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說法,認為人上了年紀就會“往回走”,會不自覺地想起很多從前的事,而且,構想的舊時畫面還會有很多貌似“忘記”了的細節。這說法靠譜嗎?
換一個角度描述,認同度大概會多一些:倘若更頻繁、清晰地想起那些經歷過的人和事,尤其是某些很多年裡已經不曾打攪過你——在意識或潛意識中都以為忘記了的人和事,那麼,你可能真的老了。
我一向對流行的說法不太當事兒,但對這種佈道,感覺或許有點道理,不敢嗤之以鼻。但是,就直觀判斷而言,這種學說,我猜測應該和身體的老化關聯不大,更多意味所指,可能是心理上的衰老。隨著年齡的增長,自己腦殼裡確實也不時有舊事浮現,雖然還沒有到頻繁的地步。
最近和一朋友唸叨起這種感覺,居然學到個新詞:“記憶溢位”云云。照這位民間科學家的解釋,說是年歲的“風雨”,會將那些淺淡的記憶溝槽磨蝕為塵埃,並慢慢地洗刷掉這些微塵,然後,那些曾經被“覆蓋”的,難以磨滅的記憶溝痕便會逐漸清晰地呈現出來,“就像老年的皺紋越老越明顯。”
“皺紋”說法妥否另說,“記憶溢位”的定義,俺是真沒有知識儲備去辯識,也不知道是真學問,還是民間學者朋友的隨性主觀創造。因為不經意間漫溢位來的某些記憶,通常很難用理性思維去發覺其中的寓意,故而要給出有理有據的評判,的確有相當的難度。
晚近這十幾年,我每年夏初都會想起一個人,隨後又再將之塵封起來。說起來只是一面之緣,記得那次我和強哥在街上從東向西行走,然後她就和她的另一個女同學加入了進來,四人有說有笑地手拉著手在烈日下走了好一段馬路,分手之前強哥給了拉他手的女同學名片,並讓我掏出名片也給另一個,然後大家就各自散了。後來有一天強哥想去找她們玩兒,問我能否聯絡一下,可我和強哥一樣,沒有可以聯絡到她們的資訊。這事兒就過去了。
過了幾年,我突然接到一個女生的電話:“我是盛怡(音)。”機靈的她在電話那頭馬上感覺到了我的疑惑,隨即提示說:就是大街上拉手曬太陽走路的大學生,接著告知畢業後在中信的一個什麼單位工作。
記得通話給了我莫名的欣慰,雖然想不起來她的模樣。當時辦公室很亂,可在長話短說中我沒忘記申請她的電話號碼。誰知沒兩天我就忘了這檔事兒,我想起來的時候,居然找不到她的電話號碼了——連具體的單位名稱也記不得了。
弔詭的是,時間在繁雜的工作和世俗的生活中流逝多年後,在我心中沉寂十餘年的“盛怡”突然冒了出來,而且,這之後差不多每年夏天開始時,她都會在我心裡露一次面,然後消失,第二年再來。
就這樣年復一年,不知道是不是“記憶溢位”的輪迴,我想整明白這個事兒。等到網路、搜尋引擎發達的日子,在一個“她出現”的夏天,我網上搜索了好幾回,想著興許再通訊息能夠解惑。結果不知是名字有誤,還是她太平凡了,又或是人家跑域外工作生活去了,我繼續不能獲得她的音訊,而她依舊在每年的夏天,悄聲無息來一回後再飄然而去。
按理說,她最初來的時候我還年輕,和“老了容易想起舊事”沒什麼關係,和情感、情緒也沒有關聯。如今臨界退休年紀,這個縈繞多年的現象,我似乎有點想明白了,或者說,我覺得可以給自己一個解釋了:大概年輕時只看前路不後顧,自然不會“回憶”,只有在人生閱歷堆積,前衝的勁頭減弱到一定程度之後,才會回望那些曾經走過的路。這大概就是人老了愛回憶的主要緣由。
當然,這種推斷並不能解釋我的“記憶溢位”。如果一定要給出一種說法的話,我想,應該是閱讀過各種人、各式生活模態之後,“老傢伙”我在旅途上,一點一點被生活點化,內心裡更輕鬆,更單純、更簡單的人際關係嚮往在逐漸強化,然後,在意識裡勾勒出了一幅有具體人的圖畫,所以,“盛怡”——作為一種純粹的人際關係,一種簡單且完全沒有利益干擾的情愫——會像季節一樣,在每年的某個時段來提醒我。
來源:中工網-工人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