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由公眾號“記憶群島Isles”授權釋出
在奧運會上奪得名次,為國爭光是每一個運動員的畢生夢想,也是他們為之拼搏奮鬥的目標。然而,歷史就像一個瘋癲的扳道工,誰都無法預料他會把命運的列車扳向哪一條軌道,將哪個人的命運和榮譽碾為齏粉。宏大、華麗的1936年柏林奧運會(第11屆夏季奧運會)可以說是最為成功的現代奧運會之一,但卻被納粹黨當成了粉飾太平和宣揚其政治主張的工具。那些手捧獎牌、頭戴桂冠的體育明星們怎麼也想不到的是,僅僅三年之後,人類社會就遭遇到了一場空前的浩劫,而他們中有人註定要倒在戰場上,為政治的貪婪和戰爭的嗜血買單。
1943年3月22日,在白俄羅斯明斯克附近的公路上,一輛轎車帶領著兩輛卡車匆匆趕往洛戈伊斯克(Logoisk)方向,卡車裡坐著第118保安營(Schutzmannschaft Abt 118)的烏克蘭偽軍,轎車裡面坐著他們的領導,第201保安連(營1連)的連長,德國警察上尉漢斯·沃爾克(Hans Wölke)。在走到一個名叫哈廷(Khatyn,注意和俄羅斯斯摩稜斯克州的卡廷區分)的村子附近時,天色已晚。沃爾克看到一群婦女正在路邊伐木,他停下車,問那些婦女最近有沒有看到過游擊隊活動。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後,他繼續帶隊向前開進,結果沒走多遠,車隊就遭到了一支號稱“瓦西亞大叔旅”的游擊隊的襲擊,包括沃爾克在內的三人當場喪生。在中了埋伏之後,沃爾克手下一個叫作瓦西里·梅列什科(Vasyl Meleshko)的排長回到總部搬救兵,第118保安營傾巢出動,和迭勒汪格旅(Dirlewanger Brigade,反遊擊單位,以行事殘暴著稱)一道對哈廷村實施了慘無人道的報復行為,149名村民遭到屠殺,房屋也被焚燬殆盡,這是東線戰場上影響最為惡劣的大規模戰爭暴行之一。
漢斯·沃爾克來自柏林警察系統,他參加了1936年柏林奧運會的鉛球專案,最終奪得金牌。沃爾克的這枚金牌同時也是德國代表隊的男子專案首金,在希特勒的親自關照下,他的警銜由士官直升中尉。1941年蘇德戰爭爆發後,沃爾克被調往東線執行治安戰任務,直到前文的那一幕發生為止。他所在的第118保安營由烏克蘭民族主義者和蘇軍降兵組成,自從成立後,就一直在和白俄羅斯的大小遊擊隊互相殘殺。根據德國方面的檔案記載,坐在車裡的沃爾克在被擊中肩部之後試圖逃出車外,但很快後背上又捱了一槍,就這麼丟掉了性命。在沃爾剋死後,警察系統追授他少校警銜。
比賽中的漢斯·沃爾克 (1911-1943)。
穿著警察制服的沃爾克。
除了沃爾克之外,還有很多德國體育明星也被納粹政府驅馳到了戰場上——作為適齡男青年,戰爭年代為國而戰乃是應盡的義務。而作為家喻戶曉的英雄,這些明星參軍作戰無疑會對崇拜他們的青少年起到表率作用。然而,奧運金牌卻並不是免死金牌,沃爾克就是一個例子。除了他之外,還有兩位奧運冠軍也戰死沙場。1941年7月17日,奧運馬術冠軍路德維希·施圖本多夫(Ludwig Stubbendorf)陣亡於蘇德前線,他是一個炮兵團的團長。1944年1月9日,德國將軍、政治家恩斯特·哈瑟(Ernst Hasse)之子庫爾特·哈瑟(Kurt Hasse)戰死,他是一名騎兵少校,也曾經是柏林奧運會馬術場地障礙賽專案的領隊和個人賽冠軍得主。
比賽中的路德維希·施圖本多夫(1906-1941)。
比賽中的庫爾特·哈瑟(1907-1944)。
庫爾特·哈瑟戎裝照。
1944年7月20日,包括希特勒在內的一群軍政高官在東普魯士的“狼穴”大本營開會,施陶芬貝格上校中途離席,去接聽重要電話。陸軍總參謀部的海因茨·勃蘭特上校(Heinz Brandt)想要離地圖桌近一點,他嫌施陶芬貝格留下的公文包礙事,就把它用腳扒拉到桌角。沒過多一會兒,公文包裡的炸彈爆炸了,但希特勒卻由於桌角緩衝掉了一部分爆炸威力,得以從刺殺中倖存。勃蘭特的一條腿被炸斷,第二天死在醫院裡,死後被追授少將軍銜。
海因茨·勃蘭特也是在1936年柏林奧運會中成名的體育明星,他是一名騎兵軍官,來自國防軍第2騎兵團,馬術精湛,被譽為“馬背上的鍊金術士”。在奧運會馬術場地障礙賽專案中,他和前面提到的庫爾特·哈瑟等人精誠合作,幫助德國代表隊奪得了團體賽金牌。1940年10月,勃蘭特被調往陸軍總參謀部,後來又一度在第297步兵師擔任作戰參謀,但之後又被調回,最終在1943年升為上校。1944年7月20日的刺殺事件發生時,他正作為陸軍總參謀長豪辛格的首席助手參加會議。
海因茨·勃蘭特(1907-1944) 。
雖然勃蘭特無意間救了希特勒一命,但事實上,他之前也無意間參加了另一起針對希特勒的刺殺行動——1943年3月13日,密謀集團成員特雷斯科夫少將等人拜託勃蘭特把“裝著幾瓶君度酒”的包裹帶上元首專機,到地方交給另一位軍官。包裹裡面已經事先安置了爆炸物,但由於引信失靈,沒能在飛行途中爆炸。
比起前面幾位或者死在戰場上,或者死在病榻上的同袍,阿爾弗雷德·施瓦茨曼(Alfred Schwartzman)無疑要幸運得多,他是柏林奧運會的德國體操代表隊成員,一共斬獲了兩枚個人專案金牌,兩枚個人專案銅牌,德國體操隊的團體金牌也有他的功勞,可謂是一名全能冠軍。早在1935年,施瓦茨曼就和國防軍簽訂了12年的合同,並在奧運會結束後出任軍體教練。1939年,施瓦茨曼調入空軍傘兵部隊,成為了第1傘兵團的一名中尉。
正在參加比賽的阿爾弗雷德·施瓦茨曼(1912-2000)。
施瓦茨曼戎裝照。
1940年,施瓦茨曼隨部隊入侵荷蘭,在戰鬥中,他肺部中彈,身負重傷,還差點被荷蘭軍隊打死,所幸被另一位參加過奧運會的荷蘭士兵認出,保住了性命。傷愈之後,施瓦茨曼獲得騎士十字勳章,之後又參加了克里特戰役、東線北部和西線的作戰行動。戰爭結束之前,已經升到少校的施瓦茨曼由於舊傷復發入院治療,在1945年5月9日被英軍俘獲,10月29日獲釋。
重獲自由的施瓦茨曼繼續著他的體育生涯,1952年的赫爾辛基奧運會上,這員體操老將以40歲“高齡”再次出征,又為聯邦德國代表隊奪取一枚銀牌。退役之後的施瓦茨曼從事教職,2000年與世長辭,他的女兒也成為了一名體操教練。
赫爾曼·馮·奧佩爾恩-布隆尼科夫斯基(Hermann von Oppeln-Bronikowski)在一戰期間就獲得了二級和一級鐵十字勳章。他是一名出色的盛裝舞步馬術運動員,在1936年柏林奧運會中參加盛裝舞步團體賽,獲得團體金獎。馮·奧佩爾恩-布隆尼科夫斯基無疑是柏林奧運會諸位體育明星中軍事履歷最為亮眼的一位,貴族出身的他在二戰中先後在騎兵、偵察兵和裝甲兵三個兵種服役,並最終成長為德國最優秀的裝甲兵指揮官之一,此外,他還是第142名雙劍橡葉騎士十字勳章得主(1945年4月17日)。
赫爾曼·馮·奧佩爾恩-布隆尼科夫斯基(左)與其他選手合影。
馮·奧佩爾恩-布隆尼科夫斯基最初在一個騎兵連擔任連長,波蘭戰役之前,他被調往第24步兵師出任偵察營營長。1940年4月調往陸軍總參謀部,8月軍銜升為中校。1942年6月15日,馮·奧佩爾恩-布隆尼科夫斯基來到東線戰場,成為第6裝甲師第11裝甲團團長,次年2月又升為上校。在他的指揮下,第11裝甲團對蘇軍的打擊頗為沉重。
1943年,馮·奧佩爾恩-布隆尼科夫斯基被己方空軍誤傷住院,傷愈後轉入陸軍後備軍官團待命。1944年6月諾曼底戰役開始後,馮·奧佩爾恩-布隆尼科夫斯基指揮第21裝甲師第22裝甲團在卡昂附近抵禦盟軍進攻,雖然在盟軍優勢力量的打擊下,第21裝甲師損失慘重,但仍然堅持戰鬥了30多天。
1944年時候的馮·奧佩爾恩-布隆尼科夫斯基。
1944年11月,馮·奧佩爾恩-布隆尼科夫斯基回到東線,指揮第20裝甲師,1945年1月30日升為少將。在戰爭末期形勢對德軍極為不利的情況下,馮·奧佩爾恩-布隆尼科夫斯基仍然指揮部隊成功發動了多次反擊,4月末,第20裝甲師參加了重奪包岑的戰鬥,讓蘇軍和波蘭軍吃了一場窩囊的敗仗。
5月6日,馮·奧佩爾恩-布隆尼科夫斯基率部向德累斯頓以南撤退,越過捷克國界向美軍投降。1947年,馮·奧佩爾恩-布隆尼科夫斯基結束了戰俘生涯,出任顧問,為聯邦德國武裝力量的重建做出了貢獻。後來,他還曾經在加拿大盛裝舞步馬術國家隊執教。
赫爾曼·馮·奧佩爾恩-布隆尼科夫斯基的家族是歐洲有名的軍事貴族,歷史上將星輩出,他本人又和馮·克萊斯特家族聯姻,於他而言,奧運團體賽金牌只是錦上添花的事情。以他的資歷和能力,他本來應該扮演更為重要的角色,但菸酒不離口的惡習使其風評被害,上級和同僚對其印象不佳,妨礙了升遷。1966年,赫爾曼·馮·奧佩爾恩-布隆尼科夫斯基心臟病發作去世,終年66歲。
除了上面提到的這些德國運動員之外,軸心國陣營的芬蘭、日本、匈牙利和義大利的一些優秀運動員也參加了二戰,大多結局悲慘。
來自芬蘭的勞瑞·科斯克拉(Lauri Koskela)是一名輕量級摔跤手,他在1936年柏林奧運會66公斤級男子摔跤專案上奪得金牌,之前在1932年洛杉磯奧運會上,他還曾經獲得過銅牌,此外,他還是歐洲摔跤錦標賽的連續三屆冠軍得主,芬蘭全國摔跤大賽7屆冠軍。1939年蘇芬“冬戰”開始之後,科斯克拉入伍參軍。1941年6月,在德國入侵蘇聯之後,蘇芬之間又開始了“續戰”,科斯克拉再次參軍,但很快就因為年齡太大退役。
勞瑞·科斯克拉(1907-1944)。
1944年,為了應對蘇軍即將發動的大規模進攻,芬蘭進行了預備役動員。科斯克拉以下士軍銜再次披掛上陣。同年8月3日,科斯克拉坐在戰壕裡閱讀女朋友寄來的信,突然一陣邪風吹來,把他手中的信紙吹走。科斯克拉下意識地站起來,想看看信被吹到了哪裡,結果遭到對面的蘇軍狙擊手射擊,卒,歿年38歲。
新井茂雄在參加柏林奧運會的時候大學還沒畢業,在這屆奧運會上,日本隊拿下了200米男子自由泳接力賽的金牌,還重新整理了世界紀錄,新井正是參賽隊員之一。此外,他還在100米自由泳專案中取得銅牌。1944年7月19日,新井茂雄死在緬甸戰場,時年27歲。
新井茂雄
在柏林奧運會上,西田修平和大江季雄兩位日本撐杆跳運動員成績十分接近,裁判組要求他們再比一次,以便決出銀牌,但兩人拒絕了——他倆是早稻田大學的同學,也是情同手足的好友。最終,銀牌判給西田,銅牌判給大江,他們在回國之後把各自的獎牌切成兩半,然後再重新焊接在一起,製成了兩枚“友誼獎牌”,成就了奧運匹克歷史上的一段佳話。1939年,大江季雄被徵召進日本陸軍,1941年12月24日在威克島的戰鬥中陣亡。
大江季雄(左)和西田修平。
兩枚拼合而成的“友誼獎牌”。
匈牙利醫學生費倫茨·齊克(Ferenc Csik)是柏林奧運會100米自由泳專案的金牌得主,曾經和新井茂雄同臺競技,此外還在國際大學生游泳賽事和匈牙利本土賽事中斬獲諸多獎項。在完成學業之後,費倫茨成為了一名醫生,後來還做過大學教師和醫學期刊主編。1944年10月,他被徵召入伍充當軍醫,次年3月29日,費倫茨在空襲中喪生。1983年,費倫茨·齊克的名字被載入世界游泳運動名人堂。
向觀眾揮手致意的費倫茨·齊克(1913-1945),和他在一起的是兩名日本運動員。
匈牙利馬術運動員普拉蒂·約瑟夫(Platthy József)在柏林奧運會中奪得馬術場地障礙賽專案個人賽銅牌。他同時也是一名騎兵軍官,最高軍銜為中校。1945年5月10日,普拉蒂逃到英軍控制區,向英軍部隊投降,次年獲釋回國。
比賽中的普拉蒂·約瑟夫。
身穿禮服的普拉蒂·約瑟夫。
匈牙利新政府認為普拉蒂不適合繼續擔任軍職。普拉蒂只得回家務農。後來曾經做過裝配工、鎖匠、園丁之類的工作,直到1950年才回到和馬匹相關的崗位上,先後為國家馬術學校和農業部訓練馬匹,為匈牙利的賽馬事業做出了巨大貢獻。
普拉蒂馴馬技術非常高超,耐心極好,再難辦的烈馬也會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他把一生都奉獻給了馴馬事業,直到54歲的時候才結婚。70多歲的時候,普拉蒂在德國摔成骨折,養好傷之後又回到工作當中。直到85歲那年,普拉蒂還在參加比賽,他一直活到1990年,享年90歲。
來自義大利的西爾維亞諾·亞伯(Silvano Abbà)是一位五項全能運動員,在柏林奧運會上獲得銅牌。西班牙內戰爆發之後,亞伯作為志願者來到西班牙,支援弗朗哥作戰。1940年,亞伯成為了第3薩伏伊騎兵團的一名軍官。
西爾維亞諾·亞伯 (1911-1942)。
蘇德開戰之後,擔任薩伏伊騎兵團第4連連長的亞伯隨義大利遠征軍趕赴東線。1942年8月24日,薩伏伊騎兵團向東線南部伊斯布申斯基捷(Izbuschensky)的一處高地發動進攻,從側翼突入蘇軍陣地,經過6個小時的惡戰之後將其完全控制,這就是著名的“伊斯布申斯基捷騎兵衝鋒”。32名義大利騎兵在戰鬥中喪生,西爾維亞諾·亞伯的名字出現在了陣亡名單上。
當然,捲入二戰戰事的運動員們還有很多,遠遠不止上文所提到的那些,比較知名的還有美國的安東尼·讚佩里尼(美國陸航轟炸機投彈手,參加過柏林奧運會,1944年墜海後漂流了47天之久)、日本的西竹一男爵(1932年洛杉磯奧運馬術場地障礙賽金牌得主,1945年死在硫磺島)等。如今,現代奧運會早已成為了全世界和平和友誼的象徵,而古代奧運會亦有休戰的傳統,願奧林匹克精神能真正幫助人類社會彌合分歧,化解紛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