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著名漢學家孔飛力於北京時間2016年2月11日逝世，享年83歲。

孔飛力曾擔任哈佛大學費正清東亞研究中心主任，他的代表作有《叫魂：1768年中國妖術大恐慌》、《中華帝國晚期的叛亂及其敵人》、《中國現代國家的起源》等，是世界最著名的漢學家之一。

孔飛力

孔飛力著作不是很多，每一本書之間出版的間隔都很長，但每一本著作問世都引起轟動，是學術界名副其實的“十年磨一劍”。他的離世，無疑給學界帶來不小的損失。

為了紀念這位漢學家，路上讀書也為大家帶來了他在國內影響最大的著作《叫魂：1768年中國妖術大恐慌》。這本書源自1768年乾隆年間發生的“叫魂”案清宮檔案。

1.聽起來很邪乎的“叫魂”究竟指什麼？

不知道你小時候有沒有這樣的經歷，發高燒燒得暈暈乎乎，你奶奶就把你抱在懷裡，一邊摸著你的小腦袋瓜，一邊喊著你的小名：“小寶啊，回來吧，快回來。”

這就是傳說裡的叫魂。按照民間的說法，小孩高燒迷糊，那是魂走丟了，要把魂兒喊回來，回到體內，病就好了。今天的小孩子們估計都很少聽說這稀罕事兒了，但是，幾十年前，別說在中國偏遠農村很盛行這個，就是城市裡都很常見。

嚴格地說，在鬼神文化裡，把魂喊回來叫招魂，把活人的魂“叫”出來，才叫“叫魂”。民間傳說，人走在路上，忽然聽到有陌生人叫自己的名字，如果他順口答應或者扭頭去看，那就會中招，魂被人叫走了。

那叫別人的魂幹嘛呢？一種是丟了魂的人任奸人擺佈，被帶到無人處，掏光錢財；另一種是奸人把魂勾走，關到別的地方，向其家屬敲詐勒索錢財，如果送上贖金呢，就放魂回去，如果不交，就把這生魂變成花草樹木精。

更有甚者，是袁枚《子不語》第八卷裡提到的，一個叫張奇神的妖道，能以妖術攝人魂。這妖道先是剪一個紙人，然後把他自己或他兒子的魂魄附於其上，紙人立馬就化為凶神惡鬼，到仇家為非作歹，追攝魂魄。

只見那變成惡鬼的紙人飛來，且看一個不怕鬼的書生，拿起書桌上的一本《易經》就扔過去，當即就把惡鬼打得現了原形。

2.1768年，一場叫魂妖術悄然蔓延

1768年，正是乾隆治下的太平盛世，一種名為“叫魂”的妖術在蘇浙地區悄然蔓延。那年春天，一個姓吳的石匠參與維修坍塌的浙江德清縣城東的水門和橋樑。就在工程快要完工的時候，一個叫沈士良的陌生人向人打聽吳石匠。

沈士良是幹嘛的呢？他當年43歲，帶著老母和兩個侄子住在一個院子裡，卻常年遭受兩個兇殘的親侄子虐待暴打。

他絕望痛苦，生不如死，打也打不過，躲又躲不掉，怎麼辦，最後他決定借用陰間的力量，把寫滿兩個兇惡侄子名字的紙片，拿到吳石匠的面前，問他能不能“叫魂”。

在當時人的想象裡，石匠木匠這樣的人具有一些非凡的魔力，如果他們把某個活人的名字寫在紙片上，貼在木樁的頂部，那麼再擊打木樁，就能給大錘增加某些精神的力量；反過來，那個被竊取精氣的活人，不是生病，就是死去。沈士良想的就是找吳石匠幫忙叫魂報復侄子。

但是這吳石匠害怕自己捲入那些關於叫魂的流言裡，畢竟誰都不願意讓人莫名其妙懷疑自己有害人的手段吧，所以他當即找來地保，將這個農民沈士良扭送到縣衙審問，本來是想自證清白撇清關係，沒想這事擴大到德清縣鬧得滿城風雨。

最倒黴的是一個叫計兆美的德清縣人，本來是因為賭錢輸了被叔叔打了一頓，他負氣離家出走，流浪到省府杭州乞討，半夜三更因為被人聽出他的德清縣口音，就被一群人團團圍住，說，你一個德清人，半夜三更到此，不是做賊就一定是來這裡叫魂的！

被煽動怒火的眾人抓住這個外鄉人就是一頓痛扁，隨後扭送到地保家，一番刑訊逼供，屈打成招，嚇傻了的計兆美胡謅一番，說自己是來叫魂的，一共叫過50個魂，還咒死了兩個兒童。

後來這事兒就愈演愈烈，據稱，“術士們透過做法於受害者的名字、毛髮或衣物，便可使他發病，甚至死去，並偷取他的靈魂精氣，使之為己服務。”

這場妖術大恐慌從1月持續至10月，從江浙兩省一路北上蔓延到山東、湖南湖北、河南陝西，乃至京津地區，從走卒販夫到官僚系統，直至紫禁城的乾隆皇帝，無不深陷這場叫魂案的漩渦。

普通老百姓也是草木皆兵，見到陌生的和尚、道士和乞丐，就以為是叫魂的妖人，或群起攻擊或扭送官府，到後來更是喪心病狂，那些平時有私怨的，竟隨意指稱對方是叫魂犯，栽贓陷害，公權私用，當時這種歇斯底里的風氣在您看來是不是有些眼熟呢？

3.為什麼這場鬧劇在乾隆盛世爆發？

這樣的大恐怖，為什麼發生在盛世乾隆年間呢？是什麼讓民間的這股迷信發酵成一場大風暴的？這才是《叫魂》一書論述的核心所在。

首先，我們來看看1768年的叫魂犯都是些什麼人：僧侶、道士、乞丐、流浪漢。舉報他們，將他們扭送衙門甚至執行私刑的，同樣是底層的農民、漁夫和小市民。這一場同根相煎究竟是為什麼呢？

18世紀的清王朝，邊疆之亂已平定，處處呈現出令人歡欣鼓舞的繁榮昌盛，江南地區更不用說。然而，隨著手工業和商業的發展，江南地區的人口和資源比例越來越不協調，勞動力市場供求關係也日益失衡。

因為玉米番薯等農作物的引進，乾隆年間，中國人口發生了爆發式增長。一方面是手工業的興盛，商品經濟的興盛，人可以自由出賣勞動力；另一方面，自由也可能意味著失去土地的依附，並不是所有的勞動力在任何時候都能被購買。那麼，商業的發展，帶來的一大變化就是：失業以及人口流動，這就是遊僧、道士、乞丐、流浪漢的來由。

可以外出務工，可以自由出賣勞動力，那麼問題就來了，生產資源是有限的，勞動力是過剩的，市場的競爭關係就出現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就不再那麼和諧了，競爭帶來的不安全感日益充斥其間。那些外來的入侵自己生活圈的陌生人，往往就視為危險分子，一看見路口來了個形跡可疑的外地人，警惕性和排斥心理就陡增。

再來看官僚層面。飽讀詩書的官員是不相信有什麼叫魂的鬼把戲的，儒家文化的教導是“子不語怪力亂神”。

對他們來說，最重要的是治下社會安定，頭上烏紗帽安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能不讓皇帝知道就不讓皇帝知道。所以，叫魂危機爆發的最初兩個月，各省官員都像很有默契一樣對朝廷封鎖訊息。

然而，紙並沒有包住火。乾隆在各省安插的探子，將發生在各地的叫魂報告了他。皇帝大為震怒，他怒的是各省官員敷衍塞責欺上瞞下，一系列的嚴懲就此拉開了帷幕。

山東巡撫富尼漢搶先一步，在山東發動了對叫魂妖術的圍捕，很快就抓獲了許多“妖黨”、從妖黨的“口供”中得知，掀起這場叫魂恐懼的“妖首”就潛伏在江南。乾隆命令各省向山東看齊，並令江南各省緝拿妖首。

在乾隆爺的巨大壓力下，整個官僚體制終於被動員起來，一場對叫魂妖術的清剿迅速在全國展開。這場清剿持續了好幾個月，在製造了無數冤案，戕害了許多無辜無助的性命之後，才因破綻百出而被迫叫停。

4.乾隆爺真的相信所謂“叫魂術”嗎？

乾隆爺自然是不信的，在他眼中，妖術背後藏有巨大的政治陰謀。剪髮辮，對蓄髮留辮的滿人本身就是有反動的政治意味。乾隆相信有人正在利用剪辮妖術來煽動漢人對滿清王朝的仇恨，並陰謀挑起反清叛亂。所以，他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發動鎮壓。

最主要的，是叫魂危機中漢族官僚的表現讓他大為光火，在他看來，正是官僚們的敷衍塞責、欺上瞞下、同氣連枝，才使得“妖術”在江南地區像瘟疫一樣迅速蔓延。和妖術的威脅比起來，官場的腐敗積習是對王朝的更大威脅。

而江南漢族官僚的腐敗是整個帝國統治肌體的毒瘤，它侵蝕著滿清帝國的活力，腐化著滿洲統治精英的道德士氣。要清剿妖術，必須首先對這樣一部官僚機器加以整肅。

他利用妖術恐懼這個非常事件，迫使整個官僚體制把清剿當做壓倒一切的政治，並以清剿的表現來賞罰官僚，從而強化他對官僚機構的控制。在普通百姓的恐懼、官員的獻媚權力、乾隆的整頓官僚三股力量的交合下，1768年的盛世陷入了一種歇斯底里的叫魂大恐慌中。

最後，別忘了，這場風暴能被點燃的根本，還是民間傳統文化信奉的——人有魂且魂能和肉體分離這一歪理邪說。

編輯|涼山

排版|涼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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