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酷的考驗
傷員不斷送到醫院來,軍王莊進進出出的人,黑天白日不斷。天長日久,軍王莊有醫院這件事,也風言風語地傳到鬼子的耳朵裡。更嚴酷的鬥爭也隨之開始了。
一天, 敵人打破慣例,突然在早飯後包圍了村子。他們一進村抓住了正在壓碾子的老雅頭嬸子。敵人問她:“楊國藩在哪裡?”她似理非理地回答:“他上關外20多年啦,連音信也沒有。”一個漢奸狠抽了她幾棍子,罵道:“你胡說!他在家辦醫院,你還說他沒在家,快說他在哪?”老雅頭嬸子衝著他說;“你知道他在家,你就去捉嘛,對付我個老婆子算什麼本事!”漢奸沒辦法,帶著鬼子直奔我家。他們撲了空,便到隔壁捉住了我的鄰居王慶臣和王老喬。敵人向王慶臣:“你是不是楊國藩?”王慶臣笑呵呵地回答:“這可是張冠李戴呀!我姓王,他姓楊、我比他大20多歲吶。”敵人見兩位老人都不說實話,便下了毒手。兩個老人被打得鼻青臉腫,頭破血流,可是他們咬緊牙關,一字不吐。 敵人又在兩位老人家裡亂翻亂挖,還是一無所獲,最後搶了些東西,夾著尾巴滾蛋了。
敵人並沒有就此罷休,過了幾天,又耍起了新的花招。
這天,王振江正在村頭推碾子,三個穿便衣的傢伙急速跑來對他說:“老大爺,我們是八路軍,鬼子追來啦,快領我們進密洞。”王振江一眼就看透了,決定趁機罵他們一頓。他湊到他們耳邊,故意把聲音放低說:“到據點裡去給日本人磕幾個響頭,就不用這麼擔驚受怕啦!當漢奸的哪個不是拿臉當腚!”3個傢伙一聽,立即現了原形,手一招,跑來一群偽軍,把王振江按倒就打。後來,王振江每次談起這事,總是說:“反正罵他是打,不罵他也是打,咱們的嘴也不是光會吃飯,為什麼不罵!”
這天下午,敵人又包圍了村子。慶豐怕暴露了醫院,經支部批准,決定以村長的名義來對付敵人。鬼子兵進莊後,要慶豐集合全村的人開會。慶豐把大家領到離地道較遠的王獻舟家門前。日本小隊長一看全是老人和孩子, 便問:“青年的統統哪裡去啦?”慶豐回答:“村裡窮,莊稼歉收,都外出逃荒去啦!”鬼子冷笑了兩聲,便命令把老人,婦女和孩子分開,挨個審問。
可是問遍了所有的人,什麼也沒有問出來。鬼子惱羞成怒,轉身抓住慶豐的前胸,瞪著大眼威脅道:“青(縣)滄(縣)交(河)八路的傷兵,統統地抬到你們村子,我得知道,你不說實話,埋了、埋了!”慶豐蔑視地學著鬼子的腔調說:“他們地沒有,我個人地三個縣傷兵藏不下。埋了埋了地也是沒有。”鬼子哪裡肯信,立刻把他綁了起來, 推到一個豬圈裡,又順手拿過一把鐵鍬,嗖一聲向他扔過去,慶豐把頭一偏, 鐵鍬砍在豬棚的柱子上。“埋!快快地埋!,鬼子發瘋似地逼著群眾去埋慶豐。大家哪裡肯埋,故意把糞土倒在慶豐的面前,看起糞土已埋到了胸口,其實連衣服還沒有弄髒呢。這時,一個漢奸又把雙慶老人推進一條堆滿荊棘的夾道里,威脅道:“不說把你活活燒死!”雙慶老人雙目怒視,顫抖著鬍子回答:“沒見過。燒成灰還是沒見過!”漢奸真的燃了荊條,熊熊的大火立刻燃燒起來。人們不顧一切衝開了偽軍的刺刀,衝進火裡,把雙慶老人搶了出來。漢奸又把雙慶老人奪過去推進火裡,然而又被人們搶了出來..正在這時,忽然傳來陣哨音。 鬼子兵並沒有真正抓到我們醫院的把柄,又看到太陽已經落山了,狠狠地罵了一句:“統統的八路!”轉身便滾蛋了。
斷糧的日子
1943年春,是我們醫院最艱苦、最困難的時期。由於日寇的掠奪,加上連年大旱,從入春起,傷員就過著一半糠菜一半糧的日子,等到秋天,斷糧便成了常事。有一次,縣裡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設法從敵佔區泊鎮給我們買了一小車柿餅。 我們的100多名傷員,就依靠這車柿餅熬過了半個多月。群眾的生活比傷員更苦,有些年輕力壯的小夥子餓得連打水都要兩個人抬一桶,很多人蹲下就站不起來。就在這樣的情況下,人們還是盡一切力量支援傷員。
有一次,傷員又斷糧了,而且有一名傷員“脫水”。當我把這個情況無意中告訴了恆昌孃的時候,她老人家立刻從家裡拿出了4個雞蛋,塞在我的手裡。恆昌正病著,家裡又沒有一粒糧,我怎麼能收她這僅有的4個雞蛋呢?我推開她的手,激動地說:“大嫂,這雞蛋我不能收。中負需要,恆昌更需要。恆昌是醫院和全村人的主心骨,我們不能看著他把身子拖垮。”她老人家家含著淚花,聲音沙啞地說:“這我都清楚,我從年輕的時候就受窮,守寡把他拉扯大,心裡別多疼他。可是他是支部書記,我是黨員。黨員要吃苦在先,享受在後啊!什麼事都先利自己,那算什麼黨員!”最後這句話她說得那樣堅決,我簡直再找不出更有力的話來說服她。
傷員斷糧的訊息,很快便傳開了。王佔盈的母親立刻把僅有的一點紅蘿蔔鹹菜送來了。看我的手說:“老楊啊!這點東西真是拿不出手來。可是家裡再也找不出吃的東西了。就讓傷員同志就著鹹菜喝點開水暖暖心吧!”剛送走了佔盈的娘,王二堂老人來了。他提著一小籃青棗,氣嘴吁吁地對我說:“老楊啊,我真沒臉去呀!傷員同志們為咱流血負傷,住到咱村,同志們吃的卻是這個。”說著,淚珠滾過他那多紋的臉頰。
全村的人都在為幫助醫院解決糧食盡最大的努力。有的送來了紅薯葉,紅薯梗,有的送的花生皮、棒子核。縣裡聽說我們斷了糧,也送來了僅有的幾斤玉米麵。我老伴把所有能吃的東西全碾成面,合在一起,蒸了三籠屜糰子。開飯的時候,輕傷員推給重傷員,重傷員又推給輕傷員,結果還剩下兩籠屜。看到這情形,心裡就像刀在絞。他們都是負過傷、流過血的人,哪能受這樣的折磨呢? 我一面巡視著病房,一面苦苦地思索著解決糧食的辦法......“沒有吃沒有穿,自有敵人送上前!沒有槍沒有炮,敵人給我們造!”一陣激昂的歌聲吸引了我, 一一個解決糧食的計劃也迅速形成了。
我立即找到恆昌、慶豐,向他們提出到西辛店據點,找“維持會長”韓萬重要糧的計劃。經過反覆研究,支部同意了這個計劃。我帶上短槍就出發了。
西辛店離我村六里地,我趁著天黑偷越過敵人的崗哨,首先找到我的親戚。
當親戚領我翻牆跳進韓宅時,韓萬重正在抽大煙。他見到我,一下子爬了起來。我向他說明了來意,最後警告他說:“你做的好事、壞事,我們都給你記得一清二楚,不要認為你這裡是保險櫃,我們要叫你一更死,你就別想活到二更。今天夜裡要不把糧食送到甜水北頭長營地,你就別想活出這個月去。”他聽連連點頭,滿口答應:“一定照辦,一定照辦!”雞叫以後,我們到指定地點看, 滿滿的三布袋糧食放在那裡。稱了稱,100斤還多。 以後,我們又透過偽聯絡員給他送了幾次信,他又給我們送了幾次糧。這時候,領導上也設法給我們解決了一部分糧食,傷員這才能半菜半糧地吃個飽。
特殊材料造的人
醫院剛成立時,各機關送來的一點藥品, 很快便用完了。在這個時候,我們的副大隊長劉培基左眼負了傷,必須施行摘除手術。沒有麻醉藥品怎麼辦呢?為這事,我整天苦惱著,甚至不敢對他提起。可是他終於發覺了我的心事。這天,他把我叫了去,說:“老楊同志,告訴我實話,我這左眼非摘掉不可嗎?”我不能再向他隱瞞了,便說了實話。
“什麼時候動手術?”他仍舊很安靜,彷彿根本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現在沒有麻藥,我想....”。
沒等我說完,他竟笑著說:“就為這個嗎?啊呀!你可把我看扁了,關雲長能刮骨療毒我一個共產黨員連這麼一點都忍受不了嗎?老夥計,放心吧,我的命長著呢!在前方鬼子都沒把我打死,難道沒有麻藥就能把我痛死不成!走,做手術去!”說罷,拉著我就向手術室走去。
他平靜地躺在手術檯上,我真不忍心下手。他鼓勵我說:“沒關係,來吧,我都不怕,你怕啥呢?沒什麼了不起,咬咬牙就過去了。”
手術開始了,他兩隻手緊緊地抓住手術檯的邊沿,豆大的汗珠流滿全臉,全身不住地痙攣著,可是沒有喊一聲痛。 做完手術之後,他急忙爬了起來,擦擦汗,順手拿過根棍子放在右眼上瞄了瞄,微笑著說:“行,不妨礙射擊。”
從他的身上,我進一步體會到“共產黨員是特殊材料造成的"這句話的深刻意義。我把他的事蹟簡要的寫在紙條上,由一個病室傳到另一個病室。 劉副大隊長成了大家學習的榜樣,不論做手術還是換藥,再也聽不到傷員們的呻吟。
不久,我們又收到兩名重傷員:一名是大隊的排長,小腿骨折,子彈穿碎了脛骨,碎的骨片留在皮肉裡,需要取出來,受傷的骨頭還需要銼平;另一位是大隊的小通訊員馬大雨,也是小腿受傷,需要截肢。雖然上級已給我們送來了一點麻藥, 可是不夠兩個人用。怎麼辦呢?為了使他倆都能減輕一些痛苦, 我決定每人都給用一點。 當我把這個決定告訴那位排長的時候,他竟衝著我說:“你把我看成什麼人啦?我是共產黨員,不是‘草雞毛’。”我想向他解釋下,他打斷我的話說:“不用說啦,小馬年紀小,傷又重,全給他用了吧。做手術的時候,他昏過去了,醒過來,仍是一聲沒吭,直到把手術做完。
小馬才是個十八歲的孩子。手術前,我就擔心他能否經得起這個考驗。我把這想法告訴了劉副大隊長。他便找小馬談話。給他講紅軍二萬五千里長徵的故事;又從抗日戰爭一-定能夠勝利,講到將來建設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的美好前景。在他的啟發教育下,小馬終於解除了殘廢後對生活的顧慮。手術後的一個多星明,我和同志們都來看他,他要大家把他攙扶到毛主席像前,兩眼含著激動的淚花,一句句地說;“毛主席呀!是你給了我力量,是你給了我希望,我雖然只剩下一條腿, 可是你老人家放心吧,我還要為革命事業奮到.....”說完,便向毛主席像深深地行了三個禮。全病房的同志也跟著他一起向毛主席像行鞠躬禮。
太陽出來了
在特殊材料造成的人面前,有什麼困難不能克服呢?沒有探針我們就把腳踏車的輻條磨尖當探針;沒有截肢的鋸子,就用鋸鐵的鋸子代替;用芒硝代替“流苦”;用中藥大黃和蘇打製成健胃藥....就這樣,我們把一個一個困難戰勝了。到一九四四年秋天,我們的傷員登記本上,已經登記到六百多人。
同年秋天,我們村周圍,有的據點被我軍拔掉了,有的據點裡的敵人被迫撤退了。可是由於富莊驛仍盤踞著敵人,我們的醫院仍不得不繼續駐在地下。一天的黎明,我們正準備歡送一批傷員歸隊, 忽然傳來訊息說,富莊驛解放了。這訊息立即傳遍了全村。全村的男女老院少一齊擁向地下病房,背的背,抬的拾,把傷員全搬了出來。人們盡情地說呀,笑呀,高呼著:“我們勝利了!我們勝利了!, 慶豐搬出鑼鼓,領著人們拼命地敲打起來,不知是誰放起了鞭炮,軍王莊湮沒在 一片勝利的歡樂聲中。
歸隊的戰士向大家告別後整隊出發了。全村人依戀不捨,一直送到村頭。正在這時,一向互沉默著的恆昌,忽然指著東方對我說:“太陽出來了!你看多麼火紅。”
我抬頭望去,只見輪紅日,正從碧綠的原野上再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