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林黨的出現,始於明朝萬曆皇帝執政末年。最初,在依從縉紳地主集團的意願,清理掉張居正的殘餘力量後,萬曆皇帝非但未能親政,反而面臨自己與縉紳地主集團的直接對抗的局面。僅憑皇帝一人,顯然是無法對抗縉紳地主的巨大勢力的。不僅無法對抗,連萬曆皇帝自己的性命都堪憂。面對這一局面,萬曆皇帝只能選擇避其鋒芒,裝腿病,躲在深宮不上朝。這一下就持續了三十餘年。
後世只道萬曆皇帝不上朝,是荒淫無度,耽於淫樂,其實萬曆皇帝那實在是不得以之舉。而在古今歷史上,能逼得皇上裝病保命的,也就只有明朝這個縉紳集團了。
萬曆皇帝不上朝,給了縉紳集團進一步為所欲為的機會。它們的權勢愈變愈大,乃至形成黨派。此時形成了宣黨、昆黨、齊黨、浙黨等多個黨派。這些黨派都是頂層縉紳按地域而形成了小集團。這幾股力量之間相互傾軋,爭奪權勢,並藉助所爭得之權勢為禍鄉里,直逼得老百姓把地變成地主的私田,而老百姓則變成地主的佃戶。
並不是所有人都從這場爭鬥中得了便宜。眼見自己奪權不利,一部分憤懣的縉紳重又組成一個新黨,史稱東林黨。東林黨是由一群地方富豪組成的。他們或有城市工商業背景,或有鄉村地主背景。而其後之復社在這一點則表現得愈發明顯。據小野和子統計,復社絕大多數成員都來自經濟發達地區,且多以養蠶、絲織業為自身之經濟倚靠。
東林黨自一開始便具有極為強勁的自我意識,有強烈的價值主張。他們想消滅其他黨派,一統縉紳集團。也正是因為他們有如此強烈的融合意識,所以,他們一方面反對萬曆皇帝,另一方則著力於扶持自己的政治代言人。這一點與萬曆末年發生的著名的梃擊案直接相關。
萬曆四十三年五月初四的黃昏,有一男子,手持木棍,闖進太子朱常洛居住的慈慶宮,欲刺殺太子,擊傷守門太監,太子內侍韓本用聞訊趕到,在前殿逮捕該男子。馬上有人把此事報告給萬曆皇帝,萬曆歷皇帝當即命令法司提審問罪,巡視皇城御史劉廷元按律當場審訊。
男子名叫張差,薊州井兒峪人,沒說上幾句話,就開始顛三倒四,像一個瘋子。御史再三訊問,可張差總是胡言亂語,什麼吃齋、討封,問了數小時,也沒將實情供出。審判官不耐煩把他交給了刑部定論。交到刑部後,由郎中胡士相等人重新提審。
最後,張差供出,是鄭貴妃手下太監龐保、劉成指使。
六月一日,萬曆歷皇帝密令太監將龐保、劉成處死,全案遂無從查起。一場梃擊案最後就這樣不了了之。
只不過,有一個重要資訊是,該案的苦主太子朱常洛是東林黨力保的政治代言人。所以,這一未遂的宮廷行刺的大案的幕後之主使其實很容易猜到,那就是被東林黨擠壓,不得不極力反對東林黨的其他縉紳黨派。而所謂的鄭貴妃、太監龐保和劉成等,不過是這些黨派推到前臺的替罪羊罷了。需知一旦朱常洛登臺,反對東林黨的其他黨派都將遭受重創。
萬曆皇帝崩後,朱常洛繼位,史稱泰昌帝。扶植朱常洛的東林黨也隨之上臺。東林黨上臺後,即對其他黨派開展政治清洗,導致其他黨派不得不抱成一團,形成了一個反東林黨的政治聯盟。這在後來引發了紅丸案。
泰昌帝新君繼位後,登基僅十天,也就是八月初十日,就一病不起。於是,掌管御藥房的崔文升入內為皇帝看病。他原鄭貴妃宮中的內醫。他本應用培元固本之藥,卻反用去熱通利之藥,使泰昌帝腹瀉不止。
此後鴻臚寺丞李可灼又自稱有仙丹妙藥可治帝疾。對他的藥大臣們大多不主張皇帝服用。而泰昌帝懼怕死亡,決計服用。初服一丸,四肢和暖,思進飲食,再服一丸,於次日凌晨即亡。
這個藥丸為紅色,故稱“紅丸”。它以鉛為主,以參茸為副,兩丸服下,導致本已元氣大傷的皇上的元氣提出,成為脫症。
泰昌帝之死究竟是什麼,始終沒有解釋。“紅丸案”遂成為明宮疑案之一。
此案其實也很容易解釋。泰昌帝朱常洛在此事件中被毒殺,而幕後之主使當顯然反東林黨的政治聯盟。所以,梃擊案與紅丸案其實是兩個派別鬥得你死我活的兩個標誌性事件。而這兩個標誌性事件都是圍繞一個人展開的,那就是由東林黨推出的代言人泰昌帝朱常洛。
朱常洛死後,天啟皇帝朱由校繼位。天啟皇帝為了壓制勢頭巨大的東林黨,任用魏忠賢,並支援由魏忠賢組建閹黨。閹黨實為皇權與反對東林黨的其他黨派聯合組成的一個政治聯盟體。於是,在明朝末年,在閹黨與東林黨之間,形成了一個對立的政治格局。
閹黨在天啟皇帝的支援下,對東林黨開展清洗。閹黨所用之手段極為殘酷,欲置東林黨於死地。但令人奇怪的是,在閹黨的大力鎮壓下,晚明的政局竟漸有中興之氣象。不僅東北的戰事得到平定,乃至於取得了“寧遠大捷”,南方多年不納的稅款也開始收得上來了。國內更是趨向太平穩定,一片漸趨繁榮的景象。
然而,不久之後,天啟帝離奇落水,得病死亡。
當時,天啟皇帝與在魏忠賢等人的陪同下,去西苑泛舟,卻被一陣狂風颳翻了小船,不小心跌入水中,差點被淹死。雖被人救起,經過這次驚嚇,卻落下了病根,多方醫治無效,身體每況愈下。後來尚書霍維華就進獻了一種名為“靈露飲”的“仙藥”,因其味道清甜可口,朱由校便天天飲用,以致得了腫脹病,逐漸渾身水腫,最終臥床不起。
這事其實也很好理解。誰想破壞閹黨的根基,誰就是這事的主謀。而這一線索直接指向東林黨的繼位者復社。
受復社之鼓動,繼位的崇禎皇帝反過來開展了對閹黨的清洗。這一清洗使得閹黨及黨同在其側的各大集團遭受重創。
崇禎皇帝採用這一政治策略,本想與復社形成政治聯盟。但是,他又不只想成為復社之傀儡,而是有自己的政治主張。劉宗周曾勸他說:
“陛下求治之心,操之太急。醞釀而為功利,功利不已,轉為刑名;刑名不已,流為猜忌;猜忌不已,積為壅蔽。正人心之危,所潛滋暗長而不自知者。”
此言中所謂“求治之心,操之太急”云云,便是在說崇禎皇帝過於有自己之主張,不聽從復社所代表之政治勢力的想法,不願成為臺前的傀儡。
雙方因此而產生裂隙。而在雙方之磨合不能完成的情況下,崇禎皇帝終於還是走了天啟的老路,以溫體仁代周延儒,行閹黨壓制東林之故事。
雙方之隔閡也因此日深。此事在多件事上可以見到蹤跡。
第一是南遷問題。當時明廷已岌岌可危,崇禎皇帝想要向南遷都。於是,他找來文臣們商量。但文臣根本不想再把崇禎當皇帝,而是想他死在李自成或清軍手裡。所以,文臣都不贊同這個想法。結果,崇禎只能坐困紫禁城,並最終在無奈之下吊死在煤山。
第二是籌集軍餉問題。當時,因為軍費緊張,崇禎皇帝找文臣們商量,請他們捐一些錢上來。結果這些縉紳地主不願出錢,紛紛說自己家貧無財。結果,後來李自成進京後,大加拷略,竟從這些人家中搜出鉅萬之財。
第三是弔喪問題。崇禎皇帝死後,前往哭臨的不過二三十人,而皇帝的梓宮發引時,唯有太子與二王前往東華門送行,“百官無一執紼者。”相反,宮中的太監卻有數十人紛紛請求給崇禎守陵。當時,李自成的人看到這個情況,都不禁感慨嘆氣。
所以,崇禎皇帝在吊死煤山前大喊:
“文臣個個可殺”。
這句話確非虛言。東林黨人所代表之縉紳集團實為導致明廷覆滅之罪魁禍首,而他們所作之道德文章皆是荒謬的歷史反諷。
據史載,天啟皇帝在臨終時曾對崇禎皇帝有一番囑託。天啟皇帝曾謂:
“(忠賢)恪謹忠貞,可計大事。”
想來,天啟皇帝非不知閹黨之禍,奈何在此亂局下,唯一的維持之道系保持局面上的平衡。可惜崇禎皇帝沒有聽從天啟皇帝的遺言,乃至於明廷終於走向覆滅。
日後,明朝覆滅後,清初著名的五先生之一的朱舜水曾反思道:
“明朝之失,非韃虜能取之也,諸進士驅之也。”
這句話的意思是,明朝的失敗,不是因為清軍進攻所致,而是因為縉紳地主的貪得無厭所致。這句話真深中時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