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中國十大元帥之中,賀龍元帥可謂是既講原則又重情義的將軍,他認為,將“原則”高掛起來六親不認的人是虛偽的,也是不現實的。在賀龍一生堅定的無產階級革命歷程之中,他善於平衡“原則”和“情義”之間的關係,做到了將兩者結合起來的辯證統一,他的許多故事依然在他曾經走過的革命地點被人世代傳頌。
情義感天:少年賀龍與“張騾客”的兄弟之交
賀龍自幼便是一個不安於現狀的孩子,年僅十三歲就開始當“騾子客”,幫人運輸貨物以謀生計。由於他年紀小,因此走上這條道路之後他吃了很多苦,官兵和姦商的敲詐勒索就暫且不提,在路上還會遇到土匪的打家劫舍。儘管如此,當“騾子客”的賀龍卻並沒有消磨掉賀龍的心性,他一路上結交各路豪傑,廣開門路。漸漸地他的朋友多了,生意雖不說蒸蒸日上,也基本能夠達到小康水平。在走南闖北“騾子客”們的影響之下,賀龍的身上漸漸多出幾分俠義豪氣。
在賀龍結交的“騾子客”之中,有一位“張騾客”對他影響最深。“張騾客”原名張盛勳,湖北鶴峰縣人,從小就開始趕騾子。1910年4月,32歲的張盛勳趕著四匹騾子向石門縣附近的“太和號”茶鋪運送鹽袋,在一天黃昏時分,張盛勳剛剛來到一家旅店休息,剛剛喂完自己的騾子,就發現從門口進來一個年紀不大的十三歲少年,他手裡拿著一捆乾草,背後還有著一匹馱著貨物的小騾子。
張盛勳大感好奇,於是悄悄觀察了他一陣子。只見這位少年手腳麻利地用鍘刀切好乾草,熟練地飼餵自己的小騾子,看樣子已經入行一段時間了,張盛勳心中不禁暗中讚歎道:“這麼小的伢子(湖南方言,指小孩子)也出來趕騾子了!”
於是張盛勳主動上前搭話問:“小夥子,你姓什麼?”
“老闆,我姓賀!”賀龍高聲回答說。
張盛勳急忙擺擺手說:“我哪裡算什麼老闆,叫我‘張騾客’就好了。看你這個伢子很不錯,我請你吃頓飯吧。”
當時的“騾子客”都講究“開葷”,也就是吃肉,這樣才能彌補自己趕路一天的內耗,可張盛勳擺了幾碟肉菜,卻發現賀龍一點也不吃肉,只是啃著自己碗裡的玉米粉糊糊,於是張盛勳心疼地問賀龍:“伢子,你咋不吃肉呢?”
賀龍嘆氣說:“想到家裡還有好幾口人吃不上肉,我自己又怎麼能吃呢?”
張盛勳知道賀龍也是貧苦出身,心中頓時一動,他決定幫助這個孩子。“伢子啊,你這是要去哪裡?”
“去鶴峰。”
張盛勳心裡一喜,鶴峰正是他的家鄉啊。“那以後我們一起趕路好不好?”
少年賀龍難得遇到如此熱心的前輩,自然高興地點頭說:“好啊,我最喜歡和年紀大的前輩同行了,因為能多學一些知識。”
張盛勳高興地說道:“伢子,以後你就跟我走吧。我可是比宣統皇帝大28歲呢!以後我們互相在一起,互相有個照應,我趕騾子掙的錢不少,以後你的飯錢我全包了。”
就這樣,賀龍和“張騾客”結下了兄弟情義,儘管從年齡上來說,張盛勳都可以當賀龍的父親了,但平時他從不低看賀龍,將他當自己的親兄弟看待。在3個月的時間之中,他們趕著騾子闖過了無數鹽關,賀龍由此學到了江湖之中的大量規矩。
在闖蕩江湖的過程之中,張盛勳常常給少年賀龍講起“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故事,他講了自己親身經歷的一件事:有一次他趕著騾子上路,後面有兩個小偷總是鬼鬼祟祟的,他故意裝作不知道,到了晚上歇息的時候,他就好酒好肉招待這兩個小偷。到了半夜,這兩個小偷跑到隔壁茶館偷錢,結果被老闆當場抓住,被吊在房樑上施以“鴨子撲水”的私刑,被折騰得死去活來。
眼看他們已經遭到了懲罰,而且也是初犯,張盛勳的心腸就軟了下來,跑到隔壁茶樓找老闆求情:“您數十年以來鋪喬修路,無非是想求後嗣,可現在要是殺生的話,可能就求不到後嗣了,請您高抬貴手吧!”在張盛勳的再三勸說之下,老闆這才放了兩個人,兩人感激地詢問了張盛勳的姓名之後就連夜離開了。
過了3年之後,張盛勳無意之中又在採花臺遇到了這兩人,當然兩人是“本性難移”,依然幹著偷雞摸狗,打家劫舍的勾當。不過看到了“恩人”,這兩人急忙把張盛勳“請”到自己山上的營寨之中住了3天。臨別之前,他們兩人的“師父”握著他的手語重心長地說:“要不是你的話,我這兩個徒兒的骨頭早就被拿去敲鼓了。”最後張盛勳補充了一句:“不過,惡人終究也是會有惡報的。”
少年賀龍聽著這個故事出了神。“那壞人的報應又是什麼呢?”
張盛勳微笑回答說:“這個問題你以後就會明白的。”
到了7月初,賀龍的家人來信,讓他回家一趟,於是他就對張盛勳說:“大哥,家裡來信有事情讓我回去,要和您告別了。”
張盛勳望著少年賀龍眉宇之間氣質不凡,於是就不捨得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實話,真的有些捨不得讓你離開。不過,天下總有不散的宴席,我們總會要分別的。”
“張大哥對我這麼好,以後我一定會報答您。”賀龍動情地許諾。“現在我沒有什麼好報答您的,我就向上天許個願,祝你百歲不老。”
二十多年之後,已經成為軍長的賀龍再一次回到張盛勳的家鄉看望他,兩人再次見面之後,賀龍高興地對張盛勳說:“大哥,現在我的騾子可多了,怎麼樣,送給你一些吧。”
“不了,我聽說你當了軍長,很需要那些騾子運輸軍糧呢,還是讓它們留在更有用的地方吧。再說了,我們趕騾人出門在外,最講究的當然就是一個‘義’字。”
賀龍的兩撇黑鬍子微微一抖,似乎感覺到有些歉意的樣子。“什麼軍長呀,我還不就是當年給你趕騾子的伢子?張大哥不願意收騾子的話,那就把這些錢收下吧。”賀龍說著就拿出了一些銀元。
誰知張盛勳對他說:“既然我們之間講的是‘情義’,那麼錢就不用提了。你還記得當初你許的願嗎?如果實在要送的話,你就送給我那個願望好了。”
張盛勳的話讓賀龍十分感動,於是他便指天發誓:“好,那我就祝張大哥百歲不老,要是天不遂人願,我就找老天算賬!”似乎上天也聽到了賀龍的願望,這位曾經在少年時期給賀龍留下深刻印象的“張騾客”,活到了102歲,直到1980年才安然去世。
不忘故友:1950年劉冠群來到成都,賀龍急切詢問:你老子有飯吃嗎?
賀龍元帥向來便是重情重義之人,無論是紅軍時期和他一起摸爬滾打過來的戰士,還是與他多年搭檔的政委,他都以禮相待,不忘舊情,即使到了新中國成立之後,賀龍成為新中國黨和國家重要高階幹部之後,賀龍也依然如此。
圖:1947年,賀龍與薛明、兒子賀鵬飛、女兒賀曉明在山西興縣蔡家崖留影
1950年初,賀龍擔任西南軍區司令員。此時,西南四省剛剛解放,很多工作都百廢待興,比如改編投誠的國民黨起義軍、剿滅土匪、穩定金融物價,再加上賀龍還要操心解放西藏的相關事宜,因此賀龍身上的擔子很重,每天工作都很忙。但就在這種情況下,賀龍依然在百忙之中抽出空餘時間,點名要見一位名叫劉冠群的年輕人。
2月25日,接到賀龍的邀請之後,劉冠群從遙遠的家鄉來到了成都四川省委辦公所在地。解放前,這裡曾經是國民黨特務組織的辦公地,也曾經是蔣介石來到成都經常居住的地方,但現在,解放的春風已經吹入了成都這片富饒的天府之國,這裡如今已經成為了解放大西南、解放西藏的前沿指揮中心。
來到會客室之後,劉冠群坐在椅子上等待著賀龍司令員的會見。雖然他也很想早點見到賀龍,但他聽周圍同志們說了,在自己的前面還有很多人需要接見,這其中有七八個起義投誠的國民黨將領,自己只不過是剛剛參加革命工作的熱血青年,有什麼可著急的呢?隨著等待時間的流逝,這位青年低頭開始打起了瞌睡,往日自己父親和賀龍的點點滴滴再一次浮現在了他的腦海之中。
劉冠群的父親名叫劉達五,與賀龍一起參加過辛亥革命,也是賀龍起家時的老戰士。後來,他跟隨賀龍南征北戰數十年,先後參加了北伐戰爭、南昌起義和長征,後來因為在一次戰鬥之中雙腿殘疾而不得不退位回家。在家中,他始終保持著高潔的革命意志,寧可在家鄉做一名窮困潦倒的石匠,也不肯向國民黨反動派低頭屈膝。
片刻之後,劉達五猛然從恍惚的睡眠之中清醒過來,這時他看到司令部的一位工作人員招呼他上二樓,看來馬上就要輪到自己了。劉冠群掩飾住自己激動的心情,他心中很清楚,賀龍元帥能夠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見自己,足可見賀龍元帥是多麼地重情重義!
走入賀龍的辦公室之後,劉冠群終於見到了照片之中夢寐以求的賀龍司令員,激動之下,他急忙向賀龍行禮。
可還沒有等劉冠群直起腰來,賀龍就一把將他拉過自己的身邊,然後仔仔細細打量著他的全身,一邊打量一邊點頭說:“嗯,像,太像了!眉毛、鼻子都像你老子,不過就是身體沒有他強壯啊。”望著故友之子站在自己的面前,賀龍嘆息一聲,劉冠群的身影勾起了他的無限遐思。“今年多大了?”
“27歲。”雖然賀龍元帥很隨便的樣子,可劉冠群還是很緊張地站在原地,顯得有些羞澀和拘謹。
“你父親今年多大了?”賀龍流露出憂慮的神色,往日劉達五的情況又出現在了他的面前,他心中很清楚,這位老朋友生活得可能並不好。
“我父親今年大約七十歲了吧。由於身體殘疾,家裡沒有田也沒有房子,就靠他的兩隻手顫顫巍巍地推著石磨,也就勉強能夠餬口吧。”劉冠群不得不實話實說。
圖:1951年春,賀龍一家在重慶。從左至右:薛明、賀曉明、賀捷生、賀黎明、賀龍、賀鵬飛
聽到這個情況,賀龍再也忍不住了,他將拿著雪茄的左手猛然一揮,然後大聲說:“去,馬上給你老子發個電報,就說我說的,讓他先來到重慶,讓他在重慶等著我!”賀龍行事就是這樣雷厲風行,凡是他看不順眼的事情都要立刻糾正。
可劉冠群卻忍住眼淚說道:“司令員,別發了,我爸他去不了重慶。”
“怎麼?”
“您忘了,我的父親在戰爭年代已經雙腿殘疾了,現在一步路也走不了,現在全靠他的兩隻手養活一家人……”在劉冠群的提醒之下,賀龍頓時想起了什麼事情一樣,淚水頓時在眼眶之中打轉。
許久之後,賀龍才輕聲呢喃說:“在當初我們開始北伐的時候,部隊打到湖北攻擊不順利,於是就撤下來到湖南搞整頓,抓紀律。當時,周逸群負責政治工作,而你老子負責帶隊練兵。到了後來,我們重新回到武漢,把吳佩孚打得落花流水……”
“可惜就是後來長征的時候石門那一仗,損失太大了!”說到這裡,賀龍重重將拳頭砸在自己的大腿上。“那一仗,你老子雙腿沒了,跟隨我多年的賀錦齋也犧牲了!他死的時候就和你一樣大,才27歲啊。隨後,你父親被秘密轉移到漢口治療,到了後來,由於國民黨反動派再次發動攻擊,我們從此就失去了聯絡。”
隨後,賀龍站了起來開始在辦公室踱步,然後抽著雪茄沉思道:“我看這樣好了,你父親為革命立了這麼大功勞,他既然不能去重慶,我就派地方同志去看望他吧,我會囑咐當地政府好好照顧他的。至於你嘛。”賀龍隨後叫進來一位同志,向劉冠群介紹道:“他就是‘革大(西南人民革命大學)’的校長李長路同志,你以後就去那裡學習吧。”
等到劉冠群走後,賀龍特地委託十四軍軍長李成芳同志前往看望居住在雲南大理劉達五同志,大理縣縣長也根據賀龍的囑託對劉達五一家多有照顧。但令人感到惋惜的是,由於積勞成疾,劉達五同志還是不幸於1952年就過世了。在新中國成立初期,西南方面的國家大事讓賀龍一直騰不出時間看望這位老戰友,得知劉達五去世的訊息之後,他感到了深深的遺憾,於是轉而將這份思念之情寄託在劉冠群身上。十幾年以來,賀龍一直關心劉冠群的成長情況,經常委託當地部門給予照顧,甚至在臨終之前,還念念不忘這件遺憾的事情……
為天下蒼生,自當化盡私怨:賀龍重用殺父仇人
賀龍元帥除了義薄雲天之外,還能為國家大事放下私人恩怨,甚至於是自己的殺父仇人,只要能夠為革命做出貢獻,他都一視同仁,從不計較。1925年,賀龍帶領北伐軍在湖南澧州進行休整,一天,當賀龍和手下的幾位旅長討論如何擴充北伐軍隊時候,旅長谷青雲提出,附近有一支農民武裝,浩浩蕩蕩有數百人,槍支也很豐富,如果能把他們吸引過來,定是北伐軍的有力幫手。
可他的話音剛落,賀龍身邊的一個人就對賀龍說:“有人能想辦法把這支部隊拉過來,但只怕賀師長聽到這個名字就會動怒。”
“是誰?”賀龍立刻詢問道。
“柏家厚。”
聽到這個名字之後,賀龍的眼中頓時閃爍著無名之火,而比賀龍反應更激烈的幾個旅長早已經拍案而起,大聲嚷嚷說:“誰不知道他是師座的殺父仇人?我們都恨不得把他抓住扔到蒸籠裡蒸熟。”
原來1920年春,賀龍的父親賀仕道和弟弟賀文掌在前往澧州與當地鎮守使溝通彈藥事宜,可這一訊息不慎走漏風聲,被賀龍的死敵谷膏如知曉。5月初,谷膏如集結柏家厚等數百名土匪,在三聲潭峽谷設下埋伏,激戰之中,賀龍的父親賀仕道不幸墜溪犧牲,而賀龍的弟弟被土匪抓捕之後被殘忍殺害,年僅15歲,如此殺父、殺弟之仇,豈能不報?
可賀龍沉默一會兒之後,安撫了大家的情緒:“不可。現在為天下蒼生,為革命事業的成功,應當放下個人私怨。我在建國川軍第一師師長的就職儀式上曾經說過一句話:‘龍當激勵保衛國民之素質,盡義務於國家’。現在正值孫中山北伐大業,我又怎敢以私仇廢三民主義?”
於是不由分說,賀龍就找人寫信去與這位殺父仇人柏家厚聯絡。接到信件之後,柏家厚被賀龍這種精神深深感動了,他立刻對送信者慷慨陳詞:“請您立刻轉告賀龍師長,他既然能如此不計前嫌,我自當竭盡全力為其分憂!”不久之後,柏家厚就想方設法將這隻農民武裝拉到了賀龍的麾下,而賀龍也不計前嫌,任命柏家厚為麾下團長,和自己一起參加北伐,賀龍的這種“以德報怨,怨消恨解”的精神著實令人感到偉大和欽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