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悟空在哪座山上三打白骨精?這可不是無厘頭港劇的臺詞,而是家庭作業。暑假裡,不少中小學校都要求孩子們閱讀文學經典原著,以培養他們“深閱讀”的習慣。然而,隨之佈置的家庭作業卻讓他們叫苦連天。“將保爾·柯察金每一年的經歷,整理成一張時間表”“將《百年孤獨》與《變形記》做比較,分析其中的魔幻現實主義”等。難、怪、刁的題目如同一頭頭攔路虎,使本該輕鬆愉悅的經典閱讀變得讓人叫苦不迭。
作家創作、讀者閱讀;老師教語文、學生考語文。這是兩種雖有關聯,但也互相區別、分屬不同層面的事情。它們目的不同、功能各異,不應該等同。作為一種藝術創作,作家“手寫我心”,運用個性化的語言文字,敘事、抒情,塑造人物形象、構建精彩故事,把心中的情感、思想和倫理道德貫注其中。與之相應,讀者閱讀文學作品,既可以欣賞文字本身的語言之美,也可以領略文學作品整體呈現的藝術美感,還可以領悟它所蘊含的情感和思想,從而受到薰陶感染,獲得深刻體悟。
寫作是自由的,閱讀也是自由的,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角度和偏好。比如對於同一部《西遊記》,有人被跌宕起伏的故事情節吸引,也有人偏愛感受一種沉浸式的體驗,在熱鬧之上體悟人生況味和高深哲理,在潛移默化之中提高自己的藝術審美能力、道德品質和思想境界。
與閱讀相比,語文教學和考試遠沒有這麼自由。普通讀者閱讀一部文學作品,一般都是整體把握,無須深究個別細節,也不太挖掘“微言大義”。但語文教學作為一種思維、知識和技能訓練,它必須有一些套路、一些“法門”,比如對語法的分析、對細節的辨析、對價值意義的提煉等,以實現師生之間知識和技能的傳授,提高學生的思維和語言技術能力。語文考試既有檢驗的功能,也有選拔的功能。它既要檢查學生的學習效果,也要完成對學生的考評和篩選。就前者而言,它要檢驗學生對知識點的掌握程度,因此答案需要清晰、嚴謹、準確。就後者而言,它要具備一定的難度,哪怕有些題目刁鑽古怪也無可非議,因為不如此就難以開啟區分度,實現考試“優中選尖”的選拔功能。
“孫悟空在哪座山上三打白骨精?”這道題目在語文考試中是可以問的。對於當下的語文教學和考試,批評聲音頗多,這一點無須贅述。但事實上,經過長期演化而來的這套教學考試模式有其合理性,比較好地兼顧了檢驗、選拔功能和公平性、可操作性、標準化和高效率等要求。比方說,與自由閱讀的整體把握不同,語文考試把一篇完整的文章切割成一個個孤立的知識點來考查,這一點就備受詬病。但從考試的操作性看,這種標準化的教學考試確實非常簡便、高效。從考試的結果看,它也實現了對考生的篩查和選拔。那些熟練理解和運用套路、在考試中拿到高分脫穎而出的學生,確實是悟性更高、功底更紮實,也是綜合素質更優者。然而,如果用這種應試的思維模式來要求自由閱讀,那就是典型的錯位,使愉悅的閱讀變成味同嚼蠟的苦差事。閱讀“三打白骨精”,看點在於孫悟空的勇武機智、白骨精的奸險狡詐,痛快之處在於故事情節跌宕起伏、扣人心絃,更在於正義最終戰勝邪惡。這時候非要追問“三打白骨精”的地點是在白虎嶺還是黑虎嶺,實在大煞風景。
老師和學生都應該認識到,語文教學考試和語文的實際使用存在區別。教學需要套路,考試需要標準,但語文的實際使用卻自由得多,可謂“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在教學考試中或許需要亦步亦趨,這種訓練可以打下紮實的基本功,成為自由起舞的基礎。但教學和考試的目的,終究是為了將來在廣闊舞臺上自由創作、翩然起舞。所以,不能因為遵循套路、循序漸進的教學考試,就使孩子們失去了文學鑑賞和文學創作的想象力和能力。既然是假期,既然是自由閱讀經典,那就應該給予孩子們更大的自由。哪怕佈置一點作業,也應該是引導和啟發的火光,而不是束縛和限制的枷鎖。(作者:封壽炎,系媒體評論員)
來源:光明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