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天的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以下簡稱“博物館”)裡,收藏著一塊特殊的懷錶,它直徑4.7釐米、高6.5釐米,質地是銅;它的外觀很破舊,下方有許多小缺口,裡面的數字6也已經幾乎看不出。看起來,這塊懷錶已經停走許多年了。
關於這塊懷錶,捐贈者名叫楊之華,時年58歲。在捐贈的同時,她也向博物館工作人員,細緻講述了這塊懷錶背後的歷史淵源。
原來,這塊表並不是她的,而是她已經去世的丈夫——瞿秋白烈士(1899~1935)的私人遺物。別看這麼一塊小小的懷錶,其背後的淵源不簡單,還“牽連”了另外三位曾經或現任的黨和國家領導人:中華人民共和國元帥彭德懷、開國大將徐海東、中共早期領導人沈澤民。
要說這四人是如何聯絡到一起的?事情就源於這塊小小的懷錶。
一、金錶“換”銅表
大約是1920年8月,瞿秋白曾以北京《晨報》特約通訊員的身份,前往莫斯科進行參觀訪問,並與革命導師列寧多次進行交談。他是最早一批向國內傳輸馬克思主義理論的人。
大約是1922年,由於蘇聯經濟陷入困境,為拯救危機,莫斯科民眾在政府呼籲下,紛紛捐出個人金器,比如金項鍊,金手錶等。此事轟動一時,展現出了極強的愛國主義精神。
與此同時,正在莫斯科訪問的瞿秋白,也為這種政府與人民之間的深厚“魚水情”所觸動,主動拿出了當時身上唯一還值點錢的物品——一塊從祖父流傳下來的金錶。這塊表,不僅價值不菲,而且意義深重。
其實,瞿秋白贈金錶這件事,表面上看純粹是個人行為,但實際所引發的聯想是不可小覷的。當時中國共產黨剛剛成立,無論理論研究還是實踐經驗,都迫切需要蘇聯共產黨的支援,甚至是手把手的教導。
所以,瞿秋白贈金錶,表面上贈的是個人財產,但實際上傳遞的是來自中國人民的善良關懷,正所謂“禮輕情意重”。身為黨的早期領導人,瞿秋白不僅心地善良,而且具有極高的政治智慧。
不過,這件事還沒完。蘇聯政府收到這塊金錶後,意外瞭解到了捐贈者瞿秋白的特殊身份,感動之餘於是又回贈了一塊蘇聯產的銅表,並鄭重向瞿秋白和中國人民表示感謝。瞿秋白卻之不恭,於是欣然收下回禮。
這一來一回,變的是瞿秋白手錶的顏色,不變的是中國人的善良,和中國革命者的追求與誠意。後來,瞿秋白就戴著這塊懷錶,返回了國內。同時帶回來的,還有蘇聯方面的最新理論和實踐指導。
由此,關於這塊懷錶的故事,正式拉開了序幕。
1923年夏,瞿秋白受聘為上海大學的教務長兼社會系主任。正是在這裡,他結識了一位非常重要的朋友——社會系教授沈澤民,著名文學家茅盾(原名沈雁冰)的親弟弟。
他們可以說是“金蘭之交”,不僅年齡相仿,氣質相仿,而且志向相同。與此同時,他們還有著許多微妙的緣分:1924年11月,瞿秋白與楊之華結為夫婦;1925年11月,沈澤民與張琴秋結為夫婦;巧合的是,楊之華與張琴秋同是上海大學的學生,關係十分親密。
基於這種美好的緣分下,婚後瞿秋白夫婦與沈澤民夫婦,住到了同一條弄堂裡,與茅盾夫婦成為了鄰居。他們雖然公開身份不同,但隱藏身份是一樣的,都是中國共產黨黨員。
後來的幾年時間裡,他們各自奔走在共產革命的道路上:茅盾以筆為矛,以紙為盾,寫出了大量抨擊國民黨反對派的文章;瞿秋白在1927年八七會議後,成長為繼陳獨秀之後黨的第二位最高領導人;沈澤民原本是河海大學的高材生,後來也放棄了理工前途,踏上了政治革命鬥爭的道路。
在他們三人中,也許是年齡相仿和工作相近的原因,瞿秋白和沈澤民的友誼似乎更深重一些。
大約是1931年春,沈澤民和張琴秋夫婦被黨中央派到鄂豫皖蘇區工作。臨行前,沈澤民向瞿秋白道別,兩人進行了一番長談。
瞿秋白十分不捨自己這個親如兄弟的朋友,遂在臨別之際,將自己多年前獲贈的蘇聯懷錶,轉贈給了當時缺表的沈澤民,並對他說:“這塊表是蘇聯同志送我的,你到了蘇區天天要打仗,這隻表對你有用,你就留作紀念罷。”
他們當時關係很好,沈澤民欣然收下了。然後兩人約定,等中國革命勝利後,一定要重新回到上海相會,到時再將這塊表“完璧歸趙”。
不過,願望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後來,他們兩人都犧牲了。
二、懷錶易主
1931年4月左右,沈澤民和張琴秋一起來到了剛成立的鄂豫皖蘇區,沈澤民被任命為中共鄂豫皖省委書記。同年11月,沈澤民在中華蘇維埃共和國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當選為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中央執行委員。總之,沈澤民身在鄂豫皖蘇區,職位很高,但責任也很重,負擔也不小。
之所以說“負擔”,主要指的是身體健康方面。其實沈澤民早在上海的時候,健康狀況就不太好,有肺病。抵達鄂豫皖蘇區後,處在那樣重要的位置上,面臨史無前例的艱苦生存條件(主要指的是醫療方面),身體健康更是面臨了極其嚴峻的考驗。
但即便如此,沈澤民在收到哥哥茅盾的來信——勸說他回上海治病,等病癒再重返工作崗位後,依然給予了婉拒。鄂豫皖蘇區的創立和發展,耗費了沈澤民的大量心血。
大約是1933年夏,紅25軍在圍攻七里坪一戰中遭遇失敗,部隊中因餓、病死非戰鬥減員達3000多人,部隊從1.1萬人降至6000多人。這是一次冒險軍事行動造成的嚴重惡果。
行動前,第74師師長徐海東曾提出反對意見,但未被採納。身為鄂豫皖蘇區的領導人,沈澤民對部隊的損失感到非常難過和自責。在巨大的工作壓力下,沈澤民的肺病復發了,而且由於當時嚴重缺乏藥物,這場病情惡化得非常迅速,沈澤民的身體變得消瘦不堪,十分羸弱。
在這種情況下,當紅四方面軍主力決定西征的時候,沈澤民拒絕了隨隊出征,主動要求留在蘇區。
不過在隊伍撤離前,他做了一件事:他把瞿秋白贈予自己的懷錶,又轉贈給了時任二十五軍副軍長兼七十四師師長的徐海東,並向他講述了自己與瞿秋白之間的約定,以及關於這塊懷錶的往事。
也許,沈澤民當時已經預感到活不了太久,為避免懷錶落入敵人手裡,遂提前將其轉交給了徐海東,一方面可以幫助他在前線打仗,另一方面由他來延續這段與瞿秋白之間的約定。
後來,徐海東戴著懷錶撤離了鄂豫皖蘇區。同年11月20日,沈澤民因久病無醫治,在湖北黃安縣天台山蘆花衝遺憾去世,年僅33歲。
臨終前,躺在病榻上,沈澤民還在堅持給黨中央寫報告,敘述蘇區的鬥爭情況以及對未來的規劃。寫完後,他用一種特殊的藥水,將報告內容寫在一件灰布襯衫上,讓同樣患病的成仿吾,穿在裡面順利帶出了蘇區。這是沈澤民生前最後一份報告。
不知是不是命運的巧合,在沈澤民去世後僅3個月,1934年2月,瞿秋白也來到了蘇區。不過他去的是中央蘇區——江西瑞金,距離好友去世的地方很遠,根本無法祭奠;更重要的是,他當時身體很不好,有嚴重的肺結核。
同年10月,中央蘇區被迫開始戰略大轉移——長征。不幸的是,患重病的瞿秋白沒能跟著一起走。次年2月,瞿秋白被國民黨特務逮捕,6月18日在羅漢嶺從容就義,年僅36歲。
至此,沈澤民犧牲了,瞿秋白也犧牲了,兩人相約上海的願望,也徹底破滅了。
不過,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兩人友誼的重要見證物——那塊蘇制懷錶,被幸運地留存下來了,它被徐海東安全帶出了蘇區,帶上了長征之路,並帶到了偉大的抗日戰場上。
三、物歸原主
紅軍長征勝利結束後,徐海東在一次與彭德懷司令的交談中,偶然得知其手錶被炸彈損毀,於是一向慷慨的徐海東,踟躕之後還是將沈澤民生前留下的珍貴懷錶,又轉贈給了彭德懷,並告訴他:這塊懷錶原本是瞿秋白的物品,後來他轉贈給了沈澤民,不過如今,兩人都犧牲了,懷錶成了烈士遺物。
既然是烈士遺物,那如何處置就是非常關鍵的事情,要麼還給烈士後人,要麼交給政府,總之絕不能令其遭到損毀,更不能丟失。這其中的重要意義,徐海東懂,彭德懷當然也懂。
後來,彭德懷就戴著這塊懷錶,在華北抗日根據地,在巍巍太行山上,打贏了一場又一場戰鬥,尤其是百團大戰,打得日寇寸步難行,狼狽不堪。“誰敢橫刀立馬, 唯我彭大將軍”,在彭德懷的軍功章上,應該也有這塊懷錶的一點功勞。
總之在那些年裡,一向脾氣暴躁、大大咧咧的彭德懷司令,始終無比小心地“呵護”著那塊小懷錶,無論是在炮火紛飛的前線,還是在大後方,都一直帶在身邊。如此小心謹慎,為了什麼?為的就是在某一天,可以將其“完璧歸趙”,了卻烈士的心願。
好在,彭德懷司令最終等到了這一天。1945年抗戰勝利後,在共產黨方面的全力營救下,被困新疆長達五年的楊之華,終於得到了釋放,並於1946年順利來到了延安。
不久後,他們在一次會議上碰面了。直到此時,彭德懷終於可以完成那個未竟的心願:他拿出那塊珍貴的懷錶,鄭重歸還給了瞿秋白烈士的後人——楊之華女士。
時隔幾十年,再次看到丈夫生前使用過的懷錶,楊之華感慨萬千,淚溼眼眶。瞿秋白雖然犧牲了,不過人們並沒有忘記他,他們像參加“接力賽”一般,將這個特殊的“接力棒”——懷錶,一棒又一棒傳到了自己手中。
毫無疑問,這是出於對瞿秋白和沈澤民的尊重,更是出於對烈士精神的傳承,對革命信仰的守護。
當場,楊之華鄭重收下了這塊懷錶。與此同時,這意味著保護烈士遺物的重任,被轉交到了楊之華的肩上。
後來,她帶著這塊表離開了延安,去到了北京。再後來,她們一起經歷了新中國的成立,經歷了抗美援朝的勝利,經歷了第一個五年計劃......這一晃,13年過去了。
直到1959年的某一天,中央軍委決定成立軍事博物館,並取名為: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聽到這個訊息,楊之華明白:這塊懷錶應該回到真正屬於它的位置了;只有在博物館裡,它才有可能被永遠流傳下去;它不止屬於瞿秋白和楊之華,更屬於國家和人民。
楊之華主動將這塊小小的懷錶,捐贈給了新成立的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後來,它被認定為一級文物,並被取名為“瞿秋白的懷錶”。
從1920年到1959年,長達39年時間裡,這塊懷錶雖幾度易主,然而改變的只是它的蹤跡,它背後所代表的對烈士的尊重、對革命的信仰,從未改變。這是一種特殊的傳承,也正是這種“傳承”,幫助中國人一步步走到了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