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年前的1949年9月25日,新疆和平解放。此時,距離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還有5天,佔國土面積六分之一的新疆迎來統一,其意義之重大,歷久彌新。
遙想當年,進疆部隊缺車少油,騾馬大隊要步行兩三個月,從酒泉跋涉到新疆,剿匪建政,開展建設,缺水就挖渠、缺鋼筋就砸監獄。
再看今日的新疆,有著全國最大的耕地面積、全國第三大牧區,2020年308.9萬貧困人口全部脫貧。與當年進疆部隊的艱苦境遇相對照,反差之大,難以想象。
今天,我們追尋王震兵團的進軍足跡,來說一說新疆解放前後的那些事。
文 | 徐渡瀘
編輯 | 謝芳 瞭望智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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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進疆之難
1949年8月蘭州解放後,第一野戰軍向西挺進,王震率領一兵團直取青海西寧,青海馬步芳集團宣告覆滅。
西寧解放後,王震率2軍馬不停蹄,翻越祁連山直插河西重鎮張掖,與沿河西走廊疾進的許光達二兵團會師,截斷了國民黨軍殘部西退的通道,然後迅速接管玉門油田,兵叩新疆大門。
9月25日,新疆10萬國民黨部隊在陶峙嶽的帶領下通電起義,新疆宣告和平解放。5天后,王震和他的進疆部隊,在酒泉慶祝新中國成立。
10月12日,伴隨著“白雪罩祁連,烏雲蓋山巔,草原秋風狂,凱歌進新疆”的詩句,王震帶領部隊從酒泉挺進新疆。
1951年10月31日,新疆軍區司令員王震在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一屆全國委員會第三次會議上發言。圖|新華社
早在1949年3月,毛澤東就在西柏坡的七屆二中全會上決定讓王震帶兵進疆。
擔負進疆任務的部隊,一個是第一野戰軍一兵團的2軍,司令員郭鵬,政委王恩茂,是王震老部隊359旅的底子;另一個是二兵團的6軍,司令員羅元發,政委張賢約,麾下兩個師的前身分別是西北野戰軍的教導旅和新四旅,也都是身經百戰的主力。
新疆局勢複雜,再加上路途遙遠、任務艱鉅,正需要這些精兵強將。
對於大西北的艱苦,王震有著切身之痛。不久前,他帶2軍從青海翻越祁連山,2軍5師在行進時遇到暴雨和冰雹,上到高海拔山區又遇大雪。因冒著高寒缺氧連續急行軍,135名幹部、戰士被凍死,數百人被凍傷。
要知道,5師就是大名鼎鼎的359旅,最早的湘贛蘇區紅六軍團,參加過紅二方面軍長征。全面抗戰爆發後,359旅轉戰河北、山西戰場,1939年調回陝甘寧,在南泥灣搞大生產;1944年,他們孤軍南下廣東,再經中原突圍打回陝北,又走了兩萬八千里;解放戰爭中轉戰陝北保衛延安,又從陝甘一直打到青海,行軍能力之強在全軍有口皆碑。
這樣強悍的部隊都付出如此代價,可見西北環境氣候之惡劣。
進疆之難,彭德懷給軍委的電報中有這樣一段話:“由平涼至迪化全長二千二百四十至二千三百公里,步行日以二十五公里計,需時六十六天,每四天休息一天,共需三個月才能到迪化,其中猩猩峽的東西約四百公里,無人煙,缺柴、水、糧等,均須預備運送。三、四月間系風季,安西至猩猩峽處常起旋風,黃旋風來勢緩人可避,黑旋風來勢猛,事先如無準備,人可吹走。酒泉至迪化嚴冬時氣溫降低至零下三十至五十,非皮帽、皮衣、氈靴難過冬。”
這個無水無人煙、風能把人吹跑的四百公里地段,正是典籍中記載的“目無飛鳥,下無走獸,復無水草”、玄奘差點命喪於此、絲綢之路上令人聞風色變的八百里瀚海——莫賀延磧。即使到了上世紀90年代,蘭新鐵路在這段區間還被刮翻過列車。
【注:莫賀延磧位於羅布泊和玉門關之間,現稱“哈順戈壁”,唐朝時期此地以西被稱為“域西”,也就是我們如今常說的“西域”的起點。在《西遊記》中,此地被稱為“流沙河”,沙和尚在此等待唐僧。】
這只是進疆路途中的一段。
部隊要走的全部路程是,從酒泉到迪化(今烏魯木齊)1700多公里,到伊犁2300多公里,到喀什2500多公里,遍涉新疆的三山兩盆。
2 騾馬任重
路遠途艱,軍委集中了能調集的全部力量:四野支援了一個戰車營,華北支援了一個汽車團,華東支援了兩個汽車團,向蘇聯租借了40架裡-2運輸機,加上湊集的近千輛汽車,大量的糧食、冬裝和其他給養,陸空齊發,往返倒運,浩浩蕩蕩開始向新疆進軍。
但是,在進疆過程中,王震最關心的既不是汽車,也不是飛機,而是各師的騾馬大隊,他每天都要詢問各騾馬大隊到達的位置。
在進疆前,2、6兩軍各師將騎兵的戰馬,炮兵的馱馬、馱騾等集中起來,組成了騾馬大隊,並抽調最得力的幹部帶隊,徒步向南、北疆目的地進發。
為什麼如此看重騾馬?因為王震是有預見性的高階指揮員,他提醒大家:這些騾馬,是咱們屯墾戍邊的本錢。
飛機是借來的,要還給人家。汽車只能救急,救不了窮。那時的中國,不僅車是老爺車,還缺油。當時,國民黨新疆駐軍有汽車近千輛,但無論是蘇聯的“羊毛車”,還是美國在二戰北非戰場磨損嚴重後作為剩餘物資處理的道奇和傑姆西十輪卡,都已老舊不堪,能跑起來的不過300餘輛。而從玉門油礦拉一車油到迪化,路上就要燒掉一半。
幾十年後,天山南北井架林立,已是地下管道奔流、鐵路油龍如梭的油氣富集之地,當年卻是車少路爛,惜油如金。
不出所料,在酒泉湊集的汽車運送進軍南疆的2軍,出發後不斷拋錨,只開到了焉耆就全趴了窩。不過,即使車還能勉強跑,也沒油了,全軍只能告別汽車,徒步走向喀什,走向帕米爾高原。
進軍新疆,最苦的除了2軍就是各師的騾馬大隊。
6軍的2000多匹騾馬走了兩個多月到達迪化,2軍的1000多匹騾馬走了3個月抵達喀什。莫賀延磧那樣的絕地是怎麼闖過來的,現在只有坐在高鐵上看著一望無垠的大戈壁想象了。當年完成這一任務後,騾馬大隊有數百人立功。
王震心中有數,只有騾馬是靠得住的得力工具,關鍵時刻能頂上去,剿匪和生產都離不了。即使如此,進疆後畜力還是遠不夠用,所以迪化的百姓,馬上就見到了這支軍隊震撼人心的一幕。
3 開荒80萬畝
王震兵團進疆後,加上起義部隊、三區民族軍和政府人員,有二十萬人之多。在幅員廣闊,人口只有400多萬的新疆,吃飯成了大問題。
新疆是灌溉農業,但耕作技術落後,主要產糧區在南疆和伊犁,迪化周圍產糧有限。解放前,國民黨軍隊的糧食很大一部分要靠內地運進。
新中國成立後,毛澤東發出全軍從事農業生產、幫助地方恢復經濟的號召。駐疆部隊為解決部隊的口糧,必須大規模從事農業生產,而且不能與民爭地。這是責任,也是使命,1950年,王震向全兵團下達了開荒60萬畝的任務。
王震的命令是:駐疆部隊必須人人參加生產,任何人不得站在生產佇列以外。
內地大部分城市,都有一條河流滋潤城區,迪化也有一條,但這條烏魯木齊河並未造福這座城市——春天河水肆虐,枯水期河床袒露,泥濘遍地。1946年張治中主政新疆期間,曾修築和平渠,但工程未完,就因局勢變化停工。
部隊要開墾下游的大片荒地,必須先解決水源。按照舊政府的工程人員測算,要徹底修好和平渠,需要7000立方片石,這至少需要100輛汽車拉運1個月。駐迪化部隊不要說汽車,連拉車的馬也沒多少。
面對工程師的擔憂,6軍羅元發軍長說,這好辦,我們動員部隊開山採石就行了。工程師不以為然:從三甬碑拉石頭到工地,這麼大的用量,最遠有30多公里,怎麼運過來?一旁的陶峙嶽將軍想了想,說馬上就下雪了,可以用新疆老鄉的土辦法,用爬犁運。運輸的方式就這樣定下來了。
任務下達到49團,軍需股長馬秋慶犯了難,一星期之內要扎幾千副爬犁,木料能解決,可是沒有底部必須安裝的鋼筋,就連爬犁前頭的掛鉤,也沒地方去找。
軍令如山,他只好帶人滿城找,終於找到了一片鐵窗上全是鋼筋的房子。一問才知道,這裡曾是關押陳潭秋、毛澤民、林基路等烈士的監獄,無數共產黨人和進步人士在這裡被嚴刑拷打,致死致殘。馬股長怒吼一聲:給我砸。就這樣,鋼筋的難題解決了。
1950年2月21日這一天,迪化的河灘工地上,駐迪化部隊上至司令員王震,6軍軍長羅元發、軍政委張賢約,17師師長程悅長、師政委袁學凱,49團團長張江霖、團政委穆博彥,下至5800多名幹部戰士,拉起幾千具滿載片石的爬犁,頂著刺骨的北風,從三甬碑蜂擁而下。
當時的場面極其壯觀,引得城裡的各族群眾都來圍觀。其中議論最多的是:這個軍隊跟以前的不一樣,司令這麼大的官也和小兵一起拉爬犁。
再往後,各族男女老少都加入了進來,和平渠的建成,讓一號冰川清冽的雪水沿渠奔流而下,灌溉了迪化以北的大片新墾區。
進疆部隊投入農業生產後,當年實際開荒80萬畝,實現了糧食大半年自給,蔬菜副食品全部自給。王震司令員帶頭拉爬犁,是解放軍給新疆各族人民的見面禮。當時迪化的維吾爾族大爺賣饢都是兩個價,拉石頭的只收三分之二的錢。
3 戈壁剿匪
開荒生產的同時,進疆部隊還有一個重要任務,剿匪。
受美國駐迪化領事的挑唆,1950年春,烏斯滿在北疆天山草原地區發動叛亂,6軍17師以步、騎、戰車聯合進剿。進疆的戰馬,這時候就派上了用場,無論是山麓草原還是戈壁荒漠,騎兵的作用極其重要,無可替代。
起義的原國民黨整騎1師(原青海馬家騎五軍)有部分連隊也發動了叛亂,王震下令收繳該師的戰馬,將其改編成步兵。17師49團則利用這些戰馬,經過突擊訓練,大部改為騎兵後進山追剿。
從49團在將軍戈壁的一場追剿戰鬥,可以一窺當時剿匪作戰的艱苦。
【注:將軍戈壁位於新疆奇臺縣以北。地方誌記載,唐朝有位將軍在戈壁率軍追擊西突厥軍隊,因飢渴難耐,誤將海市蜃樓當成水源,不斷追逐,最終傷亡殆盡。後來,當地建了一座將軍廟以示紀念。現在,將軍廟所在的準東煤田,是全世界最大的整裝煤田。】
該團一個騎兵連咬住了烏斯滿數百叛匪,追進了極端缺水的五百里將軍戈壁。
第一天,與叛匪接戰後雙方相持,叛匪懼怕我軍主力趕到,逃向戈壁深處。
第二天開始斷水,全連仍窮追不捨,馬渴得不再前行,用馬蹄使勁刨地,騎兵強拉戰馬前進,追擊速度減慢下來。
第三天情況嚴重了,開始有戰馬倒斃。不久發現前方有山雀,民諺說 “飛鳥打旋,必有水源“,全隊鼓起精神趕到前方。確實有泉水,但已被叛匪用死馬汙染,綠蠅成群,不能喝了。此時,民族軍騎兵經過,把攜帶不多的飲水分給騎兵連,每人只夠潤了潤喉嚨,有的戰士不喝,先餵給自己的戰馬。
第四天,極度飢渴之下,戰士們開始喝馬尿,但馬尿也接不了多少。戰馬繼續出現倒斃,大部分戰馬已經不能再騎乘,為了維持戰馬的體力,騎兵把鞍具卸下背在身上,稍後,騎兵通訊員送來團黨委命令:殺馬,取血救人。
戰馬是騎兵無言的戰友,殺掉朝夕相處的夥伴,沒人下得去手,命令難以執行,最後用互相調換的方式,只殺了幾匹行將倒閉的瘦馬,每人分了半缸子馬血,繼續堅持下來。
親歷這場戰鬥的偵察隊長劉生貴回憶,馬尿苦、澀、酸、辣、騷“五味俱全”,馬血則極腥。
入夜,戰士們終於發現水源。此時,叛匪正在附近宿營,也已經被追得人困馬乏,他們以為解放軍早已被拖垮,連警戒的哨兵都沒放出。準備休息好以後,帶足飲水走出剩下的上百里戈壁,根本沒想到會被死死咬住。
連隊潛伏下來,等後續部隊趕到後,全體吃飽喝足,於凌晨發起攻擊,將四百多名騎匪全部消滅。
劉生貴回憶,當看到水源的那一刻,他迫不及待地解下茶缸撲過去,還沒碰到水面,就被一個毛茸茸的東西碰開了,原來是自己的坐騎,正把頭伸進水裡咕咚咚沒命地狂飲。人、馬都到了耐渴的極限。
1951年2月,匪首烏斯滿在甘肅被抓獲,新疆大規模的剿匪宣告結束。
4 歷史性突破
駐疆部隊邊剿匪,邊生產。除了種植糧食蔬菜,實現自給,還開始大量種植經濟作物、建設工廠,向農林牧副漁全面發展。
王震帶領部隊節衣縮食,艱苦創業。部隊一年兩套單軍裝改為一套,一年一套棉衣改為三年一套,兩件襯衣減為一件,四個口袋的衣服變成兩個口袋,連帽簷都取消了,以此節約資金,支援經濟建設。
在修建七一紡織廠廠房時,條件艱苦,戰士們只能挖地窩子住。一天,有個團長正為此大發牢騷,王震來了,團長怕被罵,撒腿就跑了出去,沒想到王震直接追了上來。
王震告訴他,咱們部隊幹了一件造福新疆人民的大事,要是七紡建不起來,大家的努力全白費了,知道你的責任有多大嗎?還敢跑,跑到天邊我也把你追回來。團長滿臉通紅地跟了回來。
七紡如期建成,同時,八一鋼鐵廠、十月拖拉機廠等一大批工礦企業都建了起來,後來部隊無償交給了地方,完成了新疆現代工業的起步。而新疆人民第一次穿上了國產布料,就是因為王震說的這件大事——部隊在北疆種出了棉花。
為什麼說種棉花是件大事?
國際上有一種說法,北緯44度以北是植棉禁區。進疆初期,棉花只在天山以南地區少量種植,產量低得可憐。1949年,新疆產棉量在全國只佔不到1%,疆內只有幾家手工織布作坊,各族人民穿的是低劣的土布。
實現突破的,是9·25起義部隊的官兵,他們在瑪納斯河流域一個叫小拐的地方,精心培育,成功種植了棉花,打破了國外的所謂禁區之論。
時任22兵團司令員的陶峙嶽將軍聽到喜訊後驅車直奔小拐,下屬勸司令員先吃飯,老將軍說:我要親眼看看,回來能多吃幾碗。
王震更是高興極了,他親自做規劃,請來蘇聯專家簽訂種植合同,大量開辦培訓班,培養技術能手。
1953年,部隊北疆各農場的棉田實現大豐收,這個突破是歷史性的。新疆生產建設兵團成立後,棉花種植面積持續擴大,畝產不斷刷新歷史紀錄。經過幾代兵團人的努力,新疆棉品質優良,穩居全國產量的80%以上,今天已是“世界棉花看中國,中國棉花看新疆”的局面了。
最後要說的,就是新疆生產建設兵團。
1954年,跟隨王震進疆的2、6兩軍的序列中,很多歷史悠久、戰功卓著的老部隊,都服從大局,脫下軍裝,與新疆9·25起義部隊一起,改為生產建設兵團,從此紮根邊疆,屯墾戍邊。
其中,著名的359旅留在了南疆,西北野戰軍的兩支頭等主力、教導旅留在東疆,新四旅留在了北疆。
“獻了青春獻終身,獻了終身獻子孫”,這句話不是口號,是幾代兵團人最真實的生活經歷。
軍民一心,民族團結,未來的新疆會越來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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