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蜀的上庸(竹山縣)有姓賴的兄弟四人,靠著製作,販賣草鞋為生,日子過得還算安穩。只可惜父母福薄,早早地就撒手西歸,留下兄弟幾人相依為命。母親臨死的時候,一再囑咐做哥哥的要拉扯著弟弟過上好日子,遇到困難了,一定要多幫忙,三位哥哥也在母親床前,一一答應,並許下諾言。
哥哥們勤勞肯吃苦,特別是老三製作的草鞋,既輕便、柔軟,又透氣、防滑在上庸縣頗有些名氣,慢慢地鄉親們都叫他草鞋三相公。
三相公為人爽快,碰到誰家裡困難拿不出錢買鞋的時候,他就會送給人家。鄉親們誰家有個什麼難事的,他也總是很熱心地幫忙。東家獨居的老太家裡沒有糧食了,三相公知道以後總會在第一時間給送去,鄉親們逢人就誇賴家出了個好人。逢年過節的,三相公家裡像市集一樣來來往往的人不斷。
常言道,天有不測風雲,這三相公有一次夜裡睡下後,就再也沒能醒過來。後來人們為了紀念他,花錢為他修祠堂,塑了神像一尊。在除夕的時候,奉上草鞋三雙,又用香帛來祭祀他。雖然不是什麼正經大神,但老百姓感恩他生前的照顧與善良。
再說賴家老四從小就被母親寵著一直長到15歲,後來母親死了,又被哥哥們寵著,養成了遊手好閒的性格,常常正事一件也不幹,整天跟著大街上的一群無賴,流氓,地痞混日子。他倚仗著大家敬重他家三哥,於是就在上庸一帶橫行霸道,作威作福起來。
長輩們看在眼裡,心裡著急也無濟於事,打也打了,罵也罵了,一點效果也沒有,逼急了老四就擰著個脖子,冒著青筋,惡狠狠地說道:“我三哥活著的時候,幹了那麼多好事,可是早早就死了,我為什麼還要像他那樣活?那樣子累死累活啥也得不到。”話一說完,就快速地跑開了,一連好幾天都見不著影子。
上庸縣城的郊外有位叫雲朵的姑娘,在剛滿五歲的時候就沒了父母,全憑著鄰里之間相互幫襯,才艱難地活了下來。好不容易過了及笄禮,雲朵也練就了一手漂亮的針線手藝,靠著替人洗衣,做一些繡品,日子倒也過的相對好一些。可她的終身大事卻一直懸著沒有著落,就這樣一直到她長到19歲也沒能把自己嫁出去。
冬日的天空,北風一直呼呼地吹著,枯黃的樹葉在風裡不停地打著轉。這一天夜裡,雲朵正坐在小小的火盆前,一針一針地繡著一張潔白的繡帕。透過微弱的燭火,她突然看見一位身穿粗布棉袍,頭戴黑色帽子的男人,一瘸一拐地翻牆跳了進來,腳下穿著一雙滿是泥巴的草鞋,正一步一步地向她走來。
雲朵嚇得愣在炭火旁忘了呼救,正當她張嘴想要大喊的時候,一隻粗大的手掌緊緊地捂住她的嘴,任憑她怎麼掙扎也沒有半點效果。
來人順勢一把將她摟進懷裡,上下其手輕薄一番,盯著此時已經癱軟的雲朵,說道:“我是草鞋四相公,與你有做夫妻的緣分,你如果跟了我,一準兒不讓你再做那些賣苦力的活了,從此以後,吃飯、穿衣都會有丫鬟僕人伺候,這可是天大的福澤,你萬萬不可推脫!”說完也不等雲朵答應,就強抱著人家倒進床榻裡,一覺睡到五更的時候,才起身從原路離開。
天空慢慢地飄起了星星點點的雪花,黃昏的時候,雪越下越大,光禿禿的樹梢上已經積了薄薄的一層。雲朵早早地就坐在炭火旁邊,一針一針沒心沒肺地繡著。
屋外傳來一陣咯吱咯吱的腳步聲,草鞋四相公帶著冰冷的寒氣推開了半掩著的門。緊跟著進來了四五個客人,四相公將手裡拎著的大包東西,放在靠窗的小矮几上,又大聲地吩咐雲朵,把包裡的東西擺出來。
原來這大包裡有酒有菜,等雲朵弄好以後,他大手一揮,幾人圍著桌子坐了下來,看了看站著的雲朵,灌下一口酒說道:“你就在桌尾找個地方坐下來吧,老站著幹什麼?”
幾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了起來,酒過半酣的時候,其中有一位長著絡腮鬍子的大個子,見雲朵有幾分姿色,藉著酒勁竟然頻頻用腳去摩梭她的雙腳,雲朵一驚,趕緊紅著一張俏臉將自己的雙腳用裙子蓋住藏起來。
四相公見雲朵突然紅了臉,一低頭看見了桌子下那隻不安分的大腳,頓時大怒,就藉著酒意嘲諷了絡腮鬍子幾句。
這絡腮鬍子咧嘴一笑回道:“小娘子不光長得標誌,還擁有一雙巧手,繡鞋棉襪才能與她相襯,大傢伙說說與這穿破爛草鞋的人做伴侶,豈不是汙了小娘子這麼一朵嬌滴滴的花兒?要我說呀還得是跟我這樣的皂靴才合適。”說完竟然還抬起一隻穿著皂靴的腳來左右晃一晃。
草鞋四相公生氣地將手中的酒碗,狠狠地拍在桌上,一雙老鼠眼睛憤怒地盯著這方臉大漢,一雙大手青筋直冒。旁邊一位滿臉黝黑的漢子,悠悠地說道:“雖然穿草鞋的缺少風雅,怕就怕離那靴子開口,破敗的日子也不遠了額,這樣看來都不是什麼優秀的人嘛!”話音剛落,在座的幾人紛紛拍手叫好,大聲地戲謔起來。
幾人又相互勸酒,四相公也就不再計較,端起酒碗跟著划起酒令來了。眼看著夜已很深了,幾人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雲朵已經有些犯困,可又礙於沒有別的房間可以棲身,只得坐在桌尾繼續陪著。
再後來,這些客人竟然陸陸續續地有人調戲雲朵,好不容易這人消停了,那一個又發起狂來,竟然抓起盤中的果子,照著雲朵的臉直直地就扔了過來,幸好雲朵頭低得快,躲過了這一招。四相公幹完一碗酒正要呵斥阻止的時候,客人中有一人從懷裡摸出一大把銀錢來,啪的一聲扔在桌上說道:“我不能再喝了,再喝可就回不去了喲,這點錢就當是哥幾個賠罪的了。”
草鞋四相公看見銀錢,剛才還怒目圓睜,此時的酒意立即就消去了三分,大笑著把桌上的銀錢統統地收進懷裡。方臉大漢見狀立即恥笑到:“看看,百文錢就將自己的媳婦賣了,果然,這才是草鞋人的本性。哼,只是可惜了這麼漂亮的小娘子!”
幾人對視一眼,竟然嘩啦一聲掀了桌子,上面的酒,碗,還有一些沒吃完的下酒菜全都翻灑了一地,大家一揮衣袖開門消失在了茫茫的雪夜當中。
四相公躺在床上,看著床邊放著的草鞋,竟然整夜沒能閤眼,絡腮鬍子的話不停地在腦海中翻滾出現,越看這鞋越來氣,竟然翻身下床,將草鞋扔進了火裡。然後從雲朵的繡線框裡找出來幾塊布,把腳纏上,看也不看雲朵出門走了。
這一走就是半個月的時間沒有出現,雲朵恢復了平靜的日子。
冬日的太陽照得人懶洋洋的,雲朵坐在門口的矮凳上,背靠著牆正在曬太陽。好久不見人影的四相公像一陣風似的,突然就出現在眼前,穿著黑藍色的粗布衣裳,站到雲朵跟前,興高采烈地對雲朵說:“從今天起,我就要開始走運了!”
雲朵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四相公就抬起一隻腳,放在雲朵的膝上,自豪地說道:“你看,這是什麼?”原來四相穿了一雙半新的黑色靴子。“之前只知道草鞋好,今日穿上這布做的靴子,才明白,一經穿上這鞋走出去,全是羨慕的眼神,從此四相公我可就發達了,並且還會一發不可收拾了!”
停了停,他突然又站起來,把腦袋向上一仰說道:“明天我得回家去,好好地讓那些一輩子只知道穿草鞋,做草鞋的老傢伙們開開眼,哼!”
眼看著已是半夜三更,四相還不捨得脫下靴子上床休息,雲朵再三勸說,這才萬分不捨地抬腳脫鞋。
突然,從窗戶外傳來一聲呵斥:“狗賊,快還我靴子來!”緊跟著從窗洞裡鑽進來一位黑臉紅鬍子的大漢。四相公心裡一慌,連忙匍匐在地上連頭都不敢抬一下。
紅鬍子站定,惡狠狠地吼道:“你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偷我靴子,這靴子可是當年考中進士皇帝所賜,你一個市井潑皮居然敢穿這吉靴?簡直就是髒了這鞋。念在你兄長生前積德行善,今天就饒過你。如果以後膽敢再冒充名士,糟蹋閨閣女子,一定嚴懲不貸!”
四相公嚇得趕緊磕頭求饒,連聲說以後一定好好做人,再也不敢犯了。紅鬍子怒目圓睜地斥責:“還不趕緊脫下來,還等我來給你脫?”說完將腳伸到四相的面前。
驚魂未定的四相公連忙脫下腳上的靴子,打算給紅鬍子穿上。紅鬍子突然伸手抓住四相公的腳踝,大笑著說道:“這樣一雙髒腿,哪裡會有什麼福氣。”說完提起那雙黑色的靴子,用另一隻胳膊夾著四相公,順著來路又鑽了出去。
原來四相公自從上次喝酒,被人當面譏諷是穿草鞋的,一直耿耿於懷。後來他在一座寺廟裡,看見紅鬍子黑臉的神像腳上正好就穿著一雙半新的皂靴,趁著沒人的時候,賴四就悄悄搬起神像脫下靴子,拿自己的草鞋換了下來。等天亮的時候,他又穿著偷來的靴子招搖過市。
等雲朵從渾渾噩噩中醒過來的時候,早已是第二天的中午了,從此,賴四再也沒有出現在上庸縣,賴家仍然以草鞋為生,只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草鞋三相公的祠堂也沒人再去祭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