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後”大學生情侶丁乙和蔣昕璵都是業餘天文愛好者,他們一起參加由星明天文臺和中國虛擬天文臺開展的公眾超新星搜尋專案(簡稱PSP),二人累計發現了7顆新天體。其中丁乙參與發現6次,蔣昕璵參與發現3次,有2顆超新星由二人共同發現。他們都取得了PSP專案的新人獎和發現獎,丁乙還因為累計看圖超過10萬張,取得貢獻獎。
丁乙和蔣昕璵都是蘇州人,在高中的天文社結緣,他們的經歷在網上被稱為“宇宙級別的浪漫”“人類高質量愛情”。目前丁乙就讀於中國地質大學(武漢)地理科學專業,蔣昕璵就讀於西北工業大學飛天班。在一段採訪影片中,丁乙說,組成我們身體的元素都來源於上一代恆星,我們都是星辰的孩子,兩個碳基生物能在這顆地球上相遇、相愛,是一件機率非常非常小的事情。
永遠也不知道下一張圖來自什麼星系,裡面有沒有超新星
超新星是銀河系之外的星系中某個大質量恆星死亡時發生的大規模爆發,反映在圖片上就是某個星系中突然多了一個星點。PSP專案主要就在尋找這些星點,它們可能是河外新星、超新星、小行星等不同星體。專案自2015年7月29日上線,由星明天文臺、國家虛擬天文臺的高興、崔辰州擔任主要負責人,聯合全國各地的業餘天文專家,希望吸引對新天體搜尋感興趣的普通民眾參與到專業的天文發現中來。
丁乙第一次關注到PSP專案時剛剛滿14歲。在一則新聞裡,PSP專案第一個超新星業餘發現者廖家銘吸引了他的注意。2015年,還在安徽合肥讀小學五年級的廖家銘,透過PSP專案發現了第一顆超新星,之後廖家銘堅持看圖,在2015-2017年度達到有效發現最多,還取得了達人獎。丁乙順藤摸瓜,找到了PSP專案網站,也註冊成為了會員。
這時的丁乙還只是個對天文有興趣的初中生,專業知識儲備量不高,他還記得成為初級使用者需要連續做對5道超新星搜尋方面的測試題,“不過不限制次數,可以多做幾次,只要全對就行。”
透過小測驗之後,丁乙就開始根據星明天文臺的教程,學習如何看圖識別超新星。在環境複雜的星空,只靠計算機不能準確捕捉目標,數以百萬計的小行星、宇宙射線、相機噪點等都可能被認為是疑似目標,人眼識別就起到了關鍵作用。
PSP專案提供兩種圖片給使用者識別,歷史圖和新圖疊加形成的靜態強化處理圖,減去了星空中重疊的部分,使用者只需要在其中尋找看起來像亮斑的星點。如果是看動態圖,就需要使用者手動在歷史圖和新圖之間來回切換,從不同部分中發現可能的目標。丁乙很快就掌握了看圖方法,他覺得這個專案的專業門檻不高,很適合有熱情的天文愛好者。
PSP專案系統在一天中的幾個整點出圖,系統傳送提示資訊後,使用者只要手動重新整理就能開始看圖。系統設定使用者看一張圖的時間不能超過3分鐘,發現疑似案例就提交給高階使用者判斷,收到回覆就算完成一套流程。
過程聽起來通俗易懂,但想要解鎖發現一顆超新星的成就卻並不容易,甚至是漫長和枯燥的。丁乙剛開始看圖時還不熟練,速度不快,誤認目標也是常有的事。最初幾次,在滿懷期待地提交了疑似目標後,又收到高階使用者的排除反饋,丁乙會有些失落。不過他說,時間一久,就泰然處之了。他漸漸地把看圖當成一種遊戲,自己永遠也不知道下一張圖來自什麼星系,裡面有沒有超新星,有種開盲盒的新鮮感和刺激感。
如果高階使用者判斷該星點是新目標,就會上報到相關機構,使該新星獲得一個臨時編號。後續可能還會有大天文臺給這顆目標拍攝光譜,授予它永久編號,這樣才算真正發現了一顆超新星。
從初二開始入門看圖,丁乙面臨著接踵而至的中考和高考,課業壓力一直不小,不過父母並不覺得他在浪費時間。丁乙的父親是一名地理老師,從小就給他講天文和地理知識,還在家裡的陽臺上支起天文望遠鏡,支援丁乙觀測星空。
自己做的這一點點事情,比起科技工作者們來說微不足道
升入高中後,丁乙把超新星搜尋專案介紹給高中天文社的小夥伴們,蔣昕璵就是其中的一員。大家還一起組成了業餘巡天小組,方便時常交流討論。
在蔣昕璵的印象裡,丁乙看圖特別快,黑白的星空影象,丁乙只用兩三秒就翻過去一張。丁乙覺得自己就是看多了,練出來的。從2015年12月底正式開始看圖,在六年時間裡,他總共看圖172203張,平均每年發現1顆超新星。這樣的高效率在PSP專案團隊中獲得了認可,丁乙在今年獲得了升級,意味著他能進入後臺幫助高階使用者先行初步篩選由初級使用者提交的疑似圖片。
丁乙加入PSP專案時,這個專案在國內才剛剛起步,使用者不多,隨著近幾年知名度的提高,目前的註冊使用者已經達到好幾萬了。專案初期,星明天文臺透過一臺星特朗C14施密特-卡塞格林望遠鏡拍攝圖片,今年增加了半米望遠鏡後,出圖量也直線上升。在星明天文臺的官方網站上,羅列了專家組成員的資料,除了臺長高興,還有15位老師,就是傳說中的高階使用者。隨著出圖量和初級使用者持續增長,僅有的高階使用者工作量倍增,經驗豐富的丁乙就承擔了一部分進階工作。
星明天文臺的拍攝站點在烏魯木齊市南郊甘溝鄉小峰梁,擁有著優良的天空環境。當地雖然在時間上使用東八區北京時間,但從地理位置上來看,烏魯木齊觀測點位於西部,比北京更晚迎來星空。丁乙鍛煉出來超快的看圖速度,也是因為他心裡暗暗地有點著急,世界上的天文愛好者千千萬,有限的超新星一旦被別人先捕捉到並提交申報,即使自己也看到了,但還是無法被列為發現者。“比如日本也有很多的業餘巡天愛好者從事超新星觀測。他們在地理位置上更靠東,比我們更早迎來日落,出圖和看圖時間更提前,就增加了發現超新星的機會。”丁乙說。
星明天文臺共有四個觀測點,丁乙和蔣昕璵很期待之後可以過去參訪。丁乙說,他很敬佩臺長高興老師,正是有如他這樣致力於科普天文的老師們,才能讓青年一代更多地將目光投向宇宙。
丁乙和蔣昕璵最初參與PSP專案是源於愛好,能在繁忙的學業中堅持下來,是因為心裡希望為天文事業貢獻一點小小的能量。但快速火遍全網還是讓他倆沒想到,蔣昕璵說,有以前的同學和朋友在網上看到熱搜,就轉發資訊過來。但他們還是覺得,自己做的這一點點事情,比起科技工作者們來說微不足道,只是希望能透過這件事,讓更多人關注天文、關注科學發展。
在沒有光汙染的至暗環境中,安靜地做一個來自於星辰的孩子
在丁乙參與發現的七顆超新星中,SN2020yzq讓他印象最深。當時丁乙和蔣昕璵都已經考上大學,出圖當晚,他們在各自學校的天文社參加活動。蔣昕璵在教室裡,在聽同學分享的間隙拿出電腦看幾張圖,就發現了疑似的星點,她將圖片提交後臺,請高階使用者稽核。幾乎是同一時間,丁乙也看到了這張圖片。當時他正在戶外觀測,趕上出圖時間,就習慣性地拿出手機看一看。本著抽空瞄一眼的心態,也沒有預設期待,沒想到這批圖裡就隱藏著一顆未被發現的超新星!丁乙還記得那張圖的畫質不高,高階使用者向臺長高興申請了補拍。之後的時間裡他就捧著手機,隨時緊盯PSP專案聊天群的訊息,甚至緊張到在操場上來回走圈,直到高階使用者確認後將目標上報,他才終於有鬆了口氣的感覺。
因為出圖之後,專案中的所有初級使用者都可以判斷,所以很可能有多名使用者同時發現可疑目標,因此在超新星的最終發現名單上,也常常有多達十幾位發現者的名字。在蔣昕璵加入PSP專案之後,二人就會經常分享看圖進度,討論疑似目標,這次在參加各自學校天文社活動時一同發現超新星,讓他們覺得特別有紀念意義。
在發現這顆超新星時,丁乙和社團同學正帶著專業的天文望遠鏡在操場上觀測,順便開展路邊天文的活動,這是一種天文愛好者們向公眾免費做科普的慣用方式。天氣晴好的晚上,天文社確定好適合觀測的目標,將望遠鏡架在操場上,路過的同學都可以自由觀看,由一旁的社團成員進行簡單介紹。丁乙覺得,這種方式可以向更多的人科普天文,很有意義。
除了定點觀測,丁乙還有一條動態的“追星”之路,橫跨了中國的大江南北。他揹著單反出門,第一次拍到銀河是在貴州梵淨山,後來又陸續去了武漢雲霧山、威海成山頭、騰格裡沙漠,還和蔣昕璵、朋友們一起去安吉天荒坪、盱眙鐵山寺等地觀測,運氣好的時候還在民宿屋頂上看到過流星雨。
蔣昕璵說,當我們仰望星空的時候,一些星空的光芒可能經過幾萬年才到達地球,如果能在星海中遨遊,一定是十分浪漫的事。丁乙則更向往暗夜條件極佳的觀星地,“像是西藏的阿里地區,或者南澳的一些地方”,在沒有光汙染的至暗環境中,安靜地做一個來自於星辰的孩子。
來自天文愛好者的硬核生日禮物
丁乙和蔣昕璵的故事在網上被大家稱為“硬核浪漫”,也和一個生日禮物有關。在蔣昕璵18歲生日時,丁乙想送給她一個專屬於天文愛好者的、有紀念意義的禮物。透過上網搜尋,他先找到了距今18光年外有哪些恆星,接著再確認天氣情況是否適合觀測,然後就在自家陽臺上開工了。透過單反長曝光,他終於捕捉到了銀河系中屬於蔣昕璵出生那天發出的星光。
對於網友們的驚歎,丁乙解釋他是根據網上的資料獲得的靈感,當時並沒有覺得很厲害。不過他的“硬核禮物”還有後續,他自己也收到了蔣昕璵送出的天文專屬禮物。在太陽系中,木星有著豐富的雲帶變化,這是丁乙的觀測重點。蔣昕璵瞭解到這個喜好後,在丁乙生日時專門挑選了木星3D列印模型作為生日禮物。丁乙非常開心,“那是個很不錯的模型,雲帶都非常清楚逼真。”
高中時,丁乙和蔣昕璵都參加了學校天文社和蘇州市青少年天文聯盟,他們一起參訪上海天文博物館,去山東威海參加天文論壇,還一起參加過天文奧林匹克競賽。在長期的互動中,蔣昕璵覺得丁乙不像同齡的男生那麼皮,做事很認真。她第一次給蘇州市青少年天文聯盟的微信公眾號排版,是月全食專題的攝影展,丁乙的作品位列其中。他透過23張照片的疊加和長曝光,拍攝出月球在天空中連成一條直線的效果,技術過關,而且很有耐心。在丁乙看來蔣昕璵聰明、認真,而且很有靈氣,兩人都很欣賞對方做事的風格和態度。
對於天文愛好者來說,兩人連約會也是充滿專屬氛圍。去年暑假時他們一起去了海南文昌航天發射場,觀看天問一號的發射。“火箭騰空而起,火焰亮得像小太陽一樣,引擎的轟鳴聲非常震撼。”丁乙對現場的情景記憶猶新。而蔣昕璵覺得,能和現場那麼多有共同愛好的朋友相聚,一起見證、一起鼓掌,心裡特別充盈。
“Just read the instructions.(趕緊讀讀說明書吧)”“Of course I still love you.(我當然還愛著你)”是蔣昕璵微信的個性簽名。它們也是埃隆·馬斯克的SpaceX公司旗下,重型獵鷹火箭的兩艘回收駁船的名字,原始梗出自蘇格蘭科幻大師伊恩·班克斯的《文明》系列小說。
蔣昕璵很嚮往能去火星看看,也一直關注太空旅行的發展程序,她表示自己很喜歡埃隆·馬斯克。今年,藍色起源和維珍銀河等公司紛紛開展商業太空旅行,不過在蔣昕璵看來,這樣的旅行挑戰程度還不夠。“行程只是在短時間內,把人類送入太空,但還沒進入地球軌道,”蔣昕璵說。
在金·斯坦利·羅賓遜的科幻小說《火星三部曲》裡,就暢想了地球上百位優秀科學家、工程師登陸火星,開展科研工作、建設人類生活圈的故事。去太空旅行,上火星看一看,也是丁乙的嚮往。他的回答非常熱血,“如果之後太空旅行的成本能降一降,那攢一輩子錢,去火星上玩一圈也挺值的”。
丁乙在大學學習的專業是地理科學,他很喜歡自己的專業,也希望之後有機會繼續讀研深造。“不過在火星上,可能地理科學做科研和建設的用處比較小,地質科學更貼近一些。”丁乙對未來有著自己的規劃和暢想。他甚至開玩笑說,如果真的能去建設火星上的地球村,哪怕是一張有去無回的單程票,他也願意試試看。
蔣昕璵的專業與航空航天更加貼近,她的學制屬於本碩連讀,在完成三年的本科學習後,繼續留在本校攻讀碩士學位,不過今年剛升入大二的她,還沒確定專業方向。“可能是飛行器控制,或者飛行器動力,還不確定。”
今年開學,丁乙和蔣昕璵升入大二,日常除了上課和參加社團活動,他們也都在參與各自學校的大學生創新創業比賽,日程排得滿滿的。不過,已經在PSP專案上小有成績的丁乙,還在希望能繼續拓展自己的天文邊界,他想繼續學習,再嘗試加入星明天文臺的小行星、彗星搜尋計劃,開啟進階版的天文發現旅程。
本版文/武冰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