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夏天,雨水格外多。
遠遠看著位於河南省信陽市羅山縣彭新鎮石山口水庫旁的公山小學,猶如掩映在叢林中的一座孤島,四周碧波盪漾,校園上空飄揚的五星紅旗格外醒目。
面對汛期溢滿水的水庫,李化勇的心情有些複雜——今年的開學季,終於不用揪心學生的安全了,可心裡卻空落落的,“沒有學生來上課,我就要退休了”。
20歲那年,李化勇從父親手中接過了教鞭,也接過了船槳。
40年間,寒來暑往,李化勇撐著一葉扁舟,執著守護著山溝水畔的琅琅書聲。他載過的學生們一個個離開學校,走出這個位於大別山革命老區的水鄉,駛入人生“理想的港灣”。
從父親手中接過船槳
1981年,年過半百的李文華把兒子李化勇從城裡叫回村裡,對他說:“我在村小當了一輩子老師,你們兄妹六個總得有一個頂班。化勇啊,回村當老師吧。”
面對父親的期盼,李化勇十分糾結——好不容易走出山村,回來,不甘心;不回來,又沒辦法跟父親交代。
“都不願來教書,村裡的孩子們咋辦?”糾結中,這個樸素的念頭在李化勇腦海裡閃現,再也揮之不去。就這樣,他從父親手中接過了教鞭,還有船槳。
公山村是移民村,石山口水庫庫尾將村子分成兩半,河東岸與學校隔水庫相望,每年5月到9月的汛期,庫尾都會漲滿水。如果不橫渡水庫,繞路到學校要走8公里多山路。從李化勇的父親起,家住河東岸的老師每到汛期都會划船去學校。
李化勇永遠記得,教書的第一天,就遇上了傾盆大雨。孩子們赤著腳丫、挽著褲腿,穿過及腰的雜草來到學校,身上沒有一處乾的地方。從那時起,他下定決心:不管多難,都要划船帶孩子們上學,讓他們少走些山路。
“最開始是我家附近3個居民組的孩子跟我的船上下學。後來村裡專門給學校買了個大鐵船。”李化勇說,每逢汛期,他都會準時出現在渡口,把孩子一一抱上船,放學再划船把孩子渡回家。大鐵船最多載過40多個孩子。
出發前,李化勇會把船裡外檢查個遍,擺渡時極為小心。遇到冬天上凍,為了破冰,李化勇不止一次掉進過水裡,手機也落水了4部。
在這條水路上載過多少學生,李化勇已經不記得,但坐過船的孩子們都記在心上。
目前在湖南一家上市公司工作的李偉清晰地記得:“李老師吆喝一聲‘開船嘍’,小船就平穩地撐起,他放聲歌唱,我們也跟著一起唱。”
“如果沒有李老師和那條擺渡船,我們這些山裡的孩子可能連小學都讀不完,又何談改變命運呢。”李偉的語氣中充滿感激。
一師一校一木舟
40年裡,李化勇劃壞了8只船;40年裡,他也不止有一次機會去往更好的崗位。
剛來學校不久,李化勇就表現出出色的工作能力,縣裡、鎮裡的學校紛紛拋來橄欖枝。
“不是沒有猶豫過、動心過,但就是放不下這些孩子。”李化勇選擇了堅守。
2003年,學校被改編成教學點,僅保留一二年級,河東岸的孩子們都到鄰村的曾店小學就讀,不再需要坐船上學,原來300人的校園裡只剩下十幾個孩子,學校一下子空了。“看著昔日的同事各奔前程,就剩我一個人,那種落差真大啊!”李化勇回憶說。
“要不,把這個點也撤了吧?”當時彭新鎮分管教育的領導跟李化勇商量。但他拒絕了,“這個點撤了,剩下的娃們不上學可咋弄?”
“只要有一個孩子需要,我就教下去!”於是,家住東岸的李化勇依然泛舟河上,只是大鐵船變成了小木舟,偶爾才會有個別孩子搭乘。
李化勇一個人教兩個年級,為了教好這十幾個孩子,他自創了“複式教學法”。
在課堂上,他先讓二年級的學生讀書、做練習,接著給一年級的學生講解課文,然後讓一年級的學生讀書、寫字,再為二年級學生答疑解難、講授知識。
後來,“複式教學法”申報了省級教研課題《農村教學點語文高效課堂的研究》,並在全縣推廣。
“這麼多年來,李老師都是一個人負責整個教學點,教學、管理工作都做得非常好。每次學校有新老師入職,我們都帶著來公山小學學習,作為他們入職的第一課。”時任彭新鎮中心校校長的胡天林告訴記者。
“超人”老師的惆悵
公山村的孩子大多數是留守兒童,除了學業,李化勇最關注的就是孩子們的身心健康。
王心如曾在公山小學就讀,在她心中,李化勇不僅給予了她知識的啟蒙,更溫暖了她的童年。
當時,小心如的父母都在外打工,思念父母的她整日在班裡哭泣。“李老師每天讓我和‘爸爸’打電話,漸漸我就不哭了。”王心如直到後來才知道,那些“爸爸”的來電,其實都是李化勇模仿她爸爸的聲音用手機提前錄好的。
“老師會畫畫、會吹笛子、會拉風琴,還去過天安門……”在孩子們眼中,李化勇是一位“超人”老師。
可孩子們不知道的是,“超人”老師已經被失眠困擾20多年,近些年來愈發嚴重,有時一天只能睡一兩個小時。可是他即使需要住院,也堅持在開學前出院,定期從醫院取中藥進行治療。
李化勇走在公山村的路上,總會有村民恭敬地喊上一聲,“李老師好!”公山村在改革開放以後出生的村民,他基本都教過。
李化勇的孩子在鄭州工作,盼望著父親能來大城市享清福。他卻總是說,“在學校這兒,心裡踏實,只要身體不垮,就要守著孩子們。”
然而,今年開學,李化勇可能等不到他的學生了。
“沒有學生也是好事,他們去了縣城更好的學校……”說起這些,李化勇的臉上飄過一絲惆悵。
“不過,只要還有一個學生來上學,我還是會繼續教的。”李化勇說,由於疫情,今年開學日期定在9月13日,他依然會去學校,“哪怕去看看那棵我23年前種下的廣玉蘭也好”。
如果沒有新學生,李化勇做好交接工作後,就正式退休了。
村民們告訴記者,無論教學點還有沒有學生,水面上老師與孩子們悠揚的歌聲,都永遠在他們心中飄蕩,那是每個人兒時最美的鄉愁。(工人日報記者 餘嘉熙 通訊員 董君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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