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過去一週了,10月份的天氣不再毒熱,也不冷酷,太陽溫柔地給人溫暖,涼爽的風緩慢而寧靜,似乎在人耳邊喃喃細語,催人入夢。
過去的一個月以來,對於林採菊似乎比以往的兩年都要累,好在挺過去了,有驚無險。她把絲棉木村的房子和雲海的房子賣了,學校也兌了出去,家長的錢也退還了,媽媽的簽證也辦下來了。
明天早上他們就要離開絲棉木村,再也不回來了,午飯後,她特意帶著Andy拐進了絲棉木林,那個她孩童時最初記憶的地方。
此時絲棉木的果子已經開裂,露出橘紅色的種皮,密密麻麻地掛在枝條上。Andy也咧著嘴,把林採菊的頭髮編成長辮子,讓它像那些被壓彎的枝條一樣下垂著,也許他擔心跟不上林採菊的腳步,他就在她後面,緊緊地用手拽著她的辮子,同時也拽著那些柔柔的枝條,即使在他們拍照的時候也不撒手。
他們在那葉子間拍照,在那些紅綠的葉子間,在那些橙黃的葉子間,還有那些打了卷的,背面紅,裡面綠的葉子間,他們也採摘一些心形的,楓葉形的,以及細長形的灌木的葉子,裝在口袋裡,準備帶回到澳大利亞,明天下午3點,他們將乘坐飛往墨爾本的飛機,然後中轉到阿德萊德。
林採菊在一處高坡堆滿了落葉,然後坐了上去,她的藏藍底碎白花的裙子被那些多彩的葉子包圍,Andy 坐在她的旁邊,白色的襯衫像他的臉一樣白,他握著林採菊的手,嘴裡哼唱著別人聽不懂的小調。也許他想到以後林採菊就像現在一樣,一刻也不會離開他了,她將親自給他做飯,她將陪他一起散步,一起聽海浪的聲音,一起數星星,就像他們剛剛結婚時度過的那段日子一樣。
午後的候機大廳,空曠,明亮。有的人來這裡相聚,有的人來這裡離別。也有一些無關的人,也許僅僅是為了躲避一場秋雨,可是雨已經細細如絲了,還是有許多陌生的面孔來,那些面孔似曾相識,彷彿再哪部電影中見過,又彷彿在夢中見過,總之讓林採菊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林採菊昨晚沒有睡好,拉著Andy的手,坐在長椅上,閉著眼睛,似睡非睡。偶爾睜開眼睛,看看螢幕上的航班資訊,偶爾看看時間,還差10分鐘兩點了,還有不到一個小時就要登機了,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心有點慌亂,如一團麻一般糾結在一起,有時有一種絞痛的感覺,她自我安慰,也許是餓的吧,擔心自己在飛機上不方便上廁所,早上沒怎麼吃東西,於是她從Andy的兜裡拿了兩片面包放在嘴裡。10分鐘後,還是覺得渾身不自在,四下裡看了看,不禁打了一個冷戰,只一瞬間,就明白了,原來有人在偷窺自己,他就坐在對面不遠處,眼神犀利,目光像膠一樣粘在林採菊的身上,當她對接時,那男人非但不迴避,反而站起身向她走過來。
“您是林採菊吧,我是雲海市公安局的,這是我的工作證,我可以和您單獨談談嗎?”
林採菊從Andy那裡使勁地抽出手來,隨著那位警官來到一旁無人的地方。
“您要回澳洲嗎?但是很抱歉,您涉嫌殺害杜夜闌和範倉來,您暫時不能離境。”
“幫幫忙,我的丈夫有病要回澳洲,我的母親又年紀大,我不放心他們兩個自己回去,我手無縛雞之力,我怎麼可能殺人呢?”
“對不起,這您得回去配合我們調查,我實在幫不上您的忙。”
這時Andy 和林採菊媽媽走向了他們。
那個男人知趣地走向不遠處,和另外兩個穿警服的男人站在一起,那三雙眼睛遠遠地盯著林採菊她們。
林採菊擁抱了一下她的媽媽,又拉著Andy坐到旁邊的椅子上,開啟自己的包,拿出一張銀行卡,叮囑Andy 。密碼是我們結婚紀念日,儲存好,我會把錢都打在這張卡上的,一定要儲存好,她一邊說著一邊把卡放在Andy胸前的包裡面,接著把自己包裡的現金也都交給了她的媽媽。
“我學校還有一些事情沒處理好,下個月再回去,您們先回。Andy ,聽媽媽的話,不要鬧。”她沒等說完就撲到Andy的懷裡,為了是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眼淚。
“你不要我和媽媽了嗎?”Andy 聲音中帶著抽泣。
林採菊抬起頭,擦去了Andy眼角的淚。
“不,怎麼會呢?你們兩個是我最親近的人,聽話,也許我10天就把事情處理好的,就十天,就給我10天時間,我說話算數,你還不信我嗎?我什麼時候說話不算數了?再說了,我們能每天晚上都可以影片呢!”
當林採菊和Andy 還有她的媽媽最後一次擁抱時,當她拼力掰開Andy 的手指,從他寬大的手掌中抽出自己的身體,狠心地把Andy推出去時,她強忍著沒有大聲哭嚎,Andy 每走一步一回頭,採菊擠出一些笑容,向他揮手,可是當他們的身影隨著人群的隊伍消失在登機口時,她暈倒在地,淚水絕堤。
當廣播播報飛往墨爾本的飛機準備起飛時,她掙脫開那些警察,跑向窗前,扶著牆壁,在那裡等著,一直等到3點鐘,盯著窗外一架在跑道上滑行的飛機,目光追隨著它,一直到它飛向藍天,越來越遠,越來越小,她也跟著那飛機一起升到了雲層中,那裡一條一條冰柱如帶子一般水平交疊,連綿起伏,形成一座座冷凍的冰山,在無聲無息之中,她似乎看到了她自己正躺在一片白茫茫之中,一切都是白色,包括自己的頭髮,她沒有感到寒冷,但覺得自己被冰雪埋沒,幾乎要窒息。過了一會,她彷彿聽到Andy 在喊她的名字,baby,my baby .她才發現那飛機不見了,這是真的嗎?我真的再也見不得媽媽和Andy了嗎?林採菊掐了一下自己的手,痛感把她拽回到機場的大廳,她看了看周圍那些行色匆匆的人,沒有 Andy .沒有媽媽。那三個警察正走向她,她於是一遍一遍地問自己,是的,我再也見不到他們了,Andy ,媽媽。她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們會再次見面,也許遙遙無期,這時,她想起了後悔,她後悔在過去的一年半時間裡沒有好好地陪伴他們,如果可以重來,她不會把賺錢看得太重,如果可以重來,她不會去殺人。
但是可憐的Andy不知道,這是他和林採菊的最後一次擁抱和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