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加班久了，就盼著歇幾天，好補覺，睡它個昏天地暗，而真的到了這一天，卻更加睡不安穩。
由於拉閘限電，宿舍區一片黑暗，昨天黃昏下了一陣雨，氣溫降下不少，但蚊子卻增加了很多，只聽得上下鋪噼裡啪啦的巴掌聲，夾雜著罵媽的粗話，還有三個煙鬼，菸捲一直沒離手，一夜的烏煙瘴氣，把我折騰夠嗆。我就想，與其受這個折磨，還不如加夜班。
不到四點，我起來坐在宿舍樓前的草坪上，不遠處也有三三兩兩的人在小心交談，商量天亮後去那裡攬活。昨天下班的時候，老闆就宣佈由於限電，公司提前放假，至於什麼時候復工，他也不敢肯定，看來這個小長假是個加長版了，不回老家就得在外面攬活了。
廠裡的臨時工大多來自內地農村，天生吃苦耐勞的本質，一天不勞動骨頭就發炸。大家上十二小時的班，一般都要求領導給自己加兩三小時的夜班，就為了多二元錢每小時另加十幾元的福利，別看這只是一點額外的收入，但大家很滿足，並且樂此不疲。
六點一刻，我來到本公司門口，同車間的老李和鍾阿姨早就在此恭侯多時，看能不能有要代工的。雖然公司是放假，但主要生產線不能停機，一部分人還在生產一線，假期拿三倍的工資，按理說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但有些精明的人就看到了玄機，他請人代工只付一天的工資，其它二天的錢他不勞而獲地入了腰包。代工的人只得認了，這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事。
可事不湊巧，聽門衛說公司八點停電，這無異於宣告我們代工的美夢破滅。轉身看見馬路對面，一溜的工廠沒停電，正在加足馬力生產，每個廠都幹得熱火朝天，可想而知這些廠都想在限電之前趕工期，這時肯定要增加人手。
我和老李及鍾阿姨來到TG玻璃廠門口，想碰碰運氣。不想別人早就捷足先登。TG門外的馬路上，停滿了打工人五花八門的交通工具，有的小車還開上了綠化帶。廠門口也是人頭攢動。一個滿口金牙、眉毛象馬鬢、額頭油膩的大漢立在閘機口，正在給驗了健康碼和通訊行程卡的臨時工發臨時廠牌。
這大漢我認識，他以前就是TG的合同工，由於受不了廠裡條條框框的約束，就出來幹臨時工，天天拿現錢。也許仗著廠內熟人的關係，他成了一霸。以前是廠人事部直接招工，由於他的胡攪蠻纏，現在改由他派工，每天都是由他領人進廠，然後交給主管帶進車間。這人的心夠黑的，廠裡給日結工的工資是二百五，他一轉手就砍了七八十，有的甚至只給一百五。我以前假日在他手上幹過兩回，還算他夠“義氣”，給了我一百九一天。
等清點好的人頭全進了閘機，他回過頭來看到了我，輕輕點了點頭算是認識。我正要上前給他打招呼，一個穿紅馬夾的建築工搶先一步給大漢遞上一支好煙，媚諂地問他今天還要不要人。大漢瞟了一眼建築工，說今天名額滿了，看明天吧。
聽說要看明天，我就想今天沒戲了，不如到別處去。正要離開，那大漢一把拉住我附耳:明天早點來。
我說還有兩個同事，他看了看老李和鍾老姨，眉頭輕擰了一下，說他可以考慮，不過工錢就不能與我一樣，很顯然他要狠薅一把羊毛。
聽說明天有了著落，鍾姨滿心歡喜，但老李卻不以為然，認為那大漢價砍得沒邊，若其它地方有事，他才不想讓別人來薅羊毛。
我們三人站在馬路邊正談得起勁，一輛麵包車鳴著喇叭駛了過來，一個急剎把老李嚇得不輕。只見車窗搖下，一個人探出來半個身子，搖著手裡的招工牌，向路人叫喊。驀然，草叢裡或蹲或臥，刷抖音或聽音樂的打工人一下蜂擁而來，我第一個攀上了車門，卻被老李一把拉了下來，我後面的三個人趁機撲進車門。眼看人越來越多，那個招搖的車主來不及把門拉上，司機就把車子啟動了，可後面的人還在奔跑。只見那個穿紅馬夾的建築工縱身一躍，就攀住了即將關上的車門，而車主卻用大頭皮鞋踩著他胸口，把他送下了車。
紅馬夾撲在地上，麵包車的後輪擦著他的臉滾過……
我和老李把紅馬夾扶起，只見他額頭擦破了皮，鼻子正在流血。他一邊說謝謝，一邊扯了一片美人蕉的葉子，揉搓成喇叭筒塞進鼻孔。
這建築工五十多歲，平時幹工地四百塊錢一天，只因工地限電，才跑到廠門口來攪活。老李就說他這把年紀了把錢看得比命還重。他只是苦笑，說兩個孩子讀大學，一個人每月的生活費都是好幾千，家裡還有吊著藥罐的老伴，他不拚命行嗎，連喘口氣都不成。
底層百姓，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出外來就是想多掙兩個錢，讓全家人的日子過得舒心些，自己再苦再累也值。
八點過後，再沒有人來招工了，我們只好往回走。路上我問老李，剛才我本可以上車去的，為什麼把我拉下來。
“你以為我害你麼。”老李憤憤然，“你沒看見是什麼廠麼，DF印刷，黑工廠！”
DF印刷，在另一個鎮上，離這裡還有二十公里。老李就被騙出過一回，那天說好的二百五一天，車接車送。可到了晚上，老闆就變卦了，工錢少了二十元不算，還沒車送回。大黑天里人生地不熟，連個方向都搞不清，更何況沒公交通黃埭，計程車也沒有，那天又下著大雨，老李在那鎮上轉了幾圈，沒搭上一個車。最後在一家修車店躲雨，認識了店老闆，他試探店老闆能不能把用車他送回黃埭，他願按出租車付費，沒想老闆爽快答應了，老李花了九十元。由於淋雨第二他就發高燒，在私人診所掛了幾天點滴才逐漸好轉。
原來如此，我錯怪了老李。但不管怎麼樣，明天攬工還得繼續。
被限電的工廠。
由於限電，工廠停產。
打工人開著各式各樣的交通工具來應聘。
由於限電，馬路邊拉起宣傳橫幅。
大清早等待工廠招臨工的人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