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九年,孔子64代孫孔尚任,罷官歸家,途經泰山,順道遊玩排遣心事。
在泰山經石峪“高山流水亭”休息,方知此亭為紀念伯牙、子期而建。傳說,伯牙在此鼓琴,知音鍾子期稱讚: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
孔尚任感嘆知音難得,伯牙尚有子期,而他卻一人憂愁。拿起隨身攜帶的小忽雷,入手撫弄,碎撥零挑,一曲商調《梧桐雨》悠然響起。
小忽雷乃唐代宮廷樂器,和琵琶類似,一度失傳。孔尚任偶然在北京集市發現,見其工藝考究,通體紅木,共鳴箱蒙以蟒皮,張兩條絲絃,製作精美。
他彷彿遇到失散多年的戀人,無論多大代價,也要將其贖回,掏出身上所有的錢,還差幾兩銀子。
那時,他擔心回家取錢的工夫,會被別人搶走,脫下衣服、摘下帽子典當才湊齊——帽子上有水晶珠,價值十幾兩銀子。
失傳已久的小忽雷自此重現,孔尚仁一直將其作為最珍貴的寶物。也正是他悉心呵護,人們才知小忽雷的價值。後來,幾經波折,流落到臺北博物館。
卻說孔尚仁奏起小忽雷,不少人駐足傾聽,紛紛點頭稱讚。彼時,哈尼族頭人龍韜帶著女兒路過,聞弦知意,拿出小三絃和之。小三絃乃是哈尼族最有代表性的樂器,沒有固定曲譜,即興彈奏。
孔尚任商調《梧桐雨》曲調低沉,抑鬱孤寂,似失意之人秋風中躊躇。哈尼人龍韜的小三絃,用牛角片撥動琴絃,極為優雅深沉,表達出深沉難言的思想情緒。恰如老者步入秋風,陪同躊躇人嘆息。
孔尚任和龍韜一起演奏,注目對視,互通心意。然則曲風過於壓抑,只覺心中有梗,無處吐訴。再這樣下去,恐怕二人要吐血而終。
清脆優美曲調,突然切進。宛如美麗少女迎著春光,歡愉地在躊躇者前跳舞,頓時驅走陰霾,春意盎然。原是龍韜小女紫英,十七八歲,聰慧可人,眼見曲風消沉,拿出自己最喜愛的竹管哩樂,吹出天真浪漫、活潑明快的音韻風味。
三人合奏完,只覺酣暢淋漓,抑鬱之氣,一掃而光。互報姓名後,龍韜興奮至極,對孔尚任道:老朽流浪各地,久聞聖人之後為當今國子監博士,佳作《桃花扇》,一時洛陽紙貴,幸會幸會。
孔尚任道:命薄忽遭文字憎,緘口金人受謗誹。國子監已是明日黃花,不提罷了。高山流水遇知音,一吐不平之氣。
他細細把賞小三絃和哩樂,與龍韜、紫英暢談樂理,不覺時間飛去,夕陽西下。孔尚任約龍韜一家去孔府做客,龍韜婉拒,相約次年雲南哀勞山相見。
臨行前,孔尚任拿出一包茶葉,說這是泰山好友用泰山茶葉做的紅茶,此友在福建待過,會做紅茶,借花獻佛。龍韜收下,說道此番出行匆忙,未備禮物,來年一併還禮。
第二年,孔尚任新作一曲《梁父吟》,需用小忽雷、小三絃和哩樂演奏,意重現高山流水亭之景。
按龍韜留下地址,來到雲南哀勞山,翻了一個又一個山頭,終於在大山裡面找到小村子。在村口向一老頭打聽龍韜,那老頭竟然潸然淚下,說來晚了,我們頭人龍韜和其孫女紫英,天天抱著樂器盼你來。就在一個月前,被清廷發現,被殺害了。
原來,清軍進入雲南後,胡作非為,引起各族不滿。500多年來,哈尼族一直是龍氏家族掌管,康熙四年龍韜召集六詔山、哀牢山地區族人,推舉華寧府土官祿倡賢為首領,聯合漢人起義軍殘部李定國,反清復明,席捲整個滇中南,長達近二十年。
起義失敗後,清政府廢除了土官制,哈尼族也遷到紅河南岸。龍韜帶著家眷,跑出了雲南,在外乞討流浪了十年,去年年底,覺得風聲已過,便要落葉歸根。
在泰山相遇知己,孔尚任不嫌棄龍韜衣著破爛,邀請孔府做客,他何嘗不想去,只是戴罪之身,不敢高結,以免給孔府帶來麻煩,所以婉轉拒絕。流浪之初一家人十幾口,在外十年,回來竟只有祖孫二人。
孔尚任聽到這,淚如雨下。讓老頭領到墳前,將《梁父吟》焚燒作祭,感嘆世上再無知音。老頭將孔尚任領到家中,拿出一包茶葉,轉告龍韜特意叮囑。哈尼族世代做茶,龍韜精於製茶,他發現泰山紅茶味道厚重甘美,尚缺鮮靈,苦思如何改進。一日紫英在田野裡採茉莉花作花環,唱著歌進家門,龍韜聞到花香鮮靈,頓時大悟。
用茉莉花窨制泰山紅茶,正符合老子所言:損有餘而補不足。隨後鑽研三七二十一日,終於製出泰山茉莉紅。算作為知遇之恩,回報泰山贈茶之情。
孔尚任開啟茶葉包,聞到香氣,不由大悅。及至開湯初品,紅茶厚重,花香飄逸,二者自然融合,不由叫絕。再品,忽地醒悟,泰山紅茶厚重甘醇,似飽經滄桑老者,茉莉香氣鮮靈,如青春少女,二者如音符合和。三品,茶湯啜飲,舌尖甘甜無比,花香茶香於口腔中起舞,果真酣暢淋漓,所有不快,置於腦後,恰似那日高山流水亭演奏。
“味濃香永。醉鄉路、成佳境。恰如燈下,故人萬里,歸來對影。口不能言,心下……”
茶中,孔尚任彷彿看到龍韜、紫英,不由引用古人詩句,表達其情。然,最後一句:“心下快活自省”,哽咽難續。
自此,每年雲南哀牢山茉莉花盛開時,孔尚任總要帶著泰山紅茶,來到龍韜的村子,按照他留下的方法,窨制茉莉紅茶。並叮囑後世子孫,世代牢記。
(本文節選自長篇小說《茶葉新世界》,旨在交流,歡迎批評指正。《茶葉新世界》已經簽署影視化協議,正在尋求出版。請勿轉發,謝謝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