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聞記者 黃松 編譯
延期數月後,德國德累斯頓收藏館歷代大師畫廊“維米爾:映象”(Johannes Vermeer. On Reflection)大展在9月開幕,展覽核心是館藏維米爾《窗邊讀信的女孩》(創作於1657-1659),這件作品經過四年修復、顯現出被遮蓋的丘位元後,首次公開亮相。
展覽還雲集了借展自美國和歐洲其他博物館的維米爾作品8件,這些作品均與《窗邊讀信的女孩》有關,加之館藏的《老嫗》,此次展覽共展出十件維米爾作品,目前已知維米爾作品只有35件,一次展十件,極為難得。在此之前,只有2017年巴黎盧浮宮的展覽微微超過了這個數字。
展覽從維米爾所生活的代爾夫特的藝術環境開始講述,以9個部分對應展出的9件維米爾作品,從“靈魂的反射”、“現實與欺騙”、“當時間靜止時”、“愛的語言”、“來自內心的資訊”等角度展開,直至第10件作品《窗邊讀信的女孩》的展室達到高潮,圍繞作品還展出了當時的裝飾藝術品,並透過文獻檔案和影像放映的形式呈現修復過程,以及研究專案進展。
荷蘭阿姆斯特丹國立博物館的《讀信的女人》、《小街》,華盛頓國家美術館的《持天平的女人》、倫敦英國國家美術館的《站在維金納琴前的女子》、法蘭克福施塔德藝術學院的《地理學家》、柏林國家博物館的《戴珍珠項鍊的女人》、赫爾佐格·安東-烏爾裡希博物館的《拿酒杯的女孩》、紐約弗裡克收藏館《中止奏樂的女孩》等集結一處,其中《中止奏樂的女孩》是1901年入藏以來,首次離開美國。
展覽現場,觀眾在荷蘭阿姆斯特丹國立博物館藏、維米爾的《小街》前
此外,展覽還展出了17世紀下半葉荷蘭風俗畫的50幅作品,其中包括彼得·德·霍赫(Pieter de Hooch)、傑拉德·竇、弗朗斯·範·米里斯(Frans van Mieris)、格拉爾德·特鮑赫(Gerard Ter Borch)等人的主要作品,以及當時的圖紙、印刷品、雕塑、歷史家具,以全面瞭解維米爾所處的藝術環境。展覽有一部分解析了維米爾的繪畫技術,並還原了《窗邊讀信的女孩》是如何被創作的過程。
三個世紀後,丘位元顯現
在被一層油漆覆蓋了三個世紀後,一個裸體小丘位元的出現,極大地改變了原本畫面中寧靜的室內場景。德累斯頓收藏館歷代大師畫廊館長斯蒂芬·科亞(Stephan Koja)將此次發現形容為“一個偵探故事、一場冒險”。
因為丘位元的顯現,這幅《窗邊讀信的女孩》成為了展覽的焦點,其實早在40多年前,X光片便透露了丘位元在畫中的存在,但一直認為是被維米爾自己抹去的。
維米爾,《窗邊讀信的女孩》 (修復前,1657-1659), Photo- Klut/Estel, SKD
2017年,德累斯頓收藏館的研究人最初修復這幅畫時,並未對外公開。在修復過程中發現去清漆時,畫面中有一塊矩形對修復劑的反應不同。這表明,畫面包含了與維米爾作畫時不同的成分,因此更有可能是由另一隻手塗抹的。這一部分較暗的色調也表明,在原畫因年代久遠而變暗之後,後來的藝術家可能試圖與之匹配。
德累斯頓收藏館任命了一個由維米爾研究專家和修復專家組成的顧問小組,該小組一致認為,從畫作上取下顯微樣本進行測試是可行的。“對這些微小碎片的分析提供了確鑿的證據,證明丘位元在維米爾於17世紀50年代後期完成這件作品的數年甚至幾十年後被覆蓋了油漆。”斯蒂芬·科亞補充道,“我們在清除最上層清漆後發現,矩形部分依舊有灰塵”,這些灰塵肯定是後來積累起來的,很明顯,最上層顏料不是維米爾的。”
在專家小組批准後,修復人員先從矩形部位下方清理出一條約一釐米寬的條帶作為測試。“測試的結果令人驚喜,丘位元的筆法顯然是維米爾的,很明顯我們必須做些什麼。”經專家組研究,同意博物館的繪畫修復師克里斯托夫·舍爾策爾(Christoph Schölzel)完整地展現出丘位元。舍爾策爾花了一年半的時間,在顯微鏡下用精密的工具和穩定的手展開精微的工作。
當丘位元完全展現,這件作品也被賦予了不同的含義,不僅在構圖和色彩的平衡方面,更在內容方面。女孩臉頰上的紅暈表明她在讀一封情書,而牆上的愛神更直指主題,但丘位元腳下被顯示踐踏面具,則是欺騙的象徵,以表明愛的征服、欺騙和不誠實。
維米爾,《窗邊讀信的女孩》 (修復後,1657-1659) SKD
這件“畫中畫”的顯現,也開啟了維米爾後期描繪室內場景的作品,其中大部分描繪了窗戶旁或坐或立的人物,光線充足;他們大多獨自一人,通常被捕捉到陷入沉思的片刻,也有在家庭勞作,背後牆壁上的繪畫或地圖往往增加了觀眾對角色內心生活的理解。
同樣的丘比特出現在維米爾的其他三件畫作中,包括此次在德累斯頓展出的來自英國國家美術館的《站在維金納琴前的女子》,但畫中的丘位元腳下並沒有壓碎面具,相反他手中似乎拿著的一封信;在紐約弗裡克收藏館《中止奏樂的女孩》中,丘位元的剪影隱約出現夫婦身後,讓人絲毫不懷疑他們的愛。
維米爾,《站在維金納琴前的女子》,約1670-1672,英國國家美術館藏
維米爾,《中止奏樂的女孩》,1660 - 1661, 紐約弗裡克收藏館
丘位元的多次出現,很可能是基於維米爾收藏了一幅描繪丘位元的畫。儘管這幅“丘位元”目前還沒有被找到或者說確認身份,但策展團隊相信這幅畫很可能是荷蘭畫家凱撒·凡·埃弗丁根(Caesar van Everdingen)的作品,此次展覽也展出了埃弗丁根一件丘位元畫。
雖然,被遮蓋的丘位元再現,但這件維米爾的作品依然神秘。目前尚不清楚到底是誰塗抹了丘位元,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為什麼要修改?儘管維米爾的其他畫作也有被後人修改,以滿足當時的品味。
這一發現也引發了人們對另一件作品的猜測——柏林國家博物館收藏的《戴珍珠項鍊的女人》,畫中的女子穿著鑲有貂皮的黃色衣服,站在鏡子前,手指放在項鍊兩端的緞帶上,正在安靜地自省。她身後是一堵潔白的牆。分析表明,掛在牆上的一幅地圖被塗掉了——但被誰、為什麼塗掉了?
維米爾,《戴珍珠項鍊的女人》, 1663-1665,柏林國家博物館藏
德累斯頓收藏館荷蘭繪畫首席修復師宋·內德雅(Uta Neidhardt)認為,這可能是維米爾本人塗抹的,要是如此,“在柏林的同事肯定會面臨更多的研究和修復難題”。
但柏林國家博物館17世紀荷蘭和佛蘭德斯繪畫的負責人卡佳·克萊納特(Katja Kleinert)卻說,在最近20年的一份分析表明,與德累斯頓丘位元不同,《戴珍珠項鍊的女人》中的地圖從未完成。
維米爾時代的代爾夫特
展覽的另一特色是將維米爾的作品與其時代建立聯絡。比如,維米爾的《小街》畫的是他親戚家的房子,幾乎和《窗邊讀信的女孩》同時進行,畫面中的日常場景,散發著非凡的平靜,也成為荷蘭現實主義藝術的縮影。
維米爾筆下平視的代爾夫特建築,與沃斯梅爾(Daniel Vosmaer)的視角形成呼應,後者畫下了代爾夫特重要的城市地標——新、老教堂,它們也是市民重要的宗教活動場所。老教堂始建於1245年,是代爾夫特最古老的建築,這件俯視作品勾勒出當時的城市風貌。
比較維米爾與同時期其他藝術家,更會發現他們藝術之間的聯絡。比如維米爾曾大量借鑑了他的荷蘭同行格拉爾德·特鮑赫(Gerard ter Borch,1617-1681),後者因其創新體裁場景聞名於世。實際上,正是特鮑赫首次描繪了富裕階層的年輕女士沉思的場景,而如今,維米爾更以此著稱。
格拉爾德·特鮑赫,《寫信的小姐》,約1655年,海牙莫里茨皇家美術館藏
此外,《窗邊讀信的女孩》中,女孩的姿勢與弗朗斯·範·米耶里斯(Frans van Mieris,1635-1681)《彈大鍵琴的女人》中人物形象相似。
弗朗斯·範·米耶里斯,《彈大鍵琴的女人》,1658, 德國什未林國立博物館藏
當然,維米爾並不是唯一一個借鑑他人作品的畫家,當時一些成功的主題,也經常被合成到其他藝術家的作品中。而17世紀的收藏家並不一定感興趣誰先畫了什麼,而是誰畫得最好。維米爾的才華在於,對客觀世界和別人的作品不僅僅是單純的摹寫,他的才華在於對細節有所取捨。比如在《讀信的藍衣女子》中,維米爾不僅把場景的細節削減到最低限度,還有意識地移除了女子的影子,由此創造了一種非時間的效果,似乎畫中人痴迷於閱讀所構築的無限時間中。
讀信的藍衣女人 46.6 × 39.1 cm,1662 - 1663,布面油畫 阿姆斯特丹國家博物館藏
大量的觀察和視覺體驗,結合實驗藝術技巧和實踐空間關係,以及外部的靈感和影響,將有助於解讀《窗邊讀信的女孩》的創作過程。這種早期的空間表達已經證明維米爾對風格化和構圖平衡等藝術手段的掌握,以及對光線的使用和幻覺化空間的表達。對這幅畫的研究也清楚地顯示出,在創作《窗邊讀信的女孩》的過程中,維米爾是如何從相對的開放走向神秘的、超然的觀察的。這也成為他後來所有風俗畫的標準。
更多展出的維米爾作品:
維米爾,《持天平的女人》,1662 - 1663,華盛頓國家美術館藏
維米爾,《拿著酒杯的女孩》,1659-60, 赫爾佐格·安東-烏爾裡希博物館藏
維米爾,《老嫗》,1656,布面油畫 德累斯頓歷代大師畫廊藏
展覽將持續至2021年1月2日,本文編譯自《紐約時報》和展覽網站。
責任編輯:顧維華
校對:丁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