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民國時候的紹興,有三個人總是不得不提的,那就是周恩來、秋瑾與魯迅。
周總理是一代偉人,魯迅是一代“民族魂”,能夠與這兩位人物並在一起被時人並稱為紹興三傑,足見秋瑾在人民心中的份量。
早年間談起秋瑾,周恩來曾難掩欽佩之情地說:“秋瑾是一個帶頭打破‘三從四德’這種封建束縛的‘新女性’,是一個反帝反封建革命的‘先驅者’”。
顯然靠前人的隻言片語很難描繪出秋瑾的偉大,秋瑾之於大多數人而言,更像是掛在門楣上的葫蘆,只觀其高大上,卻不知其真善美。
那麼秋瑾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呢?
鑑湖女俠秋瑾
秋瑾,1875年浙江紹興生人。
得益於官宦世家出身,秋瑾從小得以接受私塾教育,熟讀《四書》、《五經》,好詩、詞、賦。她生就頑童性格,打小全無半點女娃脂粉氣,性格飛揚,尤好弓馬擊劍,常以遊俠宗師為平生嚮往。
顯然這樣的女娃娃生在講究三從四德的封建官宦家庭,註定格格不入。
1896年,秋瑾被許配給秋家世交後代王廷鈞為妻,不幸的是,王家同樣是一個封建等級森嚴,受三綱五常薰陶的官宦世家,因此秋瑾嫁過去後事事遵夫之命是從,活的並不開心。
1897年6月,秋瑾生下長子王沅德。1901年,秋瑾生下女兒王燦芝。
值得一提的是,秋瑾的一生雖光芒萬丈,但她的生命卻如白虹貫日般轉瞬即逝,反倒是她的一對子女繼承了母親的遺志,在歷史的大舞臺上歷久彌堅地煥發出光彩。
“金鱗遇水便化龍,豈是藩籬籠中物。”
由於秋瑾擁有一顆超脫世俗的心,加之性子飛揚,崇尚女權與自由,在封建家庭裡與丈夫王廷鈞相處地越發格格不入,終於於1904年不歡而散。
1904年7月,秋瑾遠渡重洋前往日本留學,此行既是追求女權與自由,也是為國家與民族的未來尋出路,一代巾幗的壯闊人生就此展開。
由於秋瑾性格好強,做事犀利,思維超前,為人道義,全然不像一位女嬌娥,很快就團結了諸如周樹人、宋教仁、陶成章、黃興、陳擷芬、劉道一等一大幫同道中人。他們一起展望民族未來,衝破教條桎梏,倡女權,搞革命。
在日本留學期間,秋瑾的聲望極隆,無數能人志士對她推崇備至尊其為女中花木蘭、穆桂英。
彼時秋瑾參加的組織就有洪門、三合會等,這些組織無一不是名震海內外的存在,然而他們皆奉秋瑾為高階幕僚。
1905年秋瑾回國在徐錫麟的介紹下加入光復會,7月再赴日本,由黃興邀請加入同盟會,此時秋瑾心志初顯。
“拚將十萬頭顱血,須把乾坤力挽回”這是當時她為自己準備搞革命喊出的口號。
1906年,秋瑾有感國內時局內憂外患,毅然回國組織革命工作。
1907年,秋瑾與光復會同仁擬於7月6日起義,奈何終因洩密與倉促起事被清軍鎮壓。
6日,徐錫麟在安慶起義失敗,此時同盟會同仁通知他先離開紹興暫避鋒芒,然而此時的秋瑾早已做好了以一腔熱血潑灑醒數萬萬同胞的覺悟,拒不離開紹興,大義凜然地留守在大通學堂,等著清軍上門來抓。
革命總是要流血的,正是這種“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精神,成就了秋瑾的偉大。
1907年7月15日,秋瑾英勇就義於紹興軒亭口,英年32歲。
秋瑾的子女去哪了?
眾所周知,秋瑾就義時曾留下一對子女,那就是王沅德、王燦芝兄妹。
生而為人,作為秋瑾的子女,王氏兄妹何其幸甚,然而為人子女,這恰恰又是他們的不幸。
秋瑾就義那一年,哥哥王沅德10歲,而王燦芝也還僅僅只是個懵懵懂懂的6歲女娃娃。
雪上加霜的是,秋瑾去世僅兩年,他的丈夫王廷鈞便因憂思過多撒手人寰,這樣一來王氏兄妹一下子就成為了別的孩子眼中沒了爹媽的可憐人。
但是相比來說,哥哥王沅德的成長軌跡遠比妹妹王燦芝要幸運得多。
王家雖沒了主心骨,但是總的家業還在,加之王沅德是王家的長房長孫,因此頗得祖母疼愛,他除了沒有爹孃疼愛,仍舊是十里八鄉的人們豔羨的富家大少爺。
因為打小沒了爹媽,因此王沅德小小年紀便已當家,1909年那年父親去世,年僅12歲的王沅德親自至紹興將母親秋瑾的靈柩迎回湖南湘潭與父親合葬。
後來王沅德一直在祖母的疼愛與悉心栽培下成長,直到長大成材。
同比之下,妹妹王燦芝的童年則顯得辛酸曲折得多。
眾所周知,封建家庭重男輕女的思想根深蒂固,因此王燦芝打小就不招祖母疼愛。
比如1903年秋瑾帶著子女隨夫赴京任職時,因為婆婆重男輕女的緣故,只得把女兒燦芝和奶媽一起養在別院。
後來,婆婆不習慣京城生活,執意回鄉,秋瑾無奈只能帶著兒子沅德一起回到湘潭,把女兒燦芝留給了丈夫,丈夫又把她交由女僕照顧。
1904年,秋瑾東渡日本之前,沅德跟著祖母,而燦芝只能在百般無奈之下託付給了朋友撫養,投在謝家繼室門下。此時的王燦芝年僅3歲,小小年紀便已寄人籬下。
可憐的是在謝家王燦芝生活的並不好,由於打小離開母親她整日哭泣,加之謝家子女眾多,謝老太太又照顧不暇,身子又營養不良,因此王燦芝總是被人譏諷嘲侮。
成年之後的王燦芝每每回憶起這段經歷總是抑鬱難平地說:“那時我是衣衫襤褸,頭長蝨子,吃飯也是飽一頓飢一頓的,弄得面黃肌瘦,一副活招人厭的樣子,他家人都討厭我。”
王燦芝在謝家寄人籬下的生活,一直持續到1907年母親秋瑾去世。
秋瑾去世後,原本由她和謝家維持的關係便斷了,王燦芝在一位鄧姓僕人的帶領下回到了湘潭王家。
回到王家對王燦芝來說,一如新生之幼苗久旱逢甘霖,生活從此不一樣,雖然她的祖母時常無端打罵她,但因為哥哥王沅德疼愛庇護的緣故,她得以健康地長大並在私塾接受蒙學教育。
與哥哥不同,王燦芝的性格全然秉持了她的母親秋瑾,跳脫飛揚,遊俠好勇,據說在家裡時,她時常和哥哥練武強身。
15歲那年,王燦芝從別人那裡聽聞了母親秋瑾的死狀,從此發誓奮發習武,假以時日手刃殺母仇人。
15歲的年齡,恰是校園青春曼妙,豆蔻年華的大好時光,而此時的王燦芝卻全然無半點胭脂氣,竟習得一身的太極內家拳、八卦掌、形意拳功夫,平時又好仗劍而行,遠遠一看英姿颯爽,銳氣逼人。
1920年,19歲的王燦芝不滿祖輩媒妁之言定下的娃娃親,偷偷離開王家,跑到了上海,就讀競雄女學,她的哥哥王沅德早年曾就讀於正風大學,從此這一對兄妹的人生開始釋放出別樣的顏色。
將門無犬子
令人稱頌的是,秋瑾的後代並未在歷史的洪流中沉淪,他們都各自以獨特的方式,活出了旁人眼裡奪目的人生。這對雙璧後來可謂是各有千秋,各亮一邊。
我們先說王沅德。
所謂將門無犬子,擁有秋瑾這樣偉大母親的光輝照耀,王沅德打小就秉持了母親遺志,同樣希望透過自己的努力與奮鬥,促成母親未竟的事業。
14歲那年,王沅德加入同盟會。
1918年從上海正風大學畢業後被聘任為《江聲日報》的經理。能夠作為一報主辦,王沅德的文筆功夫自然不會太差,所交之人,也多是鴻儒有志之士。
除此之外,王家在湘潭是頂大的家族,由於幾世積累,至王沅德這一輩時,已成一方富強。
作為王家的獨苗,光王沅德經營的產業就涉及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遍佈武漢、長沙、湘潭等地,其中比較大規模的企業有湘潭電燈公司、湘潭十六總棉紗油鹽號、湘潭膏鹽礦公司等。
作為資本家,王沅德經營有方且取之有道;作為一代女俠的後人,他又十分同情底層百姓與革命志士,總是樂善好施,加以接濟。
在湘潭一帶,每逢年節,百姓們總是不愁無米過冬的,因為當地有王沅德這一尊活菩薩在。
每到年關,王沅德總會讓手下的產業開倉濟民,散米、散鹽、散棉衣,因此那個年代的湘潭在王家主持商業秩序時,乞丐是極少的,餓死凍死人的事更是不常見。
除此之外,王沅德除了對一方鄉親與百姓好,他對國家與民族的未來同樣心懷熱枕,對革命黨人與我地下黨同志一直襄助良多。
比如革命黨鬧革命經費不濟,王沅德總是很樂意拿出錢襄助同仁的革命事業。
有時候我湘潭地下黨成員被逮捕收押,也多是由他出面斡旋營救。
一句話,王沅德既是革命黨同仁,也是我黨的朋友,他對黨和人民是有恩情在的。
難能可貴的是,王沅德有一顆區別於封建地主的開明與覺悟之心,尤其是在我黨搞土地革命時期,王沅德可謂是從善如流,把所有名下額外佔有的土地都捐了出來。
1951年時,他又把所有的田產與私宅無條件交給了黨和人民,接受國家的監督,成為了一位令周恩來也敬仰的良心資本家。
一代奇女王燦芝
說完了哥哥我們再來說說妹妹王燦芝。
與哥哥大手筆的風格與資本家身份不同,妹妹王燦芝因為女兒身的緣故,因此並未得到太多王家的蔭庇,但是反而在後來的苦難生活中翩翩起舞,活出了別具色彩的傳奇人生。
1920年王燦芝來到上海後,她一邊唸書學習文化知識,一邊拜各方師藝,苦學武術功夫,同時胸懷遊俠心志,決心要找到自己的殺母仇人。
王燦芝讀書時,是讓上海灘的很多地痞流氓也膽顫心驚的狠角色,不僅因為她能打、敢想敢幹,關鍵是她母親秋瑾的名頭不小,因此她總是受到一些前輩高人的暗中蔭庇,比如典型的就有殺手之王王亞樵與一代宗師杜心武。
可惜的是王燦芝多方打聽最終卻未能探得仇人訊息,因此肄業後只能留在上海。
後來在秋瑾的好友徐自華的推薦下,王燦芝當了上海競雄女學的校長。
年紀輕輕便能擔任一校之長,除了王燦芝本人秉持了母親秋瑾的秉性讓不少前輩高人賞識之外,更是因為這所學校當初恰恰就是為紀念她的母親秋瑾而創辦的。
秋瑾,字競雄,由秋瑾的女兒當校長,從象徵意義上來說,是極好的。
原本王燦芝想秉持母親遺志,發奮圖強把競雄女學做成大學,然而縱使胸中有萬道丘壑仍難擋時事多艱。
在1928年,王燦芝僅上任校長一年之後,蔣介石就發動了四一二政變,整個上海陷入白色恐怖,學校的教學秩序在恐怖政權的威脅下徹底坍塌,競雄女學名存實亡,王燦芝只能抱憾離職,回到故鄉湘潭找自己的哥哥王沅德。
同年,在哥哥王沅德的指引與支援下,王燦芝帶著幾千大洋開始遠渡重洋赴美留學。
赴美之時她就懷抱“師夷之長技以制夷”的志向,決心把美國人的先進思想與技術學精學透後再帶回來報效祖國。
初抵美國時她就發現美國人對於航空十分重視,同時對中國未來的航空事業十分鄙夷,因此僅在一個念頭之間好強的王燦芝就下定決心不學別的,就搞航空。
她曾在文章中這樣記道:“餘以孤露餘生,飄零身世, 雖欲繼先母未競之志,而顧 力有未能,惟常懷報國之心, 斯念不懈,繼迺決心學習航空,俾他日貢獻祖國,亦令西人知吾國女子猶能如此, 可見男子之英勇矣。”
字裡行間她對祖國的拳拳愛國之心,溢於言表。
航空報考,條件苛刻,美國還沒有過女子報考的記錄,一是因為女子性情柔弱,不適應於需要機敏靈活應變的飛行事業,二是因為女人天生體質就比大多數男人要弱一大截。
然而這一切對於打小就練武的女中花木蘭王燦芝來說,絲毫不是事兒,在她的努力下幾乎毫無懸念地就通過了考核來到美國紐約大學學習飛機制造與航空知識。
留學期間她又系統地學習了飛機駕駛學、氣象學、無線電學、飛機工程學、航空教育學等學科,只要是一切先進可用之課程,她都不遺餘力去學,爭取以後帶回國內。
由於打小便被百鍊成鋼,使得王燦芝在留學期間得以突破重重艱難困苦,她的造詣極高,加上為人豪爽慷慨,頗得不少航空界高人的青睞與栽培,很快就成為了一位集眾技於一身的東方奇女子,人人提起她無不點頭稱讚。
她是不可一世的外國航空界人士口中的“東方女飛將”,也是中國第一個學習航空知識與飛機駕駛的女學員,更是中國第一個懂得飛機制造的婦女,她的傳奇絕非三言兩語可一以概之。
1930年5月,王燦芝學成歸國,被聘任為國民黨南京航空署教員。
然而國民黨人鼠目寸光,僅僅一個普通的科員天天坐冷板凳的身份顯然不能發揮出王燦芝的才華與能量,因此迫不得已王燦芝只能請求改任航天教育工作,從此這份工作一干就是近20年,直到新中國成立。
在抗日戰爭期間,由於王燦芝的悉心培養與教育,使得我中國空軍面對日本敵機的挑釁與叫囂也有了迎敵之力,大大地捍衛了祖國的制空權,這對整個抗日戰爭的勝利來說是功不可沒的。
1931年春,王燦芝透過朋友的訊息終於探得了殺母仇人貴福的所在,於是她準備提槍隻身北上為母報仇,不料計劃還未實行。
九一八事變爆發,在國仇家恨面前,王燦芝只能強行按耐住私仇,把主要精力與心思放到祖國的空軍教育與航空事業上。
她能夠把個人私仇與民族大義區分開,僅從這一點看王燦芝便是一位值得人稱頌的奇女子,所謂“鐵肩擔道義”莫過於此。
沒想到王燦芝的殺母之仇一按就是14年,直到1945年8月日本帝國主義投降,她才得以再有手刃仇人的機會。
然而就在王燦芝正欲提槍北上時卻被告知她的殺母仇人貴福早已老死。聞此訊息,王燦芝悲憤難平,未能手刃殺母仇人不說,還讓他逍遙法外在安樂中死去,這對她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無異於奪人格之痛。
但禍不及家人,儘管王燦芝對貴福有千仇萬恨,但她很清楚這份恨從此也只能埋藏在心裡爛掉消化掉,是沒有找貴福的家人下手的道理的,否則她又與那殺人放火是非不分的惡棍何異?
1949年上海解放後,由於王燦芝是鑑湖女俠秋瑾之女,加上她本人於家國大義有功,又是一位有道德有覺悟的模範婦女,因此我黨並未追究其曾為國民黨效職一事,反而還給她安排了工作,按照對待烈士子女的規制與辦法安置。
1953年1月,王燦芝移居臺灣享受餘年。
不美中的完滿
從王沅德、王燦芝兄妹的人生軌跡來看,儘管鑑湖女俠秋瑾英年早逝。
但是她一代女俠所散發出的光芒一直照耀著她的子女,使得他們能夠認清道路,並從母親的光芒裡,汲取精華,在後來的人生道路上為祖國與人民源源不斷地釋放著能量。
鑑湖女俠一家可謂是兩代英豪!
可惜的是,命運似乎給鑑湖女俠一家開了一個不小的玩笑,秋瑾32歲英年早逝,她的兒子王沅德與女兒王燦芝也都同樣英年早逝。
1955年5月,正在參與國內建設的王沅德不幸腦溢血去世,年僅58歲。
12年後,命運何其相似,66歲的王燦芝亦突發腦溢血,死於臺灣家中。
他們兄妹都曾是對國家與人民有過大功之人,然而結局卻如此倉促悲慘,著實令人抑鬱難平,抱憾蒼天不公。
也許生命的長度,並非衡量一個人一生份量的標準,而是應該像王沅德、王燦芝兄妹這樣,在有限的生命裡,找到併發揮出自己生命的價值與意義,朝聞道夕死可矣,從這點來看,他們的人生比大多數人都要完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