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於四世三公,而在於天下亂了,當代人又沒有跟上趟!論家庭背景,楊修(對,就是演義裡說“一人一口酥”的“大聰明”楊修),比袁紹有過之無不及。他的父親楊彪:漢末名臣,官居太尉。爺爺楊賜:東漢名臣,位居司空。
一、楊氏的平和之路
祖父楊秉:東漢中期名臣,官至太尉。再往上扒,曾祖楊震也是太尉!妥妥的“四世四公”。《後漢書》:自震至彪,四世太尉,德業相繼,代代為世之貴!何為德業相繼?拿現在的話講:具有良好的家風、政風傳承。
光武中興後,劉秀將原來一批打天下的權臣都“散官”回家——享受生活去了。而帝國的幹部體系則另起爐灶,提拔了很多儒生來做官。這批“儒生”組成的幹部隊伍又統稱為“清流”。從權力架構來說,清流的背景和權力不夠深厚。
卻從一開始就和外戚和宦官一道,共同支撐、維繫著東漢帝國的執行。憑什麼?最典型的例子:楊震擔任太尉期間,宦官弄權,為了在天子面前表達“真理”,他竟然選擇了“服毒自殺”。因此清流——就是這麼一群能為理想而犧牲生命的主。
弘農楊氏自此也名動天下,成為了舉國皆認的賢良。這樣的家風,即使是到了漢末也得到了很好的傳承。漢靈帝時,這位有史聞名的昏君問楊家一位後輩楊奇,說:我比桓帝如何?楊奇道:“陛下與桓帝,就好比桓帝是堯,你是舜一般,毫不遜色啊!”
意思是:如果把漢桓帝比成堯,那你肯定就是舜了——暗諷他倆:昏庸程度不相上下。一根軟釘子遞過去,噎得皇帝也無可奈何。這亦是清流彎酸人的家傳技藝。楊家“始太尉”楊震有“關西孔子”之譽。有人前來賄賂,附言之:“無人可知。”
楊震卻道:“天、地、你、我皆知,這便有了四知,怎能叫無人可知呢?”自律至斯!楊氏一門堪為直臣、清廉、尚德。儘管處事不夠圓滑,但這樣的風格又往往能贏得最高層的信任。兼之名動天下,靠的就是德業為本。
事實上在任何集團內。大多數人按道德、法令行事,小心謹慎、以法自固,這叫自我工具化。哪怕能力差點,把自己打造成放心的工具人,基本算無背景人士的晉身之路。哪怕有時說話比較衝,只要工作沒拉下,老闆也會認為那是對事不對人。
現在那些所謂推崇揣摩心思的理論,或許在短期內會有所收益。但時間長了倘若有1次失誤,遭遇到的絕對是來自老闆的雷霆之怒。對於人情世故方面不夠、又沒有跟老闆一起拼鬥過來的大多數人來,東施效顰,多半是弄巧成拙。
諸如此類的代表在漢末還有一位叫于禁,雖然不算曹家親將——非功臣、心腹集團。身為外姓,為人持重,也是早早地被封為“假節。”位列五子之首。倘若不是後來失了足,妥妥三公,尤其是在清平盛世。
二、袁氏的雞蛋理論
《後漢書》:“袁氏(與楊氏)俱為東京名族。”袁家和楊家一樣,要成為“清流”代表,一開始也還得以德立業。袁家起勢於袁安,最有名的段子是:“袁安困雪”。說的是一年天降暴雪,把整個洛陽變成了“北境凜冬”。當救援隊救出袁安時。
人都快僵了。有人問他:為何不扒雪呼救?袁安回道:我是讀書人。怎能像普通人那樣去麻煩別人呢?需解救的老百姓還有很多啊!後來出仕任縣令,所轄之地民意甚高。期間還解決了一樁大冤案——楚王謀逆。起因是上一任官員誇大功績。
牽扯不少無辜進來,多達數千人。袁安知道後,還沒上任就去接了。審理期間,旁人皆勸他:此案事關謀逆是性質問題,沒必要為了功名而去折騰。袁安卻不為所動。說:“我按實際情況反映,有問題,我來擔。”之後整理卷宗上百份,上報明帝。
靠著自己的精彩陳述爭取了二審,使得400餘戶得以昭雪。到了和帝時期,外戚竇憲憑軍功跋扈,強買皇家土地,連公主也不放在眼裡。時任三公的袁安卻不信這個邪,頭鐵彈劾,協助皇帝了結了這個權臣,其浩然正氣堪稱神鬼不欺。
只是“袁始祖”去世後,袁家子孫卻沒能繼承好這份清直。家風、政風逐漸開始隨著時局的變化,而產生了偏移。到了袁隗這一代(第四代)。老大袁成便與外戚梁冀“私通”。洛陽時有潛語:“事不諧,問文開(成字文開)。”
要知道,梁外戚可不是什麼善茬,漢質帝就是被他毒死的。對比袁安不折權臣、永保王道的道德實現,袁氏子孫和這樣的人打交道,還能算潔身自好、恥與為伍?後來梁冀被誅,受牽連者眾多。可唯獨袁氏被免了劫。為啥?因為袁家還抱了宦官的大腿。
其時的中常侍叫袁赦——袁家人,深得皇帝寵信。呵呵,不僅是同流合汙,已經開始學會走“四面下注”,謀求可持續發展路線了。當然了,逐漸和對手搭上聯絡,為了生存也好,適應時局也罷,也不算錯。
在漢末兩次“黨錮之禍”中,無數名士清流、世家大族被宦官坑害。唯袁家穩坐釣魚臺。袁紹還待風聲之後,搭救和轉移了不少名士。學會把雞蛋放到幾個籃子裡,永遠是企業級文化,廣拉關係、多面討好、八面玲瓏的至聖至理了。
要知道,託賓可是諾貝爾經濟學學者。與之相比,楊震的兒子楊秉,面對梁氏的拉攏,抱病不出,採取堅決不合作的態度。楊秉的兒子楊賜,在黑暗的黨爭中,數次與宦黨搏命,差點被害。應該說,按照正統的人品官德方面來講,這才算有始有終吧。
三、不同風格帶來的不同結果
扯了這麼多,無非是想把兩家的家風理清楚。而不同家風又會影響政風。這便是本文的主題:到了東漢末年,袁氏與楊氏的後人——也就是我們所熟悉的袁紹和楊修,為何會走上不同道路的原因。同樣是四世三公,到了東漢末年,袁紹這一輩在幹啥?
《袁紹傳》:袁氏樹恩四世,門生故吏遍於天下,若收豪傑以聚徒眾。結交各類才俊,擴大影響去了。以至於當時什麼阿貓阿狗都想和他扯上關係,去袁府送禮走關係的需要排隊,弄得一時洛陽交通甚至出現了因袁府而堵塞的盛況。
頗有如今去三甲醫院掛號和給孩子搶學區的感覺。到了後期實在忙不過來,袁紹也開始不斷提高接見門檻,設定高階會員了,曰:非海內知名不得見。沒點影響不見。惹得當時的宦官頭子亦評價,袁紹這小子養了這麼多人,他到底想幹啥?
他確實是想幹點啥。針對自身出身清流,存在的最大弱點——兵權。於是,大將軍何進亦變成了本初的目標。親自上門應聘,被其納入幕府。之後,被任命為中軍校尉,統領禁軍。何進死前,又提拔為:司隸校尉,假節,專命擊斷。
完全從廟堂層面,顛覆了東漢初年考慮的政治格局——外戚掌兵權,宦官保皇權,清流負行政。可以說,到了袁紹(包括袁術)這一輩。就完全不把什麼“四世三公”放在眼裡了,直接用來充當政治資源。看《三國演義》,我們可能會覺得奇怪。
請外兵入境的是袁紹,起兵反董的也是袁紹、敢叫“吾劍未必不利”的是袁紹、圍而不救獻帝的還是袁紹。袁紹和宦官親為何還要誅殺宦官?他的目的就僅僅是為了太監手中的那點權力嗎?從後面的表現來看,他的胃口要大得多。而楊氏呢?
依然死抱著當年“自殺以明志”的起點和聲望,格正自守、保持中正平和的名節高潔。董卓入京後,帝國面臨崩解。這個時候,只有以楊彪為代表的弘農楊氏還在追隨獻帝左右,維持著最真摯也是最於事無補的忠誠。為啥說於事無補?
宦官亂政時,楊彪刺殺了當時的頭子王甫,名動天下又如何?改變不了宦官集體的整體成色。獻帝東迎時,楊彪為了保護漢帝,差點遇害又如何?曹操得手後,看你這個太尉不順眼,立馬就換了潁川荀氏來接班。倘若漢室旗幟能持續打下去。
楊家的生存方式倒不是不可以。但有一天皇權不再那麼過硬。工具人也就永遠不過一個工具人而已。但有一天連天子都扶持不住朝綱禮樂的時候,你手握再大的政治資源——“四世恩公”也好,不能兌現,也就只能坐等影響力消散、死節罷了。
四、小結一下
古往今來,“清流”一派之所以深受儒生、學者的同情,在於他們對道德實現的執著追求,其情其義令人欽佩。這些人在廟堂,是真的有可能不為名、不為利、甘願為實現自身理想而思江湖之憂患。但現實畢竟是複雜的,就好比近代的某些理論家。
在沒有和民眾交融之前,不也是滿頭磕鐵嗎?當士族面對軍閥、正義面對權謀,只講書生意氣、不談工作方式,亦有可能走向“不幹實事、空談、清談”的另一端。楊彪、楊修之流,明為繼承,卻在不經意間忘記了祖先臥雪不言救。
平冤敢擔當的可貴實質。名為效忠死節,實則成為了難逃舒適區的工具人——寄生蟲。袁紹在關東起兵,《資治通鑑》:(董)卓以紹之故,殺太傅袁隗等,及其族五十餘人。袁紹不知道自己起事,自家全族尚在洛陽敵手之中嗎?
對於陰謀家來說,禮義廉恥?只怕是翻臉連忠孝也不要了。扯下類似投機者的面紗,雖號稱清流之後,卻實為了保持體面而裝點門面罷了。捎帶著,這也算是給袁家秉承上百年企業級思想的最好回報吧。“不擇手段、利慾薰心”自不可取。
“惟物雕蟲、空談感傷”亦難作為。而相較於前100年軍閥亂世,後數百年南朝士族之無為。出身皆為寒族的魏、蜀、吳三家的開創者——曹、劉、孫,之所以能成開基立業,哪一個又不是集匡扶天下、而又實憐世人的真英雄。
他們既不是手握權柄的外戚軍閥,亦不是“空談誤國”的名士清流。只是他們比這兩類人更懂得,繼承不需要去裝點門面,口嗨也要落到實處。或許,這才是三國這段歷史之所以令人感懷的真正原因吧!