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毛主席面見楊成武
穿越草地北上的計劃已進入了全面準備階段。
沙窩會議前,紅軍總部便制訂了詳盡的穿越草地北上的計劃。其計劃的目的則是攻佔阿壩,迅速北進夏河流域,突擊敵包圍線之右側背,向東壓迫敵人,以期於挑河流域消滅遭遇之蔣敵主力,形成在甘南廣大區域發展之趨勢。因計劃主要作戰方向集中在夏、挑兩河流域,故將其稱之為《夏挑戰役計劃》。
計劃中規定,第一方面軍五、三十二軍和第四方面軍中九、三十一、三十三軍共20個團編為左路軍,由朱德和張國燾指揮,以主力一部迅速經卓克基,打通到大藏寺、查理寺、阿壩道路,消滅番兵馬隊。阿壩攻下,則應急以主力向北探進,以一部兵力打通阿壩到墨窪路,以接引右路軍,另以一部兵力在撫邊、黨壩堅守要點,積極打反,以掩護主力前進,同時扼阻川敵。第一方面軍一軍及第四方面軍三十軍共12個團編為右路軍,由徐向前和陳昌浩指揮,經竹勳壩向班佑、阿西偵察,準備走此路遭遇和消滅胡宗南一部,然後向北轉移,以謀取進佔夏河流域的先機。萬一由阿西北進無路,則再改經阿壩前進。第四方面軍四軍十、十一兩個師及第三十五團共七個團為鉗制部隊,沿小姓溝至羊角塘鉗制松潘之敵,以掩護左、右兩路軍及一切後方前進。第一方面軍三軍及第二十九、二六九團共6個團為總預備隊,策應各方,並首先打通茨壩、雜窩到波羅子道路,以便在有利時機,經此路循右路軍後北進,歸右路軍指揮。此外,計劃還規定,後方地區以雜谷腦、卓克基、阿壩為中心,目前則仍以卓克基為總後方,一切器械資材及傷病員統向該方轉移。
根據計劃內容,周恩來以第一方面軍司令員和政委的名義,於8月11日致電林彪、聶榮臻、彭德懷、楊尚昆,命令其加緊對部隊進行騎兵戰鬥及平原戰鬥的教育與訓練,積極開展群眾工作,爭取廣大番民,同時籌措至少15天的糧食,要求人人有皮衣,每連有帳篷,做好過草地的準備工作。
8月17日清晨,在波羅子方向負責對松潘之敵擔任警戒的第四團政委楊成武突然接到了林彪的電話,要他直接到毛主席那兒去領受任務。楊成武似乎不敢相信。反問道:你說是毛主席?林彪很肯定:是的,是毛主席。
楊成武便覺熱血一湧。他是見過毛主席的,但多是會議上,像這樣當面去領受任務卻還是第一次,心中難免激動。於是,他立即帶領騎兵偵察排飛馬趕去,還不到中午時分,便趕到了距駐地60餘里的黨中央所在地毛兒蓋。
二、6個饅頭
鄧發在門口等候他,一見面便熱情地握手說:"好呀,你來了,毛主席在等你呢。"
說完,鄧發引導著他朝毛主席的住處走去。這是一幢藏民用的普通房子,分上下兩層,一如大部分藏人的習慣,底層關牲口,樓上住人。他們登上小木梯,穿過一個寬敞的雜屋,就到了毛主席住處的門邊。鄧發告訴楊成武:"毛主席就住在這裡,你進去吧。"
楊成武激動難抑,連忙整了整衣服,在門口便洪亮地喊了一聲報告。毛主席正在俯身檢視地圖,聞聲回頭,臉上笑意四漫:"是楊成武,很好!"
毛主席伸出的手柔軟而闊大。他看出楊成武有些激動,和藹地問:
"一路辛苦吧?坐下來,慢慢說。"
楊成武和毛主席握手,就是按捺不住自己的興奮:"主席,軍團首長要我直接到你這兒來領受任務。"
"對。"毛主席點點頭:"你們第四團一直當開路先鋒,這次過草地還是選你們當先鋒!"
楊成武堅決地回答道:"主席請放心,我們一定完成任務!"
毛主席示意他坐下去,說:"這副擔子不輕鬆。我們原想讓第六團去,試了一下,沒有奏效。這裡面有些原因,第一個,思想準備不充分,沒有想到草地這麼難走;第二個,糧食準備不足,走了不到三分之一就告罄;再者,是有國民黨軍和藏族上層反動武裝騎兵的伏擊。有此幾點,他們走了幾天便折回來了。"
說到這裡,毛主席點燃一支菸,吸了一口指著地圖繼續說:"你看,這一片就是陰霧騰騰、水草叢生、方向莫辨的草地,你們必須從這裡踏出一條北上的路線來。從這裡走,是中央研究了當前的形勢後決定的。現在,胡宗南在松潘地區的漳臘、龍虎關、包座一帶集中了幾個師;東面的川軍也佔領了整個岷江東岸,一部還佔領了岷江西岸的雜谷腦;追擊我們的劉文輝部已趕到懋功,並向撫邊前進;薛嶽、周渾元部則集結於雅州。形勢比較嚴峻,如果我們掉頭南下,就會陷入敵人的包圍中,所以我們只能北上前進。敵人呢,判斷我們會東出四川,不敢冒險走橫跨草地、北出甘陝這一著棋。我們呢,則反其道而行之,你認為我們不敢走,我們就偏偏走!"
"那麼,怎樣才能走出去?"毛主席略略一頓,又說:"困難是現實的。草地前不見頭、後難見尾,沒有人煙獸跡,沒有森林樹木,天氣多變,水深漫膝,你們必須作最壞的打算。當然,困難不是不可以克服的,而克服困難的最根本的辦法就是把可能碰到的一切困難向同志們講清楚,把中央為什麼決定要走草地北上的道理向同志們講清楚。只要同志們明確了這些,我相信沒有什麼克服不了的困難!對了,部隊的情緒怎麼樣?有沒有過草地的思想和物質準備?"
楊成武回答:"指戰員的情緒很高,大家一致擁護中央過草地北上抗日的決定,只要中央和毛主席一聲令下,我們就堅決向草地進軍。我們也有過草地的準備,前些日子省吃儉用節約了一些糧食,接到準備過草地的通知後又籌措了一些,沿途再摘些野菜,估計可以握過草地。要說有擔心的話,衣服倒有些成問題,每人只有兩套單衣,恐怕抵擋不住草地夜晚的嚴寒侵襲。"
"那就抓緊時間多準備些,儘量減少草地行軍的困難。"毛主席又問:"嚮導已經找好了嗎?"
"已找到一個藏族通司,地形他很熟悉,只是年紀大些,60多歲了。"
"路上走不動怎麼辦?"
"我們已準備了8個同志用擔架抬著他為我們帶路!"
"這樣好!"毛主席很高興,叮囑道:"要告訴抬擔架的同志穩當些,不要摔了老人;還要教育大家尊重少數民族,團結好少數民族的老鄉。不過,一個嚮導解決不了大部隊的行軍問題,你們要多做一些路標,畫上箭頭,寫上由此前進,每逢岔路插上一個,要插得牢靠些,好讓後面的部隊按路標前進。"
楊成武把毛主席講的要點,一一記在攜帶的小筆記本上。
"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毛澤東的口吻幾近嚴肅:"第四方面軍二九四團已經編到了你們團?"
楊成武點點頭。
"你們必須搞好團結。第二九四團的人編進來,有的地方不一定很適應,你們要多關心多體諒,虛心學習他們的長處,千萬不要意氣用事。團結是黨的事業勝利的保證,你們搞好了整編後的團結,就是第一、四方面軍親密團結的標誌。" "主席請放心,我們現在團結得像一個人似的。"
"那就好。看看,你們還有什麼困難?"
"沒有了。我們一定遵照主席的指示去做,有困難依靠大家想辦法解決。"
"很好!"
楊成武站起來要告辭。毛主席一邊與他握手,一邊叮囑他:"你到徐向前總指揮那裡去一下,看他有什麼具體指示。"
"是!"
楊成武剛要走,毛主席又叫住他,讓公務員端來了6個青稞面饅頭。楊成武知道中央機關的糧食很緊張,推拒著不要,毛主席說:"拿著,你一天沒吃飯,回去還要趕幾十裡夜路,不吃東西怎麼行?這是特意給你留著的。"
聽毛主席這麼一說,楊成武便拿了兩個。出門後鄧發告訴他,說這是毛主席從自己的晚餐中省出來的,他一下愣了,猛地感到一股熱浪撲打在心坎上。
三、讓人畏懼的草地
8月21日,先遣第四團從毛兒蓋啟程,向草地進發。林彪率第二師餘部緊隨其後行動。他們順通往松潘的大路前行20餘里,抵一個叫七星橋的小村莊,再從這裡穿過一個無名的山谷,便到了草地的邊緣。
舉目遠望,草地的情景真令人觸目驚心。目力所及,是茫茫無際的草叢,上面籠罩著陰森迷濛的濃霧,根本辨不清東南西北。草叢裡河溝交錯,積水成窪,和淤泥腐草浸泡出一層黑油,散發出腐臭的氣息。這裡沒有石頭,沒有樹木,沒有人煙,有的只是一叢叢長得密密麻麻的足有幾尺高的野草,以及長年累月積成的泥潭。看態勢,人一旦陷進這種泥潭,若沒有外人的幫助,休想從裡面爬出來。
一干人都沒有見過這種場景,不免有些發愣。藏族老通司見狀,便從擔架上爬下來,走到楊成武和王開湘面前,用不太流利的漢語說:"往北,只能從這裡走,沒有其它路!"
老通司的話似乎是一種警示。可是,稱之為路的地方在哪裡?眼前只是一片茫茫澤國。然而,再難他們也要走出一條路來,別無選擇的一瞬間,楊成武像是釀就了決心,毅然說:"走!"
一條灰色的長龍游進了變幻莫測的草叢中,遊動的身影在籠罩的迷霧裡時隱時現。他們的身後,每隔不到半里便留下了一個鮮明的路標,標誌著不可改變的行進方向。
8月22日,洛甫、毛主席、博古等率前敵指揮部和第四、三十兩個軍循第三師路線北上。23日拂曉,軍委縱隊、第一軍主力、第三軍及紅軍大隊亦隨後跟進。他們越往前走,便越能真切地感受到草地的兇險。遍地泥潭和沼澤且不說,水質奇毒無比,氣候亦變化無常,忽而迷霧重重,忽而風雨交加,忽而驕陽似火,忽而漫天飛雪。無時無刻,人都處於一種流動的惡劣中。
約兩天行程,便到了一個稱之為分水嶺的地方。這是一個不高的土丘,依然沒有樹木和石頭,但它把一條從東而來的河流一分為二:一條往南,在草地彙集不少支流.經毛兒蓋等地注入岷江,之後又流至宜賓匯人長江;另一條則往北,進入瑪曲江,流至黃河。一個小土包分水南北兩條最大的江河,真是名副其實的分水嶺了。
爬上分水嶺,有一段堅硬的地面。往北的河流從旁邊流過,隨著水勢沖刷出一條彎彎曲曲的水道,看起來十分綺麗。它鋪在綠茵茵的草原上,像一條條銀色的亮線,扯成之字形的圖案。歷盡艱辛的指點員們不免見景忘愁,惱人的草地上居然還有這樣優美的地方,簡直是由夢魘進入了芳園。然而,好景不長,如果說沙漠上的幻景是屋樓,那麼這裡便是轉瞬即逝的海市。沒多久,行進的隊伍便陷入了比前兩天更為艱難的困境。也許,這才是真正的草地,綠茸茸的草全泡在水裡,水沒膝蓋,"路"亦浸在汙濁的水裡,地下是多年的腐葉敗草,土質如粥,一伸腳至少陷進半尺,許多人的草鞋給泥巴沾去了,而且找都無法找,更可惡的是隱沒在這水草底下的無底探坑,人馬一旦陷入,愈掙扎愈下沉,連援救的人亦兇險無比,倘若再遇上風雨霧雪,更不堪設想。所有的人幾乎都是一種如履薄冰的心境。
到了這地段,路旁便多了一種"景觀"。出現土包的地方,總有一些新堆起的小土堆,上面插著根小木棍,棍上刻寫著番號和人名。有的土堆上還罩蓋著一頂頂軍帽。毫無疑問,每個新土堆裡都有一個淒厲悲壯的故事。
越往前行,這種小土堆便越稠密。草地像一個張開巨口的惡魔,無情地吞噬著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在第一軍一師一團的夜宿中,第一營的一個班不小心地背靠背坐在一個瘴氣坑邊,全班殉難。在第一軍二師四團裡,有一個叫鄭金煌的江西小老俵,剛滿17歲,秀氣機靈,人見人愛。頭兩天的草地行軍裡,他充滿著生氣,時而唱歌,時而講故事,時而幫別人背槍背彈袋,有如一道新鮮的風景。而且,他貼身藏帶的4根火柴,讓第四團全團吃上了一次草地極難得熱青稞麥面。可是,第二天的一場大雨把他淋倒了,高燒發冷,身軟如泥,不到第三天中午,生命便到了最後關頭,臨終前他向楊成武留下了他最後的話:政委,我不行了。我希望黨的革命路線快勝利。我知道黨的事業一定會勝利!革命一定會勝利!勝利後如果有可能,請告訴我家裡,我是為執行黨的路線、為了革命的勝利而犧牲的!說完不久,他便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四、悲壯慘烈過草地
和草地的惡劣條件同樣殘酷的是糧食的嚴重短缺。由於可籌措的糧食有限,每人攜帶的僅是兩三天的量,越往前走,這個問題便越嚴酷,幾乎所有能吃的東西都下了肚子:皮帶、野草、野菜、樹皮。許多人因為中毒而犧牲,許多人因為腹脹而死。飢餓在威脅著每一個人,一些悲壯慘烈的情景出現了,第三軍作戰處長黃克誠的坐騎。一頭黑色的騾子就在夜間給人活生生地從屁股上割去了一塊肉!若非萬難,何至如此?彭德懷獲知此事,毅然下令將軍中所有的騾子全部殺掉,連同他自己的坐騎,一匹棕黑色的騾子。老飼養員拼命阻止,彭德懷的眼中不禁湧出了熱淚。他何嘗不知道這些騾子的重要性?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些騾子都是為革命建立過殊功的,它們和廣大紅軍指戰員一樣,越過了一千山萬水,走過了無數險地。這中間,它馱過多少傷病員和輜重物資?它的尾巴身軀又馱扯過多少虛弱的指戰員越過雪山險灘?可是,現在是非常境地,無數紅軍指戰員懸於生死一線之間,收起悲憐惻憫而求大義,當無可非議。彭德懷狠下心來,以一種不允任何人攔阻的兇巴巴的口氣吼:殺!但再兇狠的語氣也無法掩飾他內心的真實。他又交代說:殺時鳴槍三發。這也是對有功之騾的一種敬意吧!
這6條騾子救了多少人的命?周恩來在毛兒蓋時患了嚴重的阿米巴肝膿腫,雖經醫生土法排膿,但尚未從根本上好轉。進入草地後,由於缺醫少藥,欠缺營養,昏迷的時候多,清醒的時候少,幸得彭德懷派人送去幾塊騾肉,總算熬過了難關!這6條騾子的肉絕大部分分發給部隊了,軍團部僅留下一些雜碎。分到騾肉的指戰員,就像含金子一樣一丁點一丁點地嚼著無鹽的騾肉,躊躇地前行。
減員還是十分嚴重,十停中約有一停,總人數便不下於1000!
8月25日,先遣第四團走出草地抵班佑。
8月26、 27日,紅軍大部隊亦相繼重見青天。右路軍終於走出了死亡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