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關於絨線背心的故事,它的主人是龍華二十四烈士之一的馮鏗。在第八個烈士紀念日,我們一起緬懷先烈, 傳承英烈的風骨,挺起中華民族的脊樑;銘記英烈的遺志,擁抱更美好的未來。
秋意漸濃,當梧桐樹葉落下一地金黃時,你是否也會翻出那件柔軟又貼身的舊毛衣,雖是最家常樣式,卻因是愛人一針一線編就,留存著一份溫柔和暖意。
在上海市龍華烈士陵園的紀念館中,同樣陳列著一件絨線背心,而它卻彈痕累累,七個槍彈孔穿透前胸和後背,彈孔邊緣都留有鏽跡斑斑。
(影片)
1950年清明節,人們在龍華革命烈士就義地附近挖掘出烈士的遺骸遺物中發現了一件滿目瘡痍卻尚未腐爛的絨線背心。“1931年凜冽的冬日,‘左聯’五烈士之一的馮鏗,就是穿著這樣一件背心在龍華從容就義。正是憑著這件背心,聽聞挖出遺物而匆匆趕來的許峨在現場一眼認出,這就是她,這就是他們。也是憑著這件背心,人們才確定了挖出它的地方就是‘龍華二十四烈士’的就義地。”龍華烈士紀念館的講解員高蕾動容地說。
彈痕累累的絨線背心
在龍華烈士紀念館“左聯五烈士”展區醒目的位置,陳列著一件色澤灰暗的絨線背心,雖是複製品,但從上面淡淡的血跡和被子彈撕碎的窟窿中,不難想象當年馮鏗就義時悲壯的畫面。胸口處左右兩個彈孔印雖小卻格外觸目驚心,今天,我們依然能感受到子彈穿透胸膛的冰冷和凌厲。
陳列櫥窗的玻璃裡,整齊摺疊、靜靜擺放著的,是一件男士背心。針腳整齊細密,對襟敞開的款式既實用又落落大方。絨線背心是馮鏗為丈夫許峨編織的,至於最終她為何會穿著它英勇就義,如今有兩種說法:一說許峨雖十分喜歡卻因太過珍惜一直捨不得穿,在那個物資貧乏的年代,他最終還是執意要讓馮鏗穿上禦寒。也有說,在馮鏗被捕置身寒冷的牢獄之中,許峨特地帶著這件毛背心去看她,並留給她禦寒。兩種說法如今雖不可考,但毋庸置疑,這件背心代表著一份深切的愛和關懷,也在馮鏗短暫卻璀璨的人生最後時刻,給予了一份暖意和支撐。
這件彈痕累累的絨線背心,見證了革命先烈的鋼鐵意志和悽婉愛情。馮鏗穿著它為革命奔波,帶著它進入牢房,絨線背心陪伴著馮鏗,直至她走向刑場。
1931年1月,正在秘密開會的馮鏗等人,被突然衝進來的上海租界巡捕帶走。同年2月7日,眼看再過10天便是農曆新年,就在這個深夜,馮鏗連同林育南、李求實、柔石、胡也頻、殷夫等革命同志被逐一帶到刑場,他們腳下拖著沉重的鐐銬,金屬碰擦地面低沉地哀鳴。那是三九天裡最寒冷的冬夜,亦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分。敵人面對一張張正氣凜然、毫無畏懼的年輕臉孔,甚至不敢直視,他們躲在小木屋裡,將漆黑的槍管伸出視窗,一陣驚天動地的槍響劃破寂靜夜空,第一排同志甚至還來不及喊口號就倒下了;第二排同志勇敢走上前,高呼“打倒蔣介石”“打倒國民黨”“中國共產黨萬歲”的口號,並高唱《國際歌》。刑場上,身穿絨線背心的馮鏗身中七彈倒地,壯烈犧牲,年僅24歲。背心上的血跡,見證了反動派的殘忍,七個觸目驚心的彈孔,也見證著革命女性的勇敢和剛強。
同年2月12日,《紅旗日報》報道了這一事件,併發出“反對白色恐怖”的戰鬥號召。3月12日,《群眾日報》發表《反對國民黨殘酷的白色恐怖》社論,預言烈士的熱血將燃燒起更旺的革命火焰。兩年後,魯迅在《為了忘卻的記念》一文中寫下了他在得知五位青年作家遇害訊息後的悲憤心情:“在一個深夜裡,我站在客棧的院子中,周圍是堆著的破爛的什物;人們都睡覺了,連我的女人和孩子。我沉重的感到我失掉了很好的朋友,中國失掉了很好的青年……”
獻身理想的革命作家
馮鏗,原名馮嶺梅,廣東潮州人,她早年就讀汕頭友聯中學,後在家鄉任小學教員,並從事文藝創作。1929年,馮鏗在上海加入了中國共產黨,1930年參加中國左翼作家聯盟,並代表“左聯”參加全國蘇維埃區域代表大會。1931年1月,她在東方旅社被捕。
在龍華烈士紀念館中,介紹馮鏗的板塊上,講述了她從一個追求進步的青年成長為勇敢獻身理想的革命作家的故事,她短暫的生命歷程充滿了傳奇色彩。
馮鏗在汕頭友聯中學就讀期間,正值國民革命在廣東興起。1925年2月,國民革命軍第一次東征到潮汕,馮鏗組織慰勞隊,熱情慰勞千里出征的將士。“五卅運動”發生時,她被選為學生聯合會代表,積極參加愛國活動。不久,馮鏗就成為潮汕學生運動、婦女運動的積極分子,在校刊和汕頭《嶺南民國日報》副刊發表的具有激進思想的論文、小說和詩歌等,開啟了她的文學創作之路。她曾寫下“只要血不幹,什麼困難都可以打破!”等文字。
在那個年代,像馮鏗這樣勇敢追求理想的女性鮮少且珍貴,而她的勇氣和魄力也源自姐姐對她的影響。馮鏗的姐姐名素秋,長她10歲,因反抗包辦婚姻而聞名鄉里。雖然姐姐爭取到了婚姻自由,但終在封建勢力的摧殘下悒悒而亡。臨終時,姐姐對馮鏗說:“要學武松的氣概,將來替女人們向舊禮教復仇。”馮鏗卻說:“我不學武松,要學秋瑾!”姐姐激發了馮鏗為謀求婦女解放而奮鬥的決心。
1929年春,滿懷救國豪情的馮鏗來到上海,她起初在上海持志大學讀書,不久因經濟困難而輟學。在潮汕師友的幫助和引導下,她開始學習馬克思主義的文藝理論、唯物主義哲學,蘇俄文學作品,還學習英文和日文,以便掌握更多的工具和武器。1929年5月,馮鏗加入中國共產黨,並逐漸成長為左翼文化運動先鋒。
1929年下半年,馮鏗連續發表了幾篇小說,在文壇嶄露頭角。在上海《女作家雜誌》創刊號上,她發表了中篇小說《女學生的苦悶》前六章;在《北新》半月刊“新進作家特號”上,她發表了短篇《遇合》。次年的《拓荒者》上,馮鏗發表了《樂園的幻滅》《突變》等文章。作品題材由描寫小知識分子的革命逐漸轉變到反映勞動人民的生活和鬥爭上,展現著馮鏗作為一名無產階級革命者清晰的成長脈絡。
唯愛與信念生生不息
火熱的革命鬥爭生活不但給予馮鏗旺盛的創作靈感,也讓她的組織及應變能力漸被髮掘。1930年3月,中國左翼作家聯盟在上海成立,馮鏗是50餘位發起人之一,後成為“左聯”機關刊物《拓荒者》的主要聯絡員,負責徵集、接收和傳遞稿件。同年5月,全國蘇維埃區域第一次代表大會召開,馮鏗與柔石、胡也頻三人被推舉作為“左聯”代表出席會議。
這次大會對馮鏗觸動很大,使她進一步意識到什麼是“中國革命鬥爭中最重要的武器”。她採訪和收集了不少新材料,此後創作了《小阿強》《華老伯》《女同志馬英的日記》等以蘇區生活、紅軍鬥爭為題材的作品,成為中國左聯文學中第一批歌頌蘇區鬥爭的文學作品。馮鏗也成為最早在國民黨統治區宣傳謳歌蘇區和紅軍的青年作家。
儘管在24歲的青春年華就慘遭殺害,然而馮鏗留下的遺詩、遺作,在中國現代文學史、現代革命史和中國共產黨歷史上留下了深深印記。馮鏗在為讚頌勞工力量而創作的《晨光輻輳的曙天時分》中寫道:“晨光輻輳的曙天時分,誰願在被溫(被窩)裡的柔腰之旁,連想(聯想)到在那骯髒的場所裡,我們瑟縮地,正磨練著苦工?‘叮鈴!叮鈴!’是我們鋼鐵鏗鳴;‘吭唷!吭唷!’是我們呻吟之聲。燼裡的火焰熊熊地灼燃著,灼燃著喲,是我們血之沸騰!”
擁有理想的人不會被打倒,信念的火光照耀的他們,在黑暗的夜期待著光明。即便最終不一定能撐到天明,但有著那希望的光在前頭,遙遙引領著,也有著堅不可摧的意念和百死無悔的決心。“2017年,上海美術設計有限公司為龍華烈士紀念館進行展陳更新,首度嘗試以國家級非遺揚州漆器的平磨螺鈿工藝,製作、呈現革命烈士的形象——這樣更經得起時間的考驗。設計師為馮鏗製作了特別的展板,將留存下為數不多的遺稿和照片有機陳列。”高蕾說:“她留下的照片極少,僅有一兩張也很模糊。”
站在馮鏗的展板前,和那個在晨光中端坐在書桌前的少女對視,稚嫩的臉孔,堅毅的嘴角,略帶英氣的眉眼,柔柔目光中透著一絲早慧的、似能洞穿世事的犀利。經過平磨螺鈿工藝的特殊處理,她的臉龐閃耀著貝母的光澤,熒光點點、熠熠生輝。書桌上堆滿了書籍,手邊翻開的書還未讀完……原本她也可以繼續做一個普通的女性,但在那個飽受欺壓的時代,已被喚醒的信仰又怎麼可能歸於平靜,眼看著勞工被欺凌、同胞被受磨難、讓普通女性成長蛻變為革命戰士。縱然纖纖弱質,也要以筆為刀槍,發出激越的呼號,喚醒廣袤大地上無數沉睡的心靈。時光流轉、歲月變遷,唯愛與信仰的火光生生不息。
<<< 絨線背心
這是一件色澤灰暗的絨線背心,有七處彈孔,主人是“龍華二十四烈士”之一的中國共產黨黨員馮鏗。絨線背心是馮鏗一針一線為丈夫許峨編織的。1931年,“左聯”五烈士之一的馮鏗,穿著這件背心在龍華從容就義。(文 / 徐碩人 圖、影片/ 陶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