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個世紀40年代,貴州省遵義縣楓香鎮裡住著一個“跛子瓦匠”,這個泥瓦匠的左腿相較右腿短了10釐米,走路一瘸一拐的,因此得了這麼一個綽號。
在當地人看來,這個泥瓦匠就是一位活“菩薩”,之所以會出現這種現象,是因為這個泥瓦匠,是一名掉隊的老紅軍。
新中國成立後,泥瓦匠在報紙上看到了自己的老戰友開國上將楊勇的名字,遂主動給他寫了一封信,請他幫忙給自己安排一份工作。
楊勇
那麼,面對老戰友寫來的信件, 楊勇將軍會作何安排呢?這名老紅軍又是因何掉隊的呢?後來又有著怎麼樣的結局呢?
關於這個故事,要從1935年的婁山關戰鬥說起。
婁山關上“程咬金”
1935年1月遵義會議勝利召開後,中央紅軍渡過赤水在扎西一帶休整。
有鑑於國民黨的主力部隊已經被吸引至川滇邊境,黔北地區的國民黨軍兵力空虛,中革軍委決定擺脫川、滇之敵以及蔣介石中央軍的包夾,揮師東進二渡赤水返回黔北,和戰鬥力最弱的王家烈的“雙槍兵”(王家烈手下部隊人手兩杆槍,一杆真槍,一杆煙槍,故而得名)進行交戰,以圖立足黔北、赤化黔北。
王家烈眼見紅軍主力重返黔北,慌忙調遣遵義及周邊之兵前往婁山關、桐梓一帶增援,妄圖阻止我大軍東進。有鑑於此,中共中央、中革軍委當即決定,趁敵援軍尚未抵達,我軍迅速佔領婁山關一帶,以圖遵義。
婁山關,又名太平關,地處大婁山脈中段的脊樑上,是沿裂隙溶蝕而成的一個天然隘口。大婁山是赤水河與烏江水系的分水嶺,同時也是貴州高原與四川盆地的界山。大婁山上的婁山關更是黔北至川南的交通要道,險峻異常,有“萬峰插天,中通一線”之稱,被譽為“黔北第一險礙”,為兵家必爭之地。
為了順利攻取婁山關,中革軍委決定以紅五、九軍團在桐梓西北地區阻擊、遲緩川軍之敵,以紅一、三軍團及幹部團為主力攻打婁山關及以南之黔軍,爭取一鼓作氣將婁山關奪下,乘勝奪取遵義。
在戰鬥正式開始之前,為了摸清敵人的部署,時任紅三軍團12團作戰參謀孔憲權,奉命帶領偵查員偷偷地摸上婁山關,抓了幾個“舌頭”,獲得了不少的情報。
婁山關
孔憲權原名孔權,湖南瀏陽人,1932年8月時由黃克誠親自介紹入黨,後來還參加了中央蘇區一至五次反“圍剿”作戰。曾經給紅一方面軍三軍團軍團長彭德懷當過傳令排長,結果因為喝酒誤事被彭德懷給撤了職,可以說是一位有著傳奇經歷的幹部。
1935年2月26日,孔憲權接到命令,率領突擊隊攻打敵人設在婁山關南側黑神廟的指揮部。 當孔憲權等人抵達距離黑神廟不足百尺的地方時,遵義方向來的敵人援軍也抵達了此地,見到人數稀少的突擊隊後,敵軍指揮者當即大喜,覺得這是“立功”的大好時機,立即對突擊隊發起了猛烈進攻。
孔憲權知道我軍不佔優勢,趕緊命令戰士們在敵人之前挖掘好的戰壕內進行抵抗,成功擋住了敵人的第一波攻擊,給敵人造成了大量的殺傷。
然而,“雙槍兵”戰鬥力雖然低,但是人多勢眾,敵軍指揮官在第一波攻勢失敗後,沒有給突擊隊以任何的喘息之際,迅速組織起了第二波攻勢。在這次攻擊中,突擊隊戰士們的子彈打光了,就衝出戰壕抄起大刀和敵人進行肉搏。
孔憲權拿的是十響的“連珠匣槍”,有80發子彈,在剛才的戰鬥中已經消耗了不少彈藥,眼見戰士們衝出去後一個個地倒下了,孔憲權咬咬牙,再也顧不得隱蔽,直接站起來對著敵人進行射擊。
突然從戰壕裡站出來的孔憲權立馬就成為了敵人的“活靶子”,一名敵人的機槍手迅速朝著他掃了一梭子子彈過來,孔憲權的左腿當場就中了六發子彈倒在了地上。這時突擊隊的戰士們已所剩無幾,敵人當即嗷嗷叫著衝了過來,倒在地上的孔憲權強忍疼痛,翻身滾到了旁邊的一個水溝裡面,掏出搶放倒幾個敵人後,槍裡只剩下三發子彈了。
就在孔憲權覺得自己要交代在這裡了時,營長鄧克明帶著主力部隊抵達了戰場,孔憲權順利得救,被衛生員用擔架抬到了安全場所。
婁山關戰鬥打了一天一夜,26日午後,在被我紅軍主力部隊截斷了後路的情況下,婁山關守敵眼見增援無望倉皇撤退。我軍順利奪取婁山關後,略作休整就朝著遵義城猛撲過去,成功於第二天晚上佔領了遵義城。
紅軍進入遵義城後,孔憲權等傷員被安排到了遵義老城內的天主教堂裡面治療。紅軍醫生在為孔憲權治腿時,發現他的左腿胯骨被子彈打碎了,為此專門用鴉片水對他實施了麻醉,動刀將他腿裡碎掉的骨頭取了出來。
當時在醫院裡接受治療的還有一個人,那就是時任紅三軍團第五師第十三團黨總支書記的胡耀邦。胡耀邦清楚地記著,孔憲權做完手術的當天晚上,嘴裡面一直在高聲喊著:“殺!殺!殺!”這是紅軍進攻時候的口號,即便是睡著了,孔憲權仍然想著“上陣殺敵”。
胡耀邦
雖然被孔憲權吵得睡不著覺,但胡耀邦也不由得打心眼裡對孔憲權感到佩服,稱他為“打不死的程咬金。”
脫離部隊的“跛子瓦匠”
孔憲權受傷時正值長征,我軍時不時地就要進行戰鬥和轉移,傷病員難免會拖累行軍速度。為此,紅軍總政治部專門對傷病員的安置問題做了規定:團以上傷病員,抬著隨部隊轉移;營以下傷病員就地安置;普通戰士發放10至15塊銀元的安置費,團以上實在無法跟隨部隊行動的幹部,則會留下300塊大洋,同時還會配備一名衛生員,一名通訊員。
身為營級軍官且受傷較重的孔憲權顯然達不到隨隊轉移的標準,但上級念在他打仗勇猛,所以給了他特殊待遇,讓幾位戰士抬著他走了兩個多星期,孔憲權也因此得以跟隨大部隊來到了貴州畢節的黔西縣。
這兩個多星期裡,孔憲權的身體一直沒有好轉,傷口也沒有任何癒合的跡象。為此,紅軍不得不將他留在了黔西縣。做出這個決定後,上級讓他享受了一把團以上幹部的待遇,不但專門給孔憲權留了300塊銀元充當生活費,還專門留下了一名軍醫和一名通訊員照顧他的起居。
孔憲權所寄宿人家的家主叫做宋少前,開了一間藥鋪,是本地知名的財主。當紅軍戰士護送著孔憲權來到宋少前家時,宋少前對此十分歡迎。
雖然宋少前是一個財主,但卻對紅軍很有好感,因為在紅軍到來之前,他家沒少受軍閥的欺壓,眼見紅軍部隊將王家烈的軍隊打得屁滾尿流,宋少前感覺像是狠狠的出了一口惡氣一般。與此同時,宋少前覺得紅軍的“紅”字很吉利,說不定留宿紅軍戰士,能讓自己“時來運轉”,因此才會滿口答應。
為了保證宋少前不會將孔憲權交給國民黨,護送他前來的紅軍戰士拿著照相機對著宋少前家照了幾張相,然後對著宋少前搖了搖手裡的相機說道:“以後這個人的安全就交由你負責了,如果他沒出什麼問題,紅軍將會感謝你,如果他要是出了任何意外,我們就拿你是問。”
就這樣,孔憲權在宋少前家裡住下了,在這期間,他一直心心念念地想要回歸軍隊繼續打仗,可惜一直沒有機會。
在宋少前家裡住了20個月後,回部隊的機會終於來了。1936年12月12日,張學良和楊虎城悍然發動了震驚中外的西安事變,被囚於西安的蔣介石被迫同意放棄內戰方針,同意和我黨聯合抗日。
國共兩黨再次開始合作後,國內的白色恐怖氛圍大減,貴州省政府主席專門發出呼籲,要求所有隱藏在貴州省的紅軍戰士走出來,國民政府將保證他們的安全,如果願意,政府還會幫他們與原部隊取得聯絡。
孔憲權聽到這一則訊息後非常激動,在這20個月的時間裡,他的醫生和通訊員已經偷偷地離開了,孔憲權因此和部隊失去了聯絡。現在這個難得的機會擺在眼前,他當然不願意放棄。然而,孔憲權沒想到的是,當他將自己離開的想法告訴宋少前後,宋少前竟然說什麼也不同意讓他離開。
宋少前之所以不願意讓孔憲權離開,是因為他擔心,萬一過上個三、五年的紅軍回來了,到自己家裡發現找不到孔憲權人,那自己可就麻煩了,到時候誰來證明自己把孔憲權保護的很好呢?
沒辦法,孔憲權只得繼續在宋少前家裡住了下來。
數年後,孔憲權再次跟宋少前提出了辭行。此時正值抗日戰爭時期,國內局勢混亂,宋少前幾經勸告後見孔憲權去意已決後,他也不確定紅軍還能不能回來,因此嘆了口氣放他離開了。
泥瓦匠
孔憲權離開宋少前家後,走走停停來到了遵義縣楓香鎮一帶定居了下來。為了謀生,他在本地當了一段時間走街串巷的貨郎,後來又幹起了泥瓦匠。
孔憲權小時候曾經讀過一年半載的私塾,在部隊裡也學過一些文化,工作之餘,他沒事就幫著附近的父老鄉親們寫訴狀,如果鄉親們需要,孔憲權甚至會親自出頭替人家打官司。
也正因此,孔憲權逐漸在附近的七里八鄉都出了名。後來,鄉親們偶然得知了孔憲權曾經是一名紅軍戰士的事情,於是紛紛傳言:“那個‘跛子瓦匠’不是一般人,他是一位‘活著的紅軍菩薩’。”
當時國內民風淳樸,迷信之風盛行,當附近的鄉親們得知孔憲權是“紅軍菩薩”後,紛紛上門討要孔憲權穿過的鞋和破爛衣服,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是因為當地不知道從哪兒傳出了謠言,說“將菩薩的隨身物品燒了,剩下的灰泡水飲用能‘包治百病’。”
孔憲權並沒有聽到過這個謠言,面對登門求助的鄉親們,他來者不拒,將很多自己穿過的草鞋、布鞋還有爛衣服送給了鄉親們,鄉親們也因此更相信他是“菩薩”了。
沒想到你孔憲權還活在人間!
1949年新中國成立的訊息傳到江西后,孔憲權的內心無疑是十分高興的。他十分想要出來繼續為革命做貢獻,可惜卻無人能幫他證明身份,因此只得作罷。
孔憲權沒想到的是,僅僅過了一年多,事情竟然就出現了轉機。這一天,孔憲權在看報紙時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第二野戰軍第五兵團司令員、貴州軍區司令員、貴州省人民政府主席楊勇。
楊勇和孔憲權可以算得上是老戰友了,兩人當初同屬一方面軍紅三軍團,同樣參加了婁山關戰鬥,可以說是能夠同生共死的兄弟。不甘寂寞的孔憲權,當即給楊勇寫去了一封信。在信中他將自己這些年的遭遇詳細的講了一遍,表示自己還活著,腿雖然殘疾了,還是希望能為革命出一些力,做一些所能及的工作,希望楊勇能給予安排。
當楊勇看到這封信後十分高興,迅速給他寫了一封回信,驚喜萬分地表示:“沒想到你孔憲權還活在人間!”
不過,當時楊勇馬上就要去軍事學院高階系學習了,因此勸孔憲權直接給中共湖南省委書記、湖南軍區司令員兼政治委員黃克誠將軍寫信,向他尋求幫助。
黃克誠
作為孔憲權的入黨介紹人,黃克誠得知孔憲權還活著的訊息後也很高興,專門為他出具了書面證明,使孔憲權成功恢復了黨籍。不久後,中共遵義地委的同志經過考察,將孔憲權任命為第7區副區長。
遵義會址何處尋
1951年,為慶祝中國共產黨誕生30週年,遵義地委、行署決定修建“遵義會議紀念館”,專門抽調孔憲權擔任遵義會議紀念館籌備委員會秘書,負責籌建紀念館相關工作。
想要籌建紀念館,就要先面對一個問題:遵義會議是在哪召開的?
因為遵義會議召開時正值戰爭時期,這次會議又很重要,所以會議的相關情況高度保密,孔憲權當時只是一名營級幹部,無權知道這次會議的相關情況。遵義本地更是沒有一個人知道這次會議召開的地點。
遵義會議
此時距離遵義會議的召開已經過了整整26年,當時參加過這次會議的領導幹部,對遵義會議的詳情也只有模糊的印象了,因此,找到遵義會議會址,是一件並不輕鬆的工作。
為了完成上級交代的任務,孔憲權進行了三年多的走訪調查,初步將遵義會議的會址判定在了遵義天主教堂,並擬定了一份報告上報中央。
不久後,中國革命博物館籌備處給孔憲權發來了一份回函,表示不久前在一份檔案裡面找到了線索:“遵義會議是在軍閥柏輝章的公館裡面召開的”。有了這一條彌足珍貴的線索,孔憲權立即展開了調查,很快就找到了位於遵義老城子尹路的柏公館,並將柏公館內的房屋及周邊的環境拍成照片,繪製成詳細的圖片送交中央。
過了不到半年,曾經參與過遵義會議的中共中央辦公廳主任楊尚昆,專門給貴州省委打來了電話,說道:“遵義會議,是在黔軍軍閥柏輝章的房子裡召開的。”
最合適的紀念館館長
確認了遵義會議會址後,孔憲權立馬對會址進行修繕和清理。在修復期間,孔憲權為了讓會址和當年紅軍離開時保持一致,走訪了大量柏輝章家的街坊鄰居,從他們口中瞭解了柏輝章家原貌,並做了相應調整。
為了確認當初會議是在柏公館哪個房間裡面召開的,孔憲權還專門去了一趟北京找到楊尚昆打聽當年的情況。楊尚坤想了想後告訴他:“開會的那間房子是在樓上,有窗戶,靠天井。”
經過孔憲權的不懈努力,遵義會議紀念館基本上還原了遵義會議召開時候的佈置。上級部門對孔憲權的努力成果十分讚賞,於1955年2月正式將他任命為遵義會議紀念館館長。
1958年11月,鄧小平到達遵義後特別參觀了遵義會議紀念館,他對孔憲權做出的成績非常滿意,拍著他的肩膀說道:“你是遵義會議紀念館館長最合適的人選。”
1964年,遵義會議會址進行了一次全面大維修,在維修過程中,孔憲權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他想請毛主席親自為紀念館題字。
這件事情在當時的人看來是非常困難的,因為自新中國成立後,毛主席從沒有為任何革命紀念舊址題過詞。
不過,雖然十分困難,孔憲權還是展開了行動。他想方設法地找了很多人,成功說動了毛主席,請他老人家在工程竣工時,為紀念館題寫了“遵義會議會址”6個大字,並製成了匾額。時至今日,這一塊由毛主席親筆題字製成的匾額,,無疑有著極其重要的歷史意義,後來被評為“中華第一匾”。
改革開放之後,孔憲權的故事逐漸為外國所知。美國、歐洲、日本等西方國家曾專門邀請他出國講述長征和紅軍的故事。美國一位叫做哈里森· 索爾茲伯裡的作家,對孔憲權的遭遇很是讚歎,還將他的故事寫到了自己著作的《長征—前所未聞的故事》裡面。
1988年11月7日,孔憲權老人因病逝世,享年78歲。訊息傳開後,胡耀邦親自發來唁電,對長征路上的老戰友的逝世表示了深切的哀悼。
孔憲權
孔憲權和遵義之間可以說充滿了奇妙的緣分,在進攻遵義之前的婁山關戰鬥中,他不幸負傷,跟著部隊離開遵義後,幾經輾轉又回來了。在遵義他看到了老戰友的訊息,重新參加了革命工作,還因此當上了遵義會議紀念館館長,如此種種,不得不讓人感嘆命運的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