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簡
朋友小馬,12年前放棄了家鄉穩定而優越的工作,來北京跟老公團聚。
雖然自己到北京後,工作和生活上會有很多這樣那樣的不適應,但是能夠從此結束兩地分居的日子,跟心愛的人朝朝暮暮地生活在一起,小馬覺得一切都值得。
那時候,老公在單位裡還是個被人呼來喚去的文員,小馬又一時找不到滿意的工作,兩個人擠在老公那間15平方米的單身宿舍裡,日子過得雖然樂呵,到底清苦些。
所以當小馬發現自己懷孕以後,並沒有感到多少興奮和喜悅——所有的情況都還沒有穩定,她不想在這個時候慌慌張張地要孩子,“不想讓孩子一生下來就跟著父母受苦”。
老公用腳踏車把她推到醫院,兩個人坐在醫院門口的馬路牙子上猶豫了足足兩個小時,最後還是一咬牙,把孩子做掉了。
“我沒想到,那會是我生命裡唯一的孩子,”小馬低頭望著杯子裡的茶,幽幽地說。
經過這些年的打拼,夫妻倆的生活大大地改善了,可是想擁有一個孩子的希望,卻越來越渺茫。
因為先天的卵巢功能異常,小馬不能正常地排卵,而12年前做掉的那個孩子,本來該是她生命中的一個奇蹟。可惜因為心存僥倖,她失去了這個做母親的機會。
8年來,小馬為了要個孩子四處奔走,打了數不清的針,吃了數不盡的藥,做遍了形形色色的物理和化學治療,可是沒有用。
“也許,是他記恨我們做父母的爽約了,堅持不肯來見面吧?唉,當初為了先掙點錢,把孩子做了,可這幾年看病,把我掙的這點錢也都花進去了——60多萬啊,孩子也沒再來。有時候坐在那我就想:繞了這麼一個大圈兒,我到底圖個什麼啊?要是那個孩子還在,現在都上五年級了。”
我看著她那無限神傷的神情,心疼可是束手無策,只能安慰她說,孩子的事情也是一種緣分,著急不得。不如先靜下心來調養一下身體,以後慢慢再想辦法。
前幾天去一個朋友家,參加他父親的葬禮。靈堂設在侷促窄小的門廳裡,朋友一身重孝跪在門口,陪同前來弔唁行禮的親友給靈位磕頭,腦門上已經磕出了一大塊烏青。
在招呼我們的短暫間隙裡,我輕輕撫摸了一下她額上的青包,悄聲勸她行禮的時候輕一些,逝去的人已經遠逝了,活著的人還得活下去。
不料這一句話,反倒觸到了她的痛處,她索性趴在我的肩上嚎啕大哭——“簡姐姐,我後悔啊!我拼命地工作賺錢,總想著早點給我爸媽換套大房子,搬出這個鴿子窩去。”
“我爸好幾回做好了飯叫我回來,我都因為有事耽擱了。我總以為,給他乾點實事,比圍著他轉悠強……我哪知道他好好地,就這麼撒手走了啊!”
“他臨死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問我媽丫頭回來了沒有,我想她……他是瞪著眼、伸著手走的,要等我回來啊!早知道這樣,我幹嗎要去出那個差啊……”
我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撫她,卻說不出一句適當的話。
她老爸才剛60幾歲,平日裡身體壯得像頭牛似的。最大的樂子,就是做好拿手的紅燒肉或者炸醬麵,叫女兒招來我們這幫狐朋狗友,打狼似地跑過來吃個風捲殘雲,然後固執地堅持一個人收拾碗筷,還咿咿呀呀地哼著小曲,美得樂不可支。
這樣一個結實、達觀的老人家,不知怎麼忽然得了腦出血,洗澡的時候摔了一跤,就再也沒起來。
我望望老人那加了黑紗的遺像,又看看疲憊哀傷、幾近崩潰的朋友,不勝唏噓。
很多時候,我們過分地注重物質對親人的重要,卻忽略了他們情感上的需求。為了給親人一個舒適、富足的生活條件,早出晚歸馬不停蹄,來不及跟家人享受天倫之樂,也來不及思量有很多的愛,是不可以等待的。
和世間的很多情誼一樣,親情,其實也是一種緣分,這個緣分有長有短,我們無力把握,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緊張而忙碌的生計中擠出一條縫,好讓我們珍惜跟親人在一起的每一個日子——一碗炸醬麵,一碟拍黃瓜,照樣可以吃得有滋有味,只要有愛,茅屋也是天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