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黑臉黑，家裡又窮，三十歲上才娶了個媳婦，像撿了個寶一樣寵著護著。
媳婦是山那邊的一個孤兒，叫翠兒。遇到二黑的時候，她臉色菜黃，人瘦得像乾柴棍。
二黑說，嫁給我吧，我讓你過好日子，享清福。於是，翠兒便成了二黑的媳婦。有了好東西二黑自己捨不得吃，都給翠兒留著，還可著身的給翠兒買好衣服穿。
不久，翠兒像變了一個人：臉蛋白裡透紅了，話也多了，動不動就“咯咯”地笑。笑的時候，那眼那眉那身段都會跟著靈動起來。
翠兒說：二黑，我頭疼，二黑就撂下手中的活，給媳婦按摩，揉太陽穴。揉著揉著，翠兒笑了。二黑問，不疼了？翠兒說，不疼了。翠兒擦著二黑滿臉的汗說，看把你累的，我心疼。
翠兒說：二黑，我想吃煎餅，二黑就慌不迭地去集鎮上買油，然後攪麵糊糊打雞蛋攤煎餅果子。翠兒吃著二黑做的香噴噴的煎餅說，嗯，真香。
翠兒說：二黑，我要吃餃子，二黑就“嘿嘿”笑著，牽著翠兒的手滿地裡去尋芥菜，然後打肉、剁餡、和麵，包得圓實實的。翠兒吃了滿滿兩大碗，吃完抹一下嘴說，二黑，嫁給你，我真有福。
翠兒有喜了，心裡像灌了蜜一樣的二黑帶著翠兒進城散心。翠兒一會兒看看矗立的高樓，一會兒摸摸掛著的高檔衣服，滿眼裡的羨慕要流出水來。翠兒看著密密的人群說，二黑，城裡真好，咱別回家了吧。二黑一聽，蔫了。咱家在山溝溝裡呢，二黑說。咱走吧，回家還要插秧呢。翠兒就撅起了小嘴，一臉的失落。
翠兒回到家就不愛笑了，話也不大說了。二黑攤好了煎餅端上來，翠兒說，不香，二黑包好了芥菜餡的餃子，翠兒說，沒味；翠兒說，我頭疼。
二黑慌里慌張地給翠兒按摩，揉太陽穴。揉著揉著，翠兒便哭鬧起來，說心窩也疼。
二黑慌了神，一 邊說著“別怕、別怕”，一邊摸著黑去鄰村找郎 中。因為心裡只想著翠兒，沒注意腳下的路，"咕咚”一聲掉進 了路邊的一口井裡。第二天被人發現的時候，二黑已經嚥了氣，任翠兒哭天喊地也沒叫醒過來。
從此，翠兒又成了一個人。一個人過日子的翠兒，臉色菜黃，人瘦得像乾柴棍，她常常等天一落黑就來到那口井邊，一坐就是大半夜。翠兒沒有再嫁人，她拒絕了好心人的收留，幾個月以後，翠兒生下了二黑的孩子，取名叫黑娃。
黑娃臉黑黑的，模樣像極了他爸二黑。翠兒捧著黑娃的臉蛋，像捧著一件手心裡的寶。
有了黑娃的翠兒又煥發了精神，生活有了奔頭，走路也有勁，腳下像生風，幹活也不知道累。
日月滾了幾滾，黑娃就長大了，長大了的黑娃學會了走路，學會了說話，學會了叫媽媽。
翠兒攪了半盆麵糊糊，打上雞蛋，在鍋裡澆上油。黑娃問，媽，幹嘛呢？翠兒說，媽給你攤煎餅果子吃，跟你爸學的，可香了。
立春的時候，翠兒拉著黑娃的手，拿著小鐵鏟，滿地裡挖芥菜。
翠兒包了滿滿兩大碗芥菜餡的肉餃子，一個一個地看著黑娃吃下，說:多吃點，孩子，你爸說過，芥菜餡的餃子有味。
黑娃問：媽，我爸呢？
翠兒說，你爸去城裡了。
黑娃說，那我長大了也去城裡找我爸。
翠兒聽了就“咯咯”地笑，直笑得眼裡淌出了淚。
黑娃考上大學那年，給翠兒說：媽，我要去城裡了，你一個人在家要多保重。
翠兒說：去吧，孩子，城裡好，但你要看清腳下的路，小心有井。
黑娃大學畢業了，在城裡找了工作，連女朋友也是城裡的。後來，黑娃在城裡買了商品房，回來接翠兒一起去住。
黑娃說：娘啊，從此咱就是城裡人了，我要讓你過城裡人的日子，讓你享清福。
翠兒把黑娃拉到身邊細細地打量，已經長大成人的黑娃臉黑黑的，眉眼裡透著他爸二黑的神韻。
看著看著，翠兒的眼裡就有了淚，眼淚模糊了翠兒的眼睛，翠兒的心就一紮一紮地疼起來，她又想起了二黑，想起了那口井。
翠兒搖了搖頭，翠兒說：孩子，想你們的時候，我就去城裡看你們，但我不能捨下這個家，我要留在這裡守著那口井，守著您爸。
黑娃急了。黑娃淚汪汪地看著翠兒頭上的白髮說：媽，您把我養大不容易，咱娘倆怎麼能分開呢?
黑娃第二天就偷偷差人填了那口井。路上沒了井，路也顯得寬了，黑娃想，這下娘就沒有掛心的了。沒有牽掛的娘就可以跟他一起去城裡了。
翠兒聽說黑娃填了那口井，眼淚霎時就如斷了線的珠子可勁往下掉。翠兒失了魂般在那口被填了的井旁呆呆地坐了半日，第二天就隨著黑娃去了城裡。
翠兒到城裡沒幾天，就沒來由地發起了高燒，口裡不斷喃喃著二黑的名字，有時候在昏迷中會突然驚恐地喊：井、井……
黑娃請來了城裡最好的名醫也沒能醫好翠兒的病，翠兒說了幾天胡話以後就再也說不出話了。
黑娃把翠兒的骨灰抱回來跟二黑葬到了一起，並在墳前栽了一株常青柏。
臨走時，黑娃朝著墳頭磕了三個響頭，說:爹，娘，你們安息吧，你們沒走完的路，孩兒會替你們走好。
黑娃起身回城裡，路上，他發現有兩隻蝴蝶一直圍繞著他，久久個肯離去......
作者：殷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