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神經末梢
1944年9月21日,皮定均奉命開往豫西,開闢抗日根據地。剛到山西陽城,便遭遇敵情。
軍委電令他們星夜渡過黃河。軍令急如火。皮定均邊佩戴手槍,邊下達命令:“部隊緊急集合。”他和政委徐子榮很快走出民宅四合院。
一、皮定均的“葫蘆軍”,賣的什麼藥?
天下著濛濛細雨,空氣分外清新。村裡響著腳步聲,一隊隊戰士迅速在村頭集合。
隊伍排列好了。從背面看,這支部隊十分奇特,每個指戰員的揹包上,都掛著一兩個葫蘆。一排排的隊伍,一排排的葫蘆。皮定均觀察了這個陣容,嘴裡露出微笑。
原來,部隊經過沁河岸邊的一個小村莊時,皮定均看到很多小孩子在河裡抱著葫蘆,架著葫蘆,騎著葫蘆游泳,時起時浮,時坐時走,不斷變換著花樣。忽然,岸上玩耍的小孩誤將籃球踢入河中,一群孩子一擁而上,搶住籃球在水裡玩了起來,又是掄腿,又是甩胳膊,人也不會沉進水中。
小孩們的這些動作,迷住了行軍路上的皮定均。他翻身下馬,從老百姓那裡買了兩個葫蘆和兩個籃球,然後掛在馬背上,又翻身上馬,追趕起部隊來。他的馬伕“老八子”看到這件事,心想:急行軍急成這個樣子,司令員還有心買這玩藝。
此刻,皮定均的馬伕“老八子”牽著菊花青馬直挺挺地站在隊伍的前頭,他看到首長的微笑,這才意識到,在行軍路上,皮司令為啥要買葫蘆。原來這葫蘆是為部隊過黃河用的。
皮定均向徐子榮點了點頭,上前一步,面對部隊,鎮定自若地說:“請三十五團黨總支書記張清傑同志出列,現決定讓你留下,把後邊掉隊的人,還有病號,勤雜人員,牲口等集合起來,把物資收容起來,然後過黃河去找我們”。
張清傑走出隊伍,向二位首長敬了一個禮。然後問道:“我們到哪裡去找你們?”
徐子榮插話說:“豫西。”
皮定均面對部隊鄭重地宣佈:“剛才,接到中央軍委急電,敵人正調動兵力加強黃河防線,要我們星夜渡河。現在是9月21日夜10點半,距清河渡口還有90裡,又是敵佔區,為出奇制勝,要求時速20裡,黎明前到達黃河岸邊,搶先渡河。”
徐子榮強調說:“爭取速度,贏得時間,跑步前進!”
“出發!”
支隊冒著霏霏細雨,像一支離弦的箭,跑步前進!
支隊疾速行軍,一氣翻過王屋山,黃河已遙遙在望。很遠就能聽到河水的咆哮聲。
這時候,時間大約是22日凌晨4點的樣子。月亮露露頭,又隱在雲裡。面對黃河,部隊停止前進,原地待命。
先遣工作隊的負責人史向生迎上來。皮定均與徐子榮在馬上聽取了關於渡黃河準備的簡要彙報。然後,由史向生引路,來到黃河渡口。滾滾的黃河在河清渡口處拐了一個彎,河水成南北走向,東西河清兩個村莊隔河相望。
皮定均抬頭望去,只見疊嶂重巒,鄺山嶺與王屋山隔河相峙,兩山貼著水際的山崖,像是要咬在一起的巨大狼牙,兩排狼牙縫隙中,泥漿滾滾而下。
夜霧瀰漫,星月無光。皮定均帶支隊領導同志一起來到渡口,只見滾滾黃河,在夜色中奔騰咆哮。北岸的王屋山和南岸的邙山嶺都罩上了一層黑紗。山頭的碉堡中亮著鬼火一樣的燈光。山河悲,同胞苦,強烈的民族責任感在催促他們,快!渡過黃河去,消滅侵略者!
史向生報告說:“所有渡河工具,都已準備好了,請首長檢查。”
二、當皮定均看到三隻渡河木船時,雖然沒有嘆出聲,心裡卻為之一驚
為什麼?船太小,小船放在洶湧澎湃的黃河水裡,真像一葉落水。於是,他讓全副武裝的戰士登船試浮,每隻船隻能載二十來個人。一千七百多人的隊伍,還有馬匹,軸重,多少次才能載運完呢?
何況,對面敵人佔領山頂,居高臨下,河中心的一片沙洲上,偽軍安有據點,碉堡裡不時射出燈光冷槍聲亂響。怎麼辦?有人搔頭皮,有人發焦急。而皮司令態度仍然沉著,和徐政委幾個支隊首長,對河對岸的敵情和地形,以及敵偽的河防部署,進行了周密細緻地觀察、研究。
最後決定,把三隻船連在一起,把各團的葫蘆全收集起來,系在船舷兩側。這樣一拴一系,大大增加了船身的浮力。星光下,滔滔地黃河水面上,霎時出現一隻人造“軍艦”。
皮定均向身後招了招手:“拿酒來!”戰士卸下牲口馱子,把酒倒到大粗瓷碗裡,一連遞上八大碗,由皮司令一一分給每個水手:“秋涼水冷,頂頂寒氣,請!”
這才叫喝酒!水手們接過酒碗,一仰臉,“咚咚”一碗燒酒下肚,用被船舵磨成木銼一樣的手掌抹去嘴角溢位的酒滴,說:“請首長放心,保證安全渡河!”
皮定均揮手命令:“渡河!”
正當八路軍豫西抗日先遣支隊搶渡黃河天險的時候,一個營的偽軍,一箇中隊的日軍,正浩浩蕩蕩地出洛陽,繞山路向黃河南岸圍聚。
首先啟渡,領頭的是膀闊腰圓、鐵塔樣持槍站立在船頭上的副司令員方升普。二船上是參謀長熊心樂,三船上是副政委郭林祥。三條木船擺渡在瀑漲的河水裡,險象環生。再加上河中心沙洲敵碉堡裡不時射出道道燈光,又打著冷槍,相應增加了渡河難度。
水手們一張張憤怒的臉,大聲喊起:“暖嗬,加油啊!暖嗬,加油啊!”的號子,聲悠長,音嘹亮,淹沒了浪濤的呼嘯。嚇呆了沙洲碉堡裡的敵人,弄不清有多少八路軍橫渡黃河,燈光熄滅,不敢蠢動。
方升普率隊登岸後,佔領了邙山嶺有利地形,建立了灘頭陣地,等距離燃起三堆大火,發出三順綠色訊號彈,以示渡河成功!
接著,三條木船,破急流,繞險灘,穿梭南北岸,運送大隊人馬。
當最後運送迫擊炮、馬匹和後勤人員的三隻船剛到南岸登陸時。突然,邙山嶺西面坡上響起一陣激烈的槍炮聲,十幾發炮彈呼嘯著在黃河水裡爆炸,濺起一團團混濁的水柱。這是日偽軍三百多人為加強黃河防線到達邙山腳下,發現青如黛綠成蔭的山嶺頂上,發射訊號彈和燃燒有三堆大火,感到情況反常,試探打槍。
方升晉已作好戰鬥部署。特務連迂迴到日偽軍的北側土嶺上,警衛連潛向日偽軍的南面石崖邊,三十五團一、二、三連在正面伏擊。日軍停止前進,架炮往黃河發射,強迫偽軍二百多人向我進攻。三百米、二百米、一百米、五十米。待日偽軍進入我包圍圈內,方升普“叭叭叭!”三聲槍響,發出戰鬥令,偽軍亂成一團,沒命的滾下坡去。日軍一聽三面槍聲,亂打一排炮後拔腿西竄。
三、當朝陽初升,曙光照射大地的時候,八路軍豫西抗日先遣支隊的英雄們,已安然渡過黃河天險
從而,揭開了開闢豫西抗日根據地的序幕。
豫西抗日先遣支隊在皮定均司令和徐子榮政委的帶領下走出邙山,進入敵佔區。十二支洪流,一鼓作氣,越過隴海鐵路,涉過伊洛河,進入古稱“三川之地”的伊川縣境。一路上,目光所及,悽慘荒涼。
灰暗的天空,荒涼的大地,嵩山裸露著瘦削的軀體,穎河翻滾著悲苦的血淚!豫西的土地上到處是飢餓的村莊,到處是逃荒的難民;榆樹皮被削光了,野草根被挖盡了,人們還是飢餓,飢餓!許多破窯洞結滿了蜘蛛網,許多破宅院用土坯壘住了大門;成群的烏鴉,貪婪地爭食著路邊的死屍,成群的日偽官兵兇暴地搶掠著人民的財物!豫西人民在水深火熱的生死線上掙扎!
一路上,支隊穿過一道道封鎖線,沿途遭到日、偽、頑軍的圍追堵截,但都沒能阻止他們前進的腳步。這天,他們經過一夜行軍,從破曉的晨曦中,隱隱望見遠方巍然屹立的篙山。
皮定均不禁想到那太室、少室七十二峰的動人傳說,以及坐落在五乳峰下聞名中外的少林寺,想到那傳誦久遠的秦末農民起義領袖陳勝的鬥爭事蹟……真感到是一座充滿傳奇色彩的名山。又想到黨的信任,人民的委託,想到不久就要在這塊英雄土地上,豎起抗日救亡的紅旗,皮定均心裡充滿了豪情!
由於長期的軍閥混戰,國民黨軍隊的橫行霸道和土匪的猖獗,使豫西人民對“兵”深惡痛絕。皮定均、徐子榮率領的“豫西抗日先遣支隊”來到豫西,雖然一路宣傳抗日政策,宣傳“三大紀律八項注意”,他們往往還是被拒之門外,甚至遭到不明真象群眾的襲擊。
因為在他們到達之前,這裡就出現過一支所謂“冀魯豫挺進縱隊”,他們也說是“從華北過來的老八路”,也宣傳“三大紀律八項注意”,騙取了群眾的信任,等進到屋裡,就搶東西,撈女人;如果遇上了日寇,就一槍不放像兔子一樣逃跑。因此,這回真的八路軍來了,開始也沒有得到群眾的信任。
已是秋末冬初季節,天不時地下著雨。他們沒有雨具,身上都淋了水。晚上宿營,群眾把門關了,他們就偎在房簷下、大門外,或找個麥秸堆,穿著溼衣服背靠背取暖、打磕睡。要吃飯,就先把銀洋放在竹籃子裡叫老鄉們吊上寨牆,他們有什麼就吊下來什麼。
老鄉們聽著門外的聲音,看著寨牆下一張張淳樸英俊的臉,或是第二天一早,看到大門外打掃得乾乾淨淨,麥秸堆堆得整整齊齊,尤其村裡牆上那醒目的大字標語,便說:“村裡昨晚來了真的八路軍!”外村群眾也接腔說:“不錯!俺村昨晚也來了真的八路軍!”
於是各村都傳開了:“八路軍真是神兵天降啊!少說也有三十萬,對老百姓秋毫無犯,好著呢!”以後,群眾看見八路軍就主動讓他們進寨住下,進家歇歇。他們一進家就“大爺大娘”喊得親,不是忙著挑水、掃院子,就是忙著幫助幹農活,就像一家人一樣。
這回豫西登封來了真的八路軍,群眾說:“這真是開天闢地沒見過的‘仁義之師’,不打人,不罵人,一心抗日為人民,窮人翻身有指望了!”你說他講,一傳十,十傳百,在嵩嶽大地上鬨動起來。
四、豫西人民的悲慘生活,皮定均下決心拯救人民
在去穎陽的路上,皮定均司令和徐子榮政委,遇到了三名地下黨員。聽他們說,地下黨中心縣委書記張思賢就在穎陽鎮,並且,他掌握著一支幾百人的武裝。這是多麼好的事啊!和地下黨匯合在一起,是一支多麼大的力量啊!皮定均、徐子榮謝過三位同志,率領隊伍直奔穎陽鎮。
穎陽鎮很熱鬧。他們一到鎮上,就佈置戰士們分頭行動,散傳單、貼標語、組織演說。告訴群眾:我們是從華北來的八路軍,是共產黨、毛主席派來專門打日本鬼子的人民子弟兵,軍民一家,買賣公平……這裡的群眾要求抗日,擁護共產黨、八路軍。皮定均、徐子榮等首長也活動在群眾中間。
支隊未到來之前,地下黨就接到了上級的指示:大約一七八月份,八路軍要過黃河,來豫西抗日打游擊,地下黨領導下的地方武裝要配合作戰,消滅敵人。支隊來到穎陽鎮之後,張思賢就主動找八路軍聯絡。
張思賢頭戴禮帽,身穿長衫,在特務連張靜波指導員的帶領下,向一片樹林走去。
在樹林盡頭的一間小屋裡,張思賢見到了皮定均司令員和徐子榮政委。
張靜波向二位首長介紹說:“這就是縣委書記張思賢同志。”
張靜波回頭又對張思賢說:“這就是皮定均司令員和徐子榮政委。”
親人相見,格外親切。他們的手緊緊握在了一起。
張思賢激動地連聲說:“飽受水、旱、蝗、湯之苦和日寇蹂躪的豫西人民,在水深火熱之中,終於盼來了救星八路軍。”
張思賢用深沉的語調介紹了豫西的社會情況:“在淪陷以前,豫西就早已被水、旱、蝗、湯四大災害折磨成一個名副其實的人間地獄了。無數人被活活地餓死、病死、凍死和被國民黨政府和軍隊通死、打死;還有大批大批的人離鄉背井,外出逃荒要飯,賣兒賣女。‘土地被荒蕪,樹木被剝皮。餓殍到處有,入夜鬼哭泣’。
這就是對當時悲慘情景的生動寫照。而在淪陷之後,又出現了一些新的情景,這就是:日寇佔領著城市和交通線;山區、鄉村土匪橫行。國民黨的所謂‘遊擊司令’多如牛毛;每個村寨都被地主、惡霸、土頑把持,人民生活更加貧困不堪。鬼子偽軍還經常出城,到鄉下‘掃蕩’,人民在死亡線上掙扎。
但是人民是不屈服的,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壓迫越強,反抗越烈。豫西人民性格剛烈剽悍,驍勇善戰,對湯恩伯的十三軍恨之入骨,一見就打。打得他們不敢說是十三軍,而說是八五軍。群眾一想:‘八五一十三,還是這些龜孫,打!’硬是把他們打竄了。
日寇侵入豫西,姦淫燒殺,無惡不作。人民從國民黨軍隊手裡奪過槍來,說:‘你們不抗日,我們抗!’硬是和日寇作起對來。尤其是穎陽,1938年就有了共產黨,建起黨支部,宣傳抗日救國,開展反貪汙、反拉丁鬥爭,組織抗日武裝。”
這就是窮困的豫西,災難的豫西;但也是動盪的豫西,覺醒的豫西,她是中華民族反抗外侮的縮影!
接著,張思賢說:“豫西淪陷後,日偽在交通要道和重鎮,都修了據點,國民黨頑固派逃進山區,經常出山騷擾打劫,地主武裝和土頑也組織了‘游擊隊’,村村寨寨都築了高牆。”說到這裡,他的眼裡閃出了淚花:“但是豫西群眾,性格堅強,不畏強暴,只要一發動,要人有人,要槍有槍。我和劉世基同志領有一支二百多人的隊伍,裝備良好,子彈也足,名叫豫西遊擊隊。”
這時,魁偉、機智的支隊參謀楊斌廉急來報告敵情:“報告司令員、政委,洛陽方面出動四百多日偽軍,已過伊河,向我軍駐地逼來。”
“報告!”劉世基彙報敵情:“西南方向的白沙,三百多日偽軍朝我軍壓來。”
皮定均打量著矮個微胖的劉世基:“你是……?”
劉世基自我介紹說:“我是豫西遊擊隊大隊長劉世基,情況張政委可能講過。”
皮定均親熱地與劉世基握手。立即命令道:“王金生、武佔奎你們兩個連隊阻擊敵人,其他連隊東進。”
“不!”張思賢慷慨地說:“部隊連日行軍,極度疲勞,陰擊洛陽之敵的任務就交給我們豫西遊擊隊吧!”
劉世基信心百倍地說:“請首長放心,我們堅決完成任務,把敵人徹底消滅!”
皮定均、徐子榮等支隊首長聽了張思賢的介紹,進一步認識了豫西的複雜情況,他們想到豫西人民的革命鬥爭精神,決心使黨領導的這支人民軍隊,在豫西這塊土地上立足紮根,發展壯大,把這裡變成日本侵略者的墳墓,拯救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