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佈無條件投降。當時已經敗退至通化的日本關東軍125師團同樣接到了停戰的命令。
接起電話的人名叫藤田實彥,在這一年1月剛剛出任125師團參謀長,授銜大佐。
曾經在攻佔南京的戰鬥中立下大功的藤田實彥正處於自己仕途的上升期,因此當他接到關東軍司令部打來的通知投降的電話時表達了堅決的拒絕,並與打電話的作戰參謀產生了激烈爭執。
據這名作戰參謀回憶,藤田實彥當時非常強硬地問道:“如果我的師團不聽從關東軍司令部的命令呢?”
參謀警告道:“不服從軍令的結果是什麼,請想一想天皇的廣播詔書。”
如同那個時代無數被鼓動的日本年輕人一樣,藤田實彥堅決地說道:“只有師團玉碎的時候,才能夠考慮停戰和解除武裝。”最終,在被拘捕的威脅下,藤田實彥表示了暫時的服從。
125師團的師團長表示了服從,並且決定執行停戰命令。深感在師團中孤立無援的藤田實彥當天連夜動用一輛軍用卡車,裝上師團的錢款和糧食,帶上自己的家屬和親信逃離了通化。
日本人稱他的逃跑為“第一號逃跑”,而此時的中國人還想不到,第一個逃跑的藤田實彥在後來給吉林通化造成了多麼大的噩夢。
在中共中央的檔案中明確指出,通化的戰略地位無異於“漢高祖之漢中”。通化地處長白山山麓,是連線南北滿洲的樞紐,絕對的“兵家必爭之地”。
通化還有罕見的優質礦產資源,其戰略意義進一步上升。1945年8月末被蘇聯紅軍攻佔並解除了125師團的武裝、進行軍事管制;中國共產黨則在9月下旬抽調大批軍隊挺進東北,搶先一步配合蘇軍解放了通化。
國民黨當時在東北沒有兵力,蔣介石因此心急如焚。他不僅在美國的援助下透過海陸空三方面向東北運送軍隊,更派了大批特務在東北勾結土匪、當地警察,甚至日偽軍殘餘,組織了大批反革命武裝策劃暴亂,公然向我黨我軍進攻。
就這樣,處於險要之地的通化成為了各個勢力混雜並拼命爭取的地方。在廣袤的、被日本侵略和殖民良久的東北大地上,即便迎來了日本的投降也沒有驅趕走四處響起的槍聲。
1945年11月16日,國民黨軍攻佔山海關,隨後是錦州、瀋陽。為應對國民黨軍隊的進攻,東北局和東北民主聯軍總部在12月初成立了後方司令部,並將籌建中的我軍第一所航空學校、炮校、軍政大學全部遷移到了司令部所在的通化,另設電臺、報社等。
時間轉眼到了1946年2月3日,通化的人們迎來了多年戰火後的第一個春節。就在大家沉浸在難得的節日氣氛中,暫時忘記了混亂與戰爭的時候,一場精心策劃的暴動即將展開。
當日凌晨4時,全市電燈突然神秘地三亮三滅,隨後全是陷入一片漆黑之中。霎那間槍聲大作,暴徒們手持棍棒和戰刀,大聲喊叫著向室內行政公署大樓、通化支隊司令部、飛機場等重要目標發起衝鋒。
這次暴亂沒能讓通化人民期待已久的春節毀於一旦。兩個多小時後局面已經完全在中國共產黨的控制之下,這場反革命暴亂被平定。
儘管暴亂的時間並不長,但必須意識到的是這並不是一次普通的暴亂,而是一次經過精心策劃的反共、反中活動。
從參與的人數中就可以看出:事後統計,參加暴亂人數總共有一萬三千餘名。若不是足夠的警惕加上一點點運氣,這次暴亂絕不會如此輕易被平定。
一天後,在朝鮮義勇軍支隊挨家挨戶搜捕後,暴亂的策劃者之一藤田實彥在一名日本內應家的天棚中被抓捕。
曾經強硬試圖抗爭日本軍部投降命令、堅持要“玉碎”的藤田實彥此時形容悽慘,他全身沾滿了灰塵,腳上纏著厚厚的繃帶——那是他跳樓逃跑時摔傷的。
一口一個“玉碎”的藤田實彥被捕後卻沒有表現出“武士道”精神,而是非常配合地交代了策劃組織暴動的全過程。
曾經在南京立下功勞的藤田實彥在關東軍內部並不是沒有地位的,他被人稱為“鬍子大佐”,在滯留通化的日本軍民心中有著很高的威信。
因此,即便他在投降時選擇了逃跑,仍舊有許多日本士兵支援他——這部分日本士兵散落在偏僻的山嶽地區,關東軍司令部也曾經暗中命令他們儲存實力。
就這樣,藤田實彥帶領125師團殘部三千餘人潛伏在了通化老爺嶺深山之中,並不斷有散兵遊勇投奔他。
藤田相信自己會等來機會,因為不甘心投降的絕不止他一人,不甘心放棄通化的人會更多。
早在戰爭顯露出頹勢的時候,日本法西斯就曾經將通化視為最後盤踞的老巢,甚至曾經計劃將天皇也接到這裡,可見日本人對通化的重視。日本無條件投降後,通化事實上成為了日偽反動分子的大本營。
三個月後,藤田實彥等待的機會來了:11月20日,一支他意想不到的部隊給他發來了委任狀,任命他為“通化前進區司令官”,負責蒐羅各地區日軍對抗共產黨部隊。
這紙委任狀,來自國民黨東北南部先遣軍司令——莫德惠。
由此可見當時的國民黨有多麼短視和健忘,忘記了剛剛結束的、付出無數死傷的抗日戰爭,短視到以為與戰敗的日本人合作就能討到便宜,一門心思想要從中共手中搶奪東北。
1945年11月,國民黨遼寧省黨部執行委員會主任李光忱,派出兩名加入了國民黨的日本特務,攜帶20萬元“活動經費”來到了通化,秘密聯絡到了國民黨通化縣黨部書記孫耕曉(又名孫耕堯)。他們的目的便是聯合日本人策劃暴亂。
孫耕曉在當地也是個“人物”,他在偽滿時期是有名的大漢奸,曾經擔任偽協和會通化支部宣傳委員,橫行霸道、作惡多端,被當地民眾稱為“二鬼子”。
日本投降後,他又迅速混到了國民黨中,甚至擔任了一縣黨支部書記的重要職位。
從過往履歷中便可知此人是個實打實的投機分子,而為了擁有實權,向“黨國”表功,孫耕曉可以說做夢都想將通化控制在國民黨手中。
在國民黨派來特務的聯絡下,孫耕曉同樣聯絡到了藤田實彥,藤田手中的籌碼讓他眼前一亮:不僅有三千部下,還有部分被編入中共序列、可以被策動的飛機和坦克。
12月15日,孫耕曉迫不及待地與藤田實彥會晤,並開始策劃暴動。兩人一拍即合:一個提供“刀”,一個提供藉口。
為了讓“手握重兵”的藤田實彥參與到暴動中,孫耕曉非常痛快地答應了他的三個條件:保證在通化的日本人不回國、不失業、全部加入臺灣籍。
孫耕曉的痛快讓藤田實彥驚訝,他的急迫給了藤田繼續提條件的機會。隨後藤田提出了第四個條件:暴動成功後在通化成立中日聯合政府。
任何一個政府都絕不會允許這種“國中之國”的出現,腦子清楚的人也絕不會答允。可不知道孫耕曉當時是怎麼想的,他居然一口應下了。
事實上,除了藤田這樣的野心家,在通化的其他日本人未必想要暴動。1945年11月10日前後,我黨領導通化當地的日本人管理委員會和日本解放同盟聯合召開了日本僑民大會,與會的大多數人都表示擁護我黨政策、服從人民政府管理。
此情此景讓混入大會中的藤田實彥著急不已。在大會即將結束的時候,他站起來發表了極具煽動性的講話:“我們應各盡自己的義務,創造一個使各民族都能安心生活的社會。”
隨後的通化市民大會上,藤田竟然揭下了偽裝,以真實面目站在大會臺上發表煽動性言論。在他的鼓動下,真的有人別有用心地提出了“打倒軍閥”、“中日民族提攜”等口號。
事後也有人承認這些行為實在太蠢,因為“像是不知道通化有八路軍並且在這裡統治一樣”。
誰也不知道身為師團參謀長的藤田實彥政治敏銳度為什麼差到這個程度,或者說為什麼自信到了這個程度。
總之,他的行為此後悉數落在了中共眼中,防備暴亂也成為在通化中共部隊的重要任務之一。
市民大會之後,藤田實彥實際上被通化公安機關逮捕了起來,但不久他就越獄逃走(也是在這時候受了腳傷),繼續與孫耕曉等人密謀暴亂。
但能夠越獄的畢竟是少數:意識到少部分日本人可能策劃暴亂後,我軍警機關加快了搜捕戰犯的步伐截至1946年1月底已經有大尉以上戰犯120餘人被捕。
部分日本人“復仇”心切,國民黨特務策劃暴亂則是一把好手。日本投降後,國民黨特務在東北瀋陽、本溪、長春等地先後策劃了三十多起大小暴亂。
僅在通化就有至少兩例:1945年10月30日,偽滿軍殘部試圖進攻通化興隆街後山我軍陣地,被強勢鎮壓;11月14日,偽滿警官隊襲擊了我軍駐通化二道江二團,其中還有許多日本人參加。
狼狽為奸的國民黨和日本人,一方拒絕認清事實,另一方不惜出賣民族尊嚴,兩方就這麼一拍即合,準備策劃一次大暴亂。原定於1946年1月17日舉行的暴亂因沒有外援拖到了27日,後來又拖到了2月3日。
暴亂之前,孫耕曉與藤田實彥制定了“二·三”反革命暴亂計劃,目的中赫然寫著“成立中日聯合政府”。
按照這次計劃書所寫,暴亂總共可以有五萬人參加,其中日軍3萬人,國民黨地方武裝2萬,還有內應分子600餘人。
自認實力“雄厚”的他們甚至已經為迎接“暴動成功”開始做輿論準備,例如準備將《通化日報》改為《東邊民報》,並計劃在社論的第一句話就寫:我們的聯合政府是難產的,喜慶今天終於誕生了。
從藤田實彥公開露面開始,通化地區的中共黨政軍組織就全部開始重視反暴動與逮捕日本戰犯了。
藤田實彥的暴動計劃一再推遲也是因為計劃被我軍提前得知。他沒想到的是,“精心”策劃、推遲兩次的暴動計劃到底被我軍掌握在了手中。
這說起來也有運氣因素。1946年2月2日午後,暴亂分子試圖策反遼東軍區後勤兵工部供給股長沈殿凱——漢奸劉子周將他帶到了暴動“總指揮部”中加以威脅。
之所以選擇沈殿凱,是因為他參加革命的時間比較短,再加上暴亂重要頭目之一的劉靖儒是他的姑父。沈殿凱所處的職位也非常重要,他管理的修械所中有八百多支槍。
但這些暴動分子沒想到的是,沈殿凱的革命決心不輸於任何一個老同志,從小流浪、父母都因日本人而死去的沈殿凱,對姑父、對日本人都沒什麼好印象。
他在暴動“總指揮部”中假意答允,套到了許多情報。隨後他以回到駐地取槍“入夥”為由擺脫了控制,並迅速將這個即將暴動的訊息報告了兵工部部長吳雲清。
接到如此重要情報的吳雲清一邊用電話與通化支隊司令員劉西元聯絡,一邊立刻派車將沈殿凱送到了通化支隊司令部當面向劉西元彙報。
下午六時,在距離暴動僅有十個小時的時候,中共通化分省委迅速召開了會議。根據已經得知的情報,這次暴亂的規模將遠超從前。
敵人可以達到兩萬餘人的兵力,而中共部隊只有朝鮮義勇軍的兩個連和其他能夠參加作戰的五百餘人,雙方數量對比達到了20:1。
由於時間緊迫,會議上也做不出什麼周密的佈置,只能分幾塊安排了下去:立刻組織催調援兵、查出內應分子、黨員起帶頭作用帶領群眾抵禦。
與此同時,中共通化分省委發起了“斬首行動”。2月2日晚7時,劉西元根據沈殿凱的回憶,下令查抄暴亂總部,孫耕曉、劉子周等主要策劃者和漢奸被當場逮捕,同時搜到了敵人的暴動計劃、密令、名冊等重要檔案。
當晚中共也對孫耕曉進行了加急審訊,進一步證明了敵人暴亂計劃,並得知更多細節資訊。
在這裡還要提及另一個堅守信念沒有被策反,反而為我軍提供大量情報的英雄——王曉峰。
早在1945年12月底,國民黨地下保安隊長周學禮,就憑藉同學關係試圖策反通化縣大隊警衛員偵查員王曉峰。
即便是敵人多次威逼利誘,王曉峰也沒有動心,而是將自己握到的資訊全都報告給了組織。他的報告也使得中共能夠掌握敵人的許多動向,為平息暴亂作出了重要貢獻。
對外敵“斬首”的同時,整肅內部的工作也在進行。當晚我軍就繳了通化縣大隊的械,替換上由礦工組成的縣大隊。
航校、炮校中也有發現日本駕駛員上了飛機、正在往坦克裡灌油等行為,這些人全部被捕後軟禁了行為。國民黨暢想的飛機大炮最終沒有一個出現在暴動中。
忙碌了幾個小時後,有人錯誤估計頭目被捕後或許暴亂就不會發生了。這也是為什麼被派到電業局保衛電閘的同志沒有發揮作用,還是讓暴亂分子伺機發布了暴亂的訊號:燈三亮三滅。
不過好在大部分人仍舊保持了警惕。支隊司令部和公署樓前的暴徒沒能前進一步;市公安局的暴徒們雖然攻佔了兩層樓房,但公安戰士們沉著應戰,用火力封住了第三層的樓口。
為了救出被我軍逮捕的要犯,敵人集中火力攻擊了以上幾個地方,結果不但沒能救出一個人,反倒是“指揮官以下絕大多數都戰死”。
城內的戰士們堅持了一段時間後,從城外趕來回防的李紅光支隊趕到,守衛機關的戰士們立刻發起了反擊。暴動隊伍招架不住,四處潰散。
當天色大亮時,除了屍體已經沒有任何暴動的痕跡。人們奔走相告:“幸虧八路軍給人民免去了一場災難”。
顯而易見,這次暴亂的原因是國民黨軍隊試圖快速奪權,以及部分日本人不願遵從軍部命令,堅持著自己可笑的法西斯夢想。
然而,在日本人所著的《關總》和《滿洲帝國》兩本書中,對暴動原因進行了肆意歪曲:
他們承認曾經有許多八路軍俘虜被作為勞工移送到了“滿洲國”,但隨後他們歪曲稱這些人因“報仇”對日本人進行了“不當的逮捕,不講道理的槍殺”,餘下的日本人似乎是不得已才反抗的。
事實上,我軍解放通化後僅僅是及時清查了戶口,被逮捕的全部都是罪大惡極的戰犯。這些手上沾滿了中國人鮮血的戰犯被槍殺,哪裡稱得上“不講道理”呢?
究竟是誰曾經對別國國民展開“不講道理的槍殺”呢?這是顯而易見的,然而像這種惡意歪曲歷史的聲音在日本仍有市場,可見部分日本人並未反思這段歷史。
或許有人注意到,藤田的名字沒有出現在2月2日晚的被捕名單中。沒錯,這位精明的日本大佐在“斬首行動”之前就逃了。
當天下午,藤田所派出的一名通訊兵遲遲沒有歸來,他意識到或許出了問題,立刻燒燬了自己身邊所有的重要檔案,又帶著幾名親信逃離了。當然這次他沒能逃到山裡,而是在暴動的第二天就被捕了。
作為暴動的策劃者,藤田實彥當然不會有好下場。3月8日起,在通化市人流最密集的丁字街“裕豐厚”商店大樓前進行了反革命武裝暴動展覽,“展品”就是被五花大綁的藤田實彥。
圍觀的中國群眾痛罵他,紛紛朝他吐口水,扔東西。如果不是身邊還有守衛的執勤戰士,藤田恐怕在當天就會被砸成肉泥。
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每當有日本人走過的時候,藤田便會鞠躬,並會不斷說著“對不起你們了!”
的確,據《朝日新聞》報道,日本死亡者約為1090名。如果不是藤田的野心,這千名日本人或許不用死。
他們死得非常沒有尊嚴:因為關東軍在撤離時,寧願把大批囤積的軍用物資燒掉也不肯留給中國東北的老百姓,再加上多年殖民,這裡的人民對日本人一點好印象沒有。
他們扒光了被打死的日本人的衣服,將所有值錢的東西,甚至嘴裡的金牙都搜走了。
參觀罪行展的日本人對藤田一點好印象沒有。《通化日報》上,一名日本人發文批評道:“他完全是個舊時代的,無用的廢物。”
許多日本人在戰後著作中諷刺,戰敗五個月後、沒有了武器還妄圖暴亂,怎麼能夠獲得勝利呢?
遊街示眾多天,被無數民眾唾棄的藤田實彥在極度絕望中患上了急性氣管炎,與3月14日搶救無效死亡。這一天,恰好是藤田實彥的生日。
遙想當年他在南京城下穿著嶄新的軍裝,站在戰車之前下達屠殺中國軍民的命令,就覺得這種死法實在是太便宜了他。
反暴亂的勝利讓中共在通化乃至整個東北進一步站穩了腳跟,也提高了民眾對中國共產黨的認可度。
相反,國民黨就連最後一層遮羞布都失去了:在展覽中,我軍展出了孫耕曉、藤田等人共同簽發的各種號令,完全不顧人民感情,不顧民族尊嚴,與侵犯了中國東北十四年之久的日本人聯手,國民黨在東北民眾心中的形象一落千丈。
以小見大,這次暴動也能夠解釋為什麼最後贏得民心、獲得勝利的是中國共產黨。
因奪權之心不顧民眾感情,在當地發動暴亂時試圖動用飛機、坦克這種很容易誤傷無辜之人的傷害性極大的武器;出賣民族尊嚴,甚至答應國民黨旗幟與日本國旗共同在通化升旗。
這樣自私又無脊樑的政黨,失敗才是它的應有之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