對龍鳳胎,專程讓洪昌做了兩塊玉佩,給兒女佩戴,而這個黃秀才就是嫂子黃氏的父親,也就是說,玉佩嫂子有一塊,黃炳也有一塊兒。
“這塊兒到底是嫂子佩戴那塊兒,還是黃炳的那一塊兒呢,如果是嫂子的,那可能是被掠走時丟落的,但如果是黃炳的呢?”帶著這個疑問,林蓉決定試一試黃炳。次日,林蓉專程去到布莊,找到黃炳說:“黃炳大哥,我前幾日收拾東西時,在嫂子以前放衣服的櫃子裡撿到了這塊玉佩,當年我還聽嫂子說過呢,你們兄妹二人一人一塊兒,而且能合在一起,我很好奇,想看看。”
黃炳笑著說:“不瞞二小姐,我那塊兒在兩年前被我家那口子不小心給摔破了,為此事我還打了她,真是讓二小姐失望了。”林蓉一笑:“哈哈,沒事兒,我就是好奇,這玉佩我喜歡,就收著啦。”黃炳的說辭無懈可擊,林蓉也沒看出什麼不妥。
時間轉眼又過去了四年,林蓉也二十六歲了,早過了婚配的年齡,這幾年有很多人登門提親,都讓林蓉推了出去。林家大宅除了林蓉,就是林蓉僱來的馬車伕陳繼,連丫環都沒找,一心尋找兇手。最近這幾年,林蓉也在學習布莊生意,現在也懂得經營,對鋪子裡的夥計很好,大家都很喜歡這個二小姐。
這日午後,一個貴婦人前來挑布,林蓉趕緊讓夥計趙順上茶,趙六提著茶壺從後堂進來,腳下不穩,茶壺飛了出去。這時,一旁的黃炳眼疾手快,伸出左手接住了茶壺。趙順驚道:“炳哥好厲害,原來你左手比右手都快。”黃炳得意道:“告訴你吧傻小子,我原本就是個左撇子。”
這話一出,讓林蓉心裡一怔,突然想到當年李唐和自己說的話:“二小姐,我懷疑這個兇手是左撇子。”接待完貴婦人後,林蓉藉故身體不適,提前回了家。到家後,林蓉收拾了幾件衣服,讓陳繼趕上馬車去往商南縣,要找李唐請教些事情。
林蓉知道商南縣有個“盧記”布莊,口碑很好,生意火爆,所以詢問完李唐後,出於生意人的好奇,就準備去“盧記”看看。當她帶著陳繼找到“盧記”布莊,準備進去時,隔門見布莊裡有個女子在挑布料,這女子的背影太熟悉了,林蓉趕緊拉著陳繼躲在牆角。
不一會兒,那女子拿著布走出店門。林蓉見到差點兒叫出聲,原來那個女子竟是失蹤九年的嫂子黃氏,而黃氏腰間的那塊玉佩更是令林蓉驚訝,看來兇案現場的玉佩是黃炳的。突如其來的發現令林蓉疑心大增,她讓陳繼守在原地,自己悄悄跟蹤黃氏。不久後,黃氏在一個宅院門前停下敲門,開門之人更讓林蓉吃驚,竟是黃氏的母親。
林蓉強壓心中波瀾,帶著陳繼返回李唐家,將自己所見一一說出。李唐辦案多年,閱歷豐富,聽完林蓉所見,嚴肅道:“二小姐,看來你家滅門之案,很可能是黃炳所為,現在發現黃氏還在人間,而且她的家人竟然知曉,這裡面大有文章。二小姐,前幾日我聽同僚說,兩月後,原華陰知縣宋攀調任商州任知州,這個人官聲很好,多謀善斷,二小姐再忍耐兩月,等宋知州到任,我就和您一同去申告。”
兩個月的時間,對林蓉來說度日如年,虧得李唐提前來到林宅開導與她,林蓉才能穩下心神。兩月後,宋攀到任,林蓉與李唐直接去到州衙,李唐在州衙當差多年,差役們都認識,所以未加阻攔,直接稟報宋知州。
宋知州是個幹練之人,看完狀紙,聽完林蓉和李唐的申訴,一刻也未停留,立即派出三路差役,一路抓捕黃炳,另一路去商南縣抓捕黃氏一家,第三路去山陽縣抓捕黃秀才夫婦。兩日後,眾人都被帶來,宋知州單獨嚴審,利用相互之間的猜忌很快就審理清晰,一樁十年前的滅門案就此大白天下。
黃氏當年嫁入林家後,求丈夫讓哥哥來布莊做事,林桐心善,想大舅哥幫自己心裡也踏實,就同意了。黃炳這人很聰明,上手很快,但他有個惡習,就是好賭,為此事經常向林桐借錢,最初林桐看在親戚份上就借給他,可黃炳惡習不改,後來林桐氣憤,不再借錢給黃炳,希望他能戒了賭癮,黃炳因此心中不快。
也就在此時,黃氏有了外遇,經常與一個叫陳文的後生私會,黃炳明知妹妹不對,但為了錢財經常給妹妹打掩護。一天,黃氏與陳文私會被林桐發現了端倪,黃氏擔心事情敗露,就叫哥哥來商量對策,黃炳對妹夫不借錢已經懷恨在心,兄妹二人想著林家的家財,把心一橫,生了毒計。
次日深夜,黃炳來到林宅,林福開門後,黃炳說找妹夫有些急事,林福知道都是親戚,也沒有防備,就讓黃炳直接去後院。黃炳敲開門後,進到屋中,二話不說,一刀就砍死了林桐。黃炳去前院,準備殺死林家其他人,在過道處碰到聽聞動靜往後院走的林福,黃炳手起刀落,將林福砍死。接著進到前院屋中殺死了林桐的母親和弟弟,幸虧林蓉在舅舅家,才逃過一難。
殺人後,黃炳兄妹將宅內錢財搜出,又亂翻一通,偽造殺人劫財的假象,而後黃炳讓妹妹乘坐準備好的馬車逃回山陽縣家中,自己則悄悄回到布莊住處。黃炳的父親雖是個秀才,但完全沒有讀書人的品行,明知兒女做了惡,還極力袒護,他將女兒藏在後院暗室內,待風聲過去後,送去了商南縣,在那裡為女兒安了家。
三年後,林家滅門案已經無人問津了,黃氏讓哥哥黃炳偷偷告訴姦夫陳文。陳文是個單身漢,無父無母,不久後搬去了商南縣,與黃氏生活在一起,黃氏父母隔一段時間就偷偷去商南縣看望女兒。黃炳在林家人滅門後,依仗林蓉的信任,中飽私囊,這些年偽造賬目,坑了無數銀兩,黃氏一家過上了豪富的生活,本以為做的惡就此過去了,不曾想林蓉這些年一直沒有忘記家仇,才揪出了這一家惡人。
案情大白,宋知州以律判黃炳和黃氏死刑,黃氏父親有秀才功名,而且並未參與殺人,宋知州只判黃秀才交出侵吞林家的家產,而後不予追究,那個與黃氏通姦的陳文,被髮配邊疆勞役十年,預赦不得回鄉。家仇得報,但林蓉內心並不高興,她認為黃氏父母也是罪大惡極之人,理應懲戒。宋知州和李唐再三勸慰,林蓉這才作罷,但她心中滿是仇恨,根本寬恕不了黃氏父母。
一年後,林蓉賣掉布莊,一日深夜,山陽縣黃秀才家跳進一個人影,偷偷進入黃秀才房中,抽出砍刀將夫婦二人殺死,而後跳牆而走。宋知州聞報此事,未加思索就想到了林蓉,等他帶人來到林家時,整個林宅已經空空如也,林蓉早已不知去向。宋知州仰嘆:“哎!真奇女子也,若生亂世,前途無量。”
林蓉誅殺黃秀才夫婦之事,很快在商州傳開,百姓都說殺得好,稱讚林蓉的為人。此時正值崇禎年間,天下動亂,官府雖通緝林蓉,但一直無音訊,林蓉好似人間蒸發一般。有人說她隨亂軍起義了,也有人說她去了南方,更有人說她乘船去了海外。
編後語:
黃氏兄妹真可謂惡人,圖財、出軌、害命,真歹毒也。
黃秀才枉為讀書人,明知兒女作惡,還包庇,聖賢書真是讀到狗肚子去了,正是因為這樣的人品才教育出那樣無良的兒女。
林蓉雖是一女子,但嫉惡如仇,最後誅殺黃秀才夫婦,也說明她愛憎分明,快意恩仇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