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6年的某天,14歲的少年回到家,擦著汗水,第一次在日記本上寫下今天的見聞。那時的他剛從家中的私塾轉到常州溪山小學讀書,中午來到溪山,其他人都去養濟踢球,他卻到了青年集益社借書。
幼時勤懇,可見一斑,這位14歲的少年是趙元任,而未來的他,日記記了76年,教書教了63年,很快就能成為名揚天下的奇才,也會找到自己的一生所愛。
千古奇才少人敵
1892年11月3日,趙元任在天津出生,趙元任的家庭可謂書香門第,父親趙衡年是清朝的舉人,母親馮萊蓀能唱崑曲,擅音律,喜詩詞,小時候的趙元任跟著母親耳濡目染,學寫字,聽民族音樂。
1906年之前,趙元任都在家中私塾學習,十四歲時,他進入常州溪山小學,一年後考入南京江南高等學堂預科,在班內,他的英語、德語成績都名列前茅,英語老師驚異於趙元任的學習速度,常邀請他來家裡做客,利用空閒時間和他聊歐洲的風土人情,教他音樂。
趙元任不僅學外語快,學方言也快。
小時候他就愛觀察別人說話,官宦人家,往來皆是四海的客人,小時候趙元任就在家裡看著來自不同地方的人,聽著不同地方的鄉音,在觀察周圍人的同時,他學會了許多方言,可以和不同地方的客人應答自如,語言奇才自小便嶄露天賦。
1910年,趙元任考取了“庚子賠款”理科留美生到康奈爾大學留學,那次考試趙元任的平均分是73.4。這一批考生中有很多後來的著名人物,胡適是第55名,竺可楨是第28名,而趙元任名列第二。
趙元任在康奈爾大學主修數學,他曾在數學課上拿了兩個滿分,打破了康奈爾大學平均成績的最高紀錄,同時他的物理、音樂等課的成績都名列前茅。
大四的時候,趙元任被告知,他可以同時申請數學或哲學研究生獎學金,趙元任對哲學也感興趣,便修讀了哲學研究生。
讀研期間,他對語言學研究的興趣不斷增加,胡適和陳寅恪都極為欣賞趙元任,找到趙元任,一起討論有關語言學的研究。趙元任和胡適也合作過很多次,用英文發表了很多文章。
1915年,趙元任進入哈佛主修哲學並繼續選修音樂,後來他從哈佛畢業,回到康奈爾大學教物理有關的課程。
自有才華做慶霄
1920年,趙元任辭去了康奈爾大學的職位,回國教授清華學校的物理、數學和心理學課程。
趙元任喜歡到處遊覽,回國後,他每到一處,都會刻意多多與老鄉相處交流,沉浸在語言環境下,用不了幾周的時間,他就能學會此地的鄉音。在一個地方待得久一些,還經常有人把他當做本地人。
一次在清華的聚會上,他用方言帶大家在全國旅行,從北京南下,途徑冀、晉、陝、豫,再到川、貴、兩廣,繞到贛、閩,北上到蘇、浙、皖、魯,回到山海關。大半個中國的方言,每一地的名聲和特產他都能介紹,這大部分都是他親身走過的地方,透過與老鄉相處而學來的知識。
有研究者曾說,趙元任掌握語言的能力驚人,原因就在於他可以迅速摸透他接觸過的語言的聲韻調系統,總結規律,融會貫通,因此有人稱讚他為“文藝復興式的智者”。
胡適也毫不保留對他的欣賞:“其人深思好學,心細密而行篤實,和藹可親,以學以行,兩無其儔,他日所成,未可限量也。”在學業上趙元任取得的成就也並不能以“天賦”二字就能概括了,他願意下決心琢磨,可以沉下心來細心觀察,這樣的品質不僅需要天賦,還需要後天高度的自律。
天賦對於一個人,只是學習的利器,但將天賦用於教育,就能點撥一大批人的學習。
趙元任摸透一門語言的聲韻調系統後,還希望將這種方法應用到實踐教學中,他推動了討論國語羅馬字拼音方案和漢語方言田野調查的程序,從語言學的角度與胡適共同探討,加入教育部國語統一研究會,不斷探究國語教學的正規化。
趙元任不僅是大學學子的老師,還是很多當時無法上學的人的老師。在探究國語教學時,他開創了視聽教學法,灌錄唱片,將標準的國語錄制進去,編寫教材,可以讓需要的人自主學習國語,真正做到為天下人師。
無論是教學還是研究,語言學對趙元任來說從來都不是負擔,語言學和他學習的其他學科——數學、哲學、物理和音樂,是不同的,上大學時,語言學就是趙元任的業餘嗜好,是他精通又熱衷的學問,是無時無刻都能找到樂趣的學科。
趙元任剛畢業時,教的不是語言學,還是周圍好友見趙元任如此天賦,將業餘嗜好學得比研究本專業的人還要好,便紛紛勸他專注研究語言學,這樣可以為國內學科發展做出更大的貢獻。
趙元任曾擔任過英國哲學家羅素來華時的翻譯,羅素見趙元任的翻譯功底如此深厚,也曾對他提過這樣的建議。
於是,1929年,趙元任來到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工作,專心研究語言學,一邊教書,一邊帶學生拓展國內語言學學科的研究。
在當時,語言學已經是國外非常發達的學科了,然而中國語言學還需要不斷建設。此時,他已下決心將之後主攻語言學,他更大的理想,是調查全國的漢語方言和非漢語方言,建立語言實驗室,製作音訊檔案,讓這些方言納入到語言研究工程內。
當時中國的研究調查環境並沒有現在這麼優越,要了解方言,必定要走訪農村和小鄉鎮,荒郊野嶺,爬山遠行,又危險,又艱難,但當時的中國學者都堅持了下來,用腳步丈量了中國學術研究的道路,一步一步把中國的研究學科拓展開來。
趙元任在1934年到1937年間,先後到江蘇、浙江、安徽、江西、湖北和湖南各地調研,寫出了《湖北方言調查》《廣西瑤歌記音》等學術專著。
但盧溝橋事變爆發後,時局動盪,也阻礙了他的調查,研究被迫中斷。但他多年調查,也最終學會了33種方言,加上在國外學習的經歷,通曉英語、法語、德語、希臘語、拉丁語等7門外語,被公認為“語言天才”。
一生風韻為情深
趙元任才華卓越,青年便嶄露頭角,有任性的資本,有許多人追求,對那個年代的有能之士來說,即便是浪蕩生活也能成一段佳話,但趙元任卻一生與妻子長相廝守,一生鍾情一人。
趙元任回國後,在1920年遇到了後來的妻子楊步偉。楊步偉與尋常民國女子不同,她是中國第一代醫學女博士,好男裝,瀟灑恣意,不扭扭捏捏,傅斯年曾經說楊步偉是新時代的女中能人,是豪傑,是英雄。
自小,楊步偉就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其祖父是中國佛教協會的創始人楊仁山,家族百口人,房屋過百間,家庭富足而龐大。
12歲前,都是被當做男孩子養,祖父和父親討論政治,也從來不避開她,楊步偉的任何問題,都能得到祖父和父親的解答,知識的富養讓楊步偉從小便獨立自信,敢於表達自己的想法。
楊步偉和趙元任遇見前,已經在日本東京帝國大學取得了醫學博士學位,回國後便和同學一起開辦森仁醫院,自己擔任院長,親力親為,她成了我國第一位女院長,也是我國最早的西醫婦產科醫生之一。
趙元任是回國後在一次聚會上遇到的楊步偉,二人一開始聊天便互相吸引,發現對方的有趣和見識遠在周圍人之上,趙元任便找機會想多與楊步偉相處,趙元任的博學和幽默也吸引了楊步偉。
一段時間後,趙元任在中山公園正式對楊步偉提出交往的想法,二人便順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然而,醫院的工作遠比想象中的忙碌,趙元任每天甚至都見不了楊步偉多久,但趙元任懂得尊重女朋友,不因這樣的事情就阻攔楊步偉投身事業,反而因自己教師的職業時間靈活,而多多遷就楊步偉。
一年之後,趙元任向楊步偉求婚了,雖然楊步偉依舊忙碌,但趙元任清楚,楊步偉在忙碌中的快樂,結婚後楊步偉是否想改變這種忙碌的狀態,也全憑她的意願。
1921年6月1日,他們的婚禮沒有大操大辦,只請來了好友胡適和朱徵做證婚人,為他們結婚檔案簽名。
當天,趙元任和楊步偉寄出了四百多份結婚通知,結婚通知浪漫而得體, “1921年6月1日下午3點鐘,東經百二十度平均太陽標準時,在北京自主結婚”。
二人既不收鮮花,也不收禮金,只收詩文、樂譜或書信。這場婚禮後來傳成了佳話。
要說這場婚禮低調,但二人寄出了四百多份通知,結婚通知上的文字也浪漫得令人羨慕;說高調,二人只是請兩位好友見證了他們的儀式,不能再簡單了。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有君如此,婚禮儀式反而並沒有那樣重要了。
楊步偉婚後便辭去了醫院院長的工作,全心支援家庭。但比男子還要豪爽的楊步偉自然在家裡待不住。
趙元任在清華教書時,楊步偉去看他,但覺得飯菜不好吃,就在校外辦了個餐館,物美價廉,後來,周圍學校的學生都知道了這個飯館,北京居民也慕名而來,餐館忙碌得很,楊步偉本不是為了賺錢而做飯館,忙碌疲憊,反而越發覺得不值當,毅然將餐館轉讓。
楊步偉為了趙元任奉獻了很多,趙元任也看在心裡,婚姻中,沒有一方理所應當是應該為對方奉獻的,趙元任也對妻子非常感激,也欽佩她一直以來擁有的勇氣和氣概。
趙元任與楊步偉一共養育了四個女兒,每個都頗有楊步偉當年的風采,個個都是學霸,個個都才華橫溢,趙元任喜愛女兒,也給孩子們都起了與眾不同的名字。
大女兒叫趙如蘭,英文名叫Iris,楊步偉生產完醒來便看到床頭的一大簇蝴蝶花,蝴蝶花的英文名叫Iris,楊步偉小時候叫蘭仙,便用蘭做中文名,用蝴蝶花做英文名。如蘭之後成了音樂學家,也是哈佛大學首位華裔女教授。
二女兒叫趙新那,英文名叫Nova,成為了化學專家。
三女兒最開始叫趙萊痕思媚,英文名叫Lensey,這個名字是趙元任比對英文名起的,還用上了語言學中的反切,因“萊”是趙元任母親名字的第一個字,四個字寓意為具有祖母的思想與美貌。因為名字奇特,後來便採取傅斯年的建議,改為“來思”。三女兒專業為數學,還被人稱為“天才的怪物”。
小女兒叫趙小中,英文名叫Bella,這個名字是三女兒來思起的,當時她只有兩歲,指著僅會的兩個字,“小”和“中”,小女兒就叫了這個名字。小女兒同樣才華橫溢,在美國康奈爾大學攻讀物理。
1947年到1962年,直到退休,趙元任都一直在美國的伯克萊加州大學教書,開設中國語文和語言學這一學科,將中國語言推向世界,讓外國大學生了解中國語言之美。
直到1973年,中美關係正常化,趙元任夫婦得以重歸故土,回國探親。二人已相伴走過一生,牽著外孫女的手,回到了漢語的世界。
1982年1月26日,趙元任保持著76年的習慣,記下最後一篇日記,日記是用英文寫的,只是說自己起晚了,早飯後略打了個盹,下午又睡了會兒。 趙元任這日睡了很久,體力不支的他沒太有力氣寫字了,2月24日逝世,一代奇才,溘然長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