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野堂開佔物華,
路人指道令公家。
令公桃李滿天下,
何用堂前更種花。
現如今,張學津雖然沒有桃李滿天下,但他的所有徒弟們早已名滿天下,他堅韌不撓的精神也早已享譽天下。
作為馬派京劇馬後第一人,他時刻牢記自己作為師長授業解惑的職責,就算在生命的最後時刻都不忘記教導學生,要把馬派京劇好好地傳承下去。
而張學津過世之後,全體徒弟跪拜高喊:“師父,我們都是您的兒子。”
張學津
尊師重道,言傳身教
1941年,張學津出生在了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張君秋先生的家中。
張君秋
因為家庭環境耳濡目染的影響,張學津從小就對京劇的產生極大的興趣。
家中優良的戲曲氛圍可以說也賦予了他得天獨厚的學習環境。
1949年,張學津如願考入了北京市戲曲學校,跟隨王少樓、陳少武兩位老先生學習京劇老生,這十多年的時間,他幾乎都是在戲校度過的。
在學校中,他學習了《捉放曹》、《定軍山》等一大批餘派劇目,教過他的老師們因為他謙卑的態度都對他讚賞有加。
而在戲曲學校裡堅韌的學習態度和尊師重道的品行,也為張學津在日後的京劇藝術生涯中提供了堅實的基礎和優越的條件。
1959年張學津從戲曲學校畢業後,為了繼承流派,他又正式拜入馬連良先生的門下,成為馬派京劇藝術的繼承者。
戲曲相聲一門,極其看重師徒關係和輩分順序,在京劇圈長大的張學津也深深地牢記這一點。
張學津一生最看重尊師重道,他十分敬重他的師長。
雖然張學津拜了馬連良為師,但是他卻從不會直呼其名,也從不叫馬連良為“師父”,而是尊稱他為“馬爺爺”。
馬連良
因為按照京劇圈裡的輩分,他的父親張君秋其實是比馬連良還要小一輩的,因此他認為稱馬連良為“師傅”是對自己父親和師長的不尊重,便畢恭畢敬地尊稱他為“馬爺爺”。
張學津的《淮河營》就是在為馬連良捶腿時學會的。
要想學藝先學做人,這便是學藝的態度和精神。
張學津對馬連良相當敬重,態度誠懇謙卑,但遇到任何學習上的不解,他還是會不恥下問,立其左右,俯身傾耳以請。
因為這樣無可挑剔的態度,馬連良對張學津傾囊相授,張學津技藝也日益精湛。
在日常自己私下的練習中,張學津也將這一態度刻進骨子。
他把馬連良的戲曲錄音無限迴圈播放,無論是進廚房做飯,還是午後乘涼,無論是春夏清晨,還是秋冬傍晚,他都聽著錄音,邁著門檻,一招一式,一舉一動,一嗔一怒,一悲一喜,虔誠薰陶,絕不怠慢。
在臺上表演中,張學津深得他的師長馬連良先生的真傳,既有馬先生的肆意瀟灑,又多了自己獨有的活絡勁;他的唱腔則成熟穩重,極具俠膽豪氣,形成了較為濃郁的擁有個人特色的演唱風味。
無論是在北京還是上海,對於他的舞臺夥伴、指導的師長、同門的師兄弟,張學津都十分尊重。
張學津這麼做是發自內心的,他也希望新一代年輕的戲曲演員們也能夠尊師重道,堅守道義。
因此在對待他自己的徒弟的時候,他也如自己的師長一樣,悉心教導,言傳身教。
張學津常說:“師徒如父子,你不把師父當父親一樣尊敬,你就學不到東西。”
這句話一直到張學津在纏綿病榻時還在說起,這是他做人之本,也是他授業之本。
這種事是摻不得半點假的,張學津之所以一如既往地強調,是因為他不僅自己做到了,他的徒弟也為他做到了,而且他相信,在未來,他的徒弟也會這樣教導後人,這種優良的品質永久都不會泯滅。
衣缽相傳,誨人不倦
其實在戲曲相聲界,有些師傅教授技藝時,都不太會傾盡所有,會給自己留幾分,防止“教會徒弟,餓死師傅”。
但是張學津彷彿根本沒有顧及到這點一樣,對他所有的徒弟都傾囊相授,用盡他所有的精力時間,就為了把自己會的一切都全部傳授給他的學生。
至於為什麼會這麼做,張學津在很久以前與著名京劇史論研究者王家熙的交談中就已經能說明答案了。
當時二人在討論當下京劇舞臺上出現的一種非常“時尚”的風氣:“喊叫如雷”時,王家熙曾態度明確且遺憾地表示這是京劇流變中一種低格調走向。
張學津當時也表示說:“我聽到這種唱法,常說這簡直是發出了‘最後的吼聲’。”
說出這句話時,張學津不禁也露出遺憾落寞的神情。
這表示在新時代新事物的衝擊下,京劇可能不再如以往那樣受人關注了,正在“垂死掙扎”。
王家熙也無可奈何地表示認同。
後來在他們的通話中,王家熙也多次尋問張學津願不願意將他“最後的吼聲”的感悟發表出來,張學津也堅定地說:“這是現實,我看應該鮮明地指出來,希望快點扭轉,不要真正變成‘最後的吼聲’。”
為了這個目標,張學津毫無保留,終其一生,都為了傳承馬派京劇而努力。
然而,讓人詫異的是,立志要將馬派京劇傳承下去的張學津,一生收過的徒弟卻屈指可數,只有區區十三位。
也有人問過他:“你為什麼不多收幾個徒弟?”
聽到這個問題,張學津習以為常又鄭重其事。
他回答道:“收那麼多徒弟能幹嘛,收幾個自己忙得過來的弟子,能夠專心的一直給他培養下去,收那麼多弟子又不能面面俱到,還不如不收。”
他就是這樣,永遠都對自己的行為高度負責。
京劇經過幾百年的洗禮,每個門派都有各門派的風格和特長,所以對於京劇的學習,不在於廣,而在於精。
張學津雖然只收了十三名弟子,但他的目標也十分明確,那就是在自己百年之後,馬派有良人可託。
可惜天不遂人願,張學津晚年的身體狀況一直不好,嚴重的肝癌讓他精神狀態十分萎靡。
但是為了能更好地傳承前輩藝術家們的精品之作,為了能讓後世之人能欣賞到馬派京劇的韻味,在馬連良先生的五十二齣戲音配像中,他一個人便承擔起了四十六出的錄製。
不僅如此,他還為李少春先生的《穆桂英掛帥》和李盛藻先生《黃鶴樓》配像。
甚至在一些戲中有不少高難度動作,比如搶背、滾釘板等危險動作。
但是為了更完美的呈現出完整的舞臺效果,他全都是親自上陣,每一次下劈,每一次側躺,每一個動作都完美無瑕。
在表演中,張學津彷彿又擁有了無限的精力,彷彿身上的病苦全都消失了。
看著他為馬連良先生拍攝戲曲影像的畫面,感覺又回到了他跟隨先生學藝時的畫面。
後人都道看到影像就像看到了馬連良先生本人一樣。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2012年12月21日,張學津的大弟子朱強在臺灣省寶島劇場的舞臺上,鄭重其事地朝著北京的方向下跪磕頭,拜別恩師。
那天,著名馬派京劇演員張學津先生,與世長辭。
其實在此之前,張學津已經病得非常重了。
在張學津住院期間,他的徒弟們攜手日夜輪流值班,精心照顧。
無論他們自己身處何方,都第一時間趕了過來。
甚至他們還專門排了一個值班表,以確保可以全天照顧張學津。
因為張學津的細心教導,他的每一個徒弟都十分出色,在京劇演員中也小有名氣,所以演出也比較多。
但是徒弟們依舊堅持輪番看護、做飯、送飯等,大家請假換班,就是為了能讓張學津能安心養病。
後來張學津病情加重,他的大弟子朱強從醫院出來的時候,眼睛佈滿血絲,精神萎靡,頭髮凌亂,鬍子也因為沒有處理而長了出來。
他面容憔悴神情憂鬱,在灰沉暗淡的天幕下只一個人慢慢地走進京劇院,一言不發。
戲曲行業有句話,戲比天大。
這是所有戲曲行業對觀眾的保證和對舞臺的態度。
當時,大弟子朱強因為有演出任務必須要去臺灣,無可奈何的他臨上臺灣前叮囑他的師弟高彤說:“師父在此期間,如有不測,及時告知,我馬上趕回,你們各負其責,把後事安排好。”
這就是一個大家庭。
朱強作為這個親密家庭的大哥,是這個家庭的主心骨。
在這種危機時候因公不能就在自己的“父親”身邊,能做的最多的就是安排好後來的事,囑咐好自己的弟弟們。
12月21日下午3點半,他第一時間得知了張學津去世的噩耗。
當天晚上演出之前,朱強把自己關在化妝間裡,獨自一人,嚎啕大哭。
他知道,他最敬愛的老師已經不在了,這個家庭的頂樑柱沒了。
當時演職人員們都已經知道了張學津先生去世的訊息,他們聽見朱強在化妝間裡痛哭,但誰也無法安慰,喪師之痛猶如喪父之痛。
雖然心中萬分悲痛,但朱強還是參加了演出。
但是在演出結束謝幕時,朱強在盛大恢弘的舞臺上,在連綿不絕的掌聲中,在所有觀眾充滿讚賞的眼光中,對著遠在北京的師父的方向神情肅穆地下跪叩頭,遠送師父,感謝師父的教導之恩,也是替臺下的觀眾拜別師父。
一代名師就這樣過完了他謙遜、輝煌的一生。
從前因為他的寡言和與世無爭,使得很多人都不太敢接近他,認為他脾氣大,不苟言笑,不好惹。
甚至連他大徒弟也這麼說,朱強就說過:“在練習時,我不敢和師父多說話,看他的眼神,我就發怵。”
因為張學津對於藝術的嚴苛程度使得他對弟子們京劇技藝的要求也十分高,在他們有錯漏的時候,會很嚴厲的指出來,並幫助他們改正。
但是在生活中,他又是一個很和藹可敬,認真負責的一位老師。
他總是會竭盡全力為弟子們著想,幫助他們成才,將他們帶到大眾的視野中。
在他精神狀態尚可,還沒有因為病痛的折磨纏綿病榻的時候,張學津總是會認真的看朱強的演出,並一針見血的指出其中的問題。
他鼓勵並引薦弟子高彤去北京戲曲學校任教,幫助高彤讓馬派藝術重新回到北戲開花結果。
他也會為了給穆雨說戲,激動之時甚至拔掉了還沒有輸完液的針頭,只想帶著穆雨回家詳細說戲。
張學津與他的徒弟們親如父子,他一生僅有一個女兒,還因為工作原因經常不在身邊,晚年不免有些落寞。
但是有這十三位徒弟陪在身邊,又有最愛的戲曲相伴,在病痛中的日子也就沒那麼難熬了。
在張學津死後,他的身後事全都是由弟子們認真完成,在入土之前,他的大弟子朱強帶著全體徒弟們紛紛跪拜在張學津的墓前,用顫抖又堅定地語氣齊聲高喊:“師父,我們都是您的兒子,您安心休息吧。”
泰山梁木,萬古流芳
如今,自張學津先生因病逝世,已經過去九年的時間了。
依然記得當年在張學津先生的告別儀式上,沒有低沉悲怨的哀樂,沒有惺惺作態的哭泣,參加儀式的每個人都神情莊重,面帶遺憾。
整個儀式都回響的是張學津先生幾十年前的成名之作——《箭桿河邊·勸賴子選段》。
聽著那鏗鏘有力的聲音,好像他其實並沒有走遠,只是依舊在默默地陪伴著大家一樣。
張學津也被世人尊稱為“馬後第一人,餘苑再傳子”。
他的恩師馬連良先生的孫子馬龍也用京劇曲牌中的一句為張學津寫就一副輓聯:“淮河營內春秋筆鑄就鴻篇狀元譜,箭桿河邊借東風撫育英才串龍珠”。
大家都被他命途多舛但又堅韌不拔的毅力所折服。
因為他的無私奉獻,如今馬派京劇藝術被很好地傳承了下來,他的各個徒弟們都各有所成,並將他視為心中的榜樣。
張學津究其一生,都是為了戲曲的發展做貢獻。
他不願意戲曲被時代的洪流所淹沒,不願意戲曲在悲鳴中發出“最後的吼聲”,不願意中華的瑰寶逐漸沒落。
在他當選北京文聯副主席後,便跟隨代表團分別前往荷蘭、英國、比利時等各個國家進行訪問和藝術交流,為的就是展現戲曲的魅力,展現國家的藝術內涵,更是為了把這門藝術獻給新一代的年輕人們,讓他們感受到京劇獨特的韻味,並願意將這份韻味繼續發揚下去。
2021年8月10日,由北京京劇院聯合主辦的“紀念張學津先生誕辰80週年專場演出”在長安大戲院拉開帷幕。
演出當天,人聲鼎沸,萬人空巷,人們慕名而來,乘興而歸,無不被舞臺魅力所震撼。
張學津的弟子們精心籌備的“紀念張學津先生誕辰80週年京劇名家演唱會”也在8月29日舉行。
人們也在用行動告訴他,人們不會忘記他,不會忘記他帶來的驚喜與感動。
在他臨終前,帶著疲憊不堪的身軀,不顧自己的安危,張學津用盡力氣為弟子們傳授了十幾出馬派戲,就是為了把馬派京劇的種子播種在中國戲校裡,有愛好者可以欣賞,有傳承人可以接班。
他這一生,為戲曲而生,為戲曲而死,為戲曲而活。
這顆行星永久地隕落了,但他發出的光芒,帶來的炙熱卻永久地封存在了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