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學期,教務處的姜老師交給我一個任務,讓我翻譯一本《常用工具圖集》的小冊子,將圖集中的工具名稱由中文翻譯成英文;他又讓我順便翻譯了一份常用生活用語中英文對照表,也是由中文翻成英文。這份對照表,是專門給出國做訪問學者的老師們用的。
這是最簡單的翻譯工作,只要拿著一本漢英詞典就可以完成。因為這些都是詞彙和短語的翻譯,不涉及到語法和閱讀理解。
那些天,我有空就坐在桌前翻字典。有時候字典上說不明白的,我再到圖書館查資料。一週之後,我利用業餘時間完成了這項工作。我把這兩份翻譯稿交到了教務處,還領到了十元錢稿酬。
想不到,上次的翻譯工作,對我這次的口語測試幫了忙。
輪到我進去考試了。
怎麼稱呼莫莉老師?這我懂。
許老師一再強調,好的翻譯是創作;好的翻譯作品是傳神之作。兩種不同語言中的兩個詞彙,往往只有一部分交集,而不能夠完全重合。
比方說,中文中的“老師”,不僅是表示職業的名詞,而且同時可以用作為稱呼,並且是尊稱。例如,“莫莉老師”,就是我們對她的稱呼,也是尊稱。
而英語中的“Teacher”則只能表示“老師”這一職業。如果你生搬硬套地將它用作為稱呼,那就不倫不類、貽笑大方了。我們既不能稱呼她“Teacher MolIy”,更不能稱呼她“Molly teacher”。
那麼應該怎麼稱呼她呢?很簡單。她還這麼年輕,美國人都晚婚。叫她莫莉小姐就好了。
好,我終於可以稱呼女性為“小姐”了。這是我有生以來的第一次使用這麼高貴的語言。“小姐”,這是一種尊稱。不是在七年之後,我下海去海口打工,晚上吃完晚飯,和同事們從人民大道散步到海口賓館,看到三三兩兩在海口賓館和望海樓之間來回遊蕩的那種小姐。
和莫莉老師熟了之後,甚至可以直接稱呼她的名字。在西方世界,沒有受過孔子的教化,直呼其名是通常做法。兒子直呼父親的名字,是符合家庭倫理的,而且聽起來尤為親切。
進門之後,我用英語喊了一聲“莫莉小姐”,她對我莞爾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
當然,我這樣稱呼她也是有問題的,“小姐”應該和姓氏連用。但我並不知道她姓什麼,所以只能這樣湊合著。
接著她和我進行了幾句陌生人見面之後常用的簡單對話和寒暄。
然後,她開啟剛才上樓時她懷中抱著的那本畫冊。畫冊上有花鳥魚蟲、汽車輪船、房屋街道等各式各樣的圖片,都是在日常生活中經常遇見的東西。
我知道,她這是要我看著圖片,說出圖片中所展示的物品或場景的英文名稱。這有點兒像我們幼兒園裡教的看圖識字。只是她把圖片下面的英文單詞擋住了,讓我把這個單詞說出來。
幸好,她考我的這些圖片都不太冷門。在一幅畫著洋蔥的圖片上,她的手停留了一下,沒有點下去,而是點了旁邊的西紅柿。如果當時她考我洋蔥,我肯定答不上來。
考完了看圖說單詞之後,她再考聽力。她說了好幾件在會議室中能見到的東西,讓我指出來。這些都不太難。
最後,輪到考人體了。她問了四肢、五官等人體常見部位之後,說了一個平常很少用的單詞,中文意思是“肘”。
這個單詞我在給教務處翻譯的稿件中遇到過,當時覺得它比較生僻,就留心記了一下。正所謂開卷有益,沒成想這次倒用上了。
我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肘關節,莫莉滿意地點了點頭,這場考試就結束了。
也許就是因為這個“肘”字,在關鍵的時候幫了我一個忙。我的口試通過了,在最終錄取的二十人中,有我。
崔瑛老師知道了這個訊息,她很為我高興。雖然我全脫產進修英語口語,對她的工作是有影響的,她還是全力支援我。
我找到了當時農機教研室的正主任博老師,向他彙報並請示這件脫產進修的事情。博老師大手一揮,爽快地說:“教研室只有你一個人考取了,那就去唄!”
解世雄給我回信了。金獅牌腳踏車,他已經託人買到了,過幾天就從火車站託運給我。
幾天後我拿著提貨單到火車站提貨。那時候還沒有實行身份證制度,單位發的工作證可以作為身份證明用以提貨。如果沒有工作證,在提貨單上蓋上單位公章,也可以提貨。
我留校以後馬上就去人事處辦好了工作證。因為在實習階段,還沒有被評定職稱,在職別一欄填寫的是教師。工作證我一般都隨身帶著,作為身份證明之用。去郵局取掛號信或者包裹,去外地出差住旅社什麼的都得要用到它。
這輛金獅牌腳踏車是黑色的,二十六吋,小巧玲瓏,質量不錯,騎起來很輕巧。校園這麼大,從西山宿舍到臨江樓這麼遠,有了一輛腳踏車方便多了。
莫莉口語班的教材以《新摡念英語》第一冊和第二冊為主,輔之以莫莉自己編的輔助教材。
莫莉是一位典型的美國女孩,她性格開朗,和氣隨意。但她也愛較真。當同學們如果沒有按照她的要求完成作業時,她會生氣。
她不知道我們的作業完成不好是因為我們的基礎差,而是以為我們不尊重她,是有意跟她搗亂。這時候,她會在黑板上寫上:“我是外國專家。”其中,Foreign expert(外國專家)兩個單詞寫得特別大。提醒同學們要尊重她的學術權威,要聽話。
確實,莫莉是機械部按照外國專家的待遇聘請過來的,她的月薪是二百六十多元,相當於當時二級教授的月薪。當時,一級教授的月薪才三百多元,而一級教授都是學部委員(院士),在全國屈指可數。
莫莉在大學主修的是工科,在美國工作的月收入大約是二千多美元,按當時的匯率換算,相當於人民幣四五千元。也就是說,莫莉在美國的月薪是我們二級教授的將近二十倍,是我們這些小助教的七十倍,是普通二級工的一百多倍。
莫莉思想活躍,愛追尋新鮮事物,對我們這個東方古國充滿著嚮往。她申請了整整兩年,才得到這個職位。當她獲得中國大使館的簽證時,高興得跳了起來。她當時心中的那份高興與激動,和我們學校當時極少數幾位獲得了公費資助,前往國外進修的老師們的興奮和激動如出一轍。人們都喜歡探索未知世界,不論這個世界是新興的還是古老的。
莫莉每週六下午給我們安排了聊天活動。口語班二十人分成了四組,每組五人。
莫莉住的是套間,裡面是臥室和衛生間,外面是客廳。聊天活動就在客廳裡舉行。每個小組的聊天時間為四十分鐘。
莫莉給我們每位同學都取了個英文名。我們小組有兩位女生,一位是畢業於數學師資班的高個子女生,她的英文名字叫蘇珊;另一位來自機制系,她身材小巧,英文名字叫麗貝卡。
我們小組的另外兩位男生個子都比我高一些。一位是畢業於武漢工學院管理專業的管宇宙,他的英文名叫安德魯;另一位是本校力學師資班畢業的洪慶舒,他叫大衛。
莫莉給我取了個英語名叫哈利,我說我還是叫約翰吧,約翰的英語發音有點接近於我的姓。她也同意了。
在我們五人小組中,數安德魯最為健談。雖然他在英語發音中含有濃重的湖北口音,但他的英語詞彙量特別大。他大概能掌握和運用一萬多個單詞。他能用英語和莫莉滔滔不絕地聊個沒完。每次都是莫莉主動停止和他聊天,而把剩下來的一點時間分配給我們另外四個人。
大衛也是很能聊的,只是他不像安德魯那樣搶著說話。他喜歡和莫莉聊一些物理學方面的話題,什麼原子核、聚變和裂變等等。
安德魯和莫莉聊的話題大部分都是生活方面的。比方說,他問莫莉有幾件襯衫,莫莉回答說,有十幾件。我們聽了都張大了嘴巴表示驚訝。當時,我們每人通常只有兩件襯衫,一洗一換。當時不管是買衣服還是買布都需要布票。買襯衫是需要布票的。就算你有錢,你也不能想買幾件就買幾件。不過,布票即將成為歷史,它在當年(一九八三年)的十二月份終於停止使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